第15章 贵妃设局
东宫荒废已久的演武场,近几日总是传出箭穗破空的喇响。
裴明月支着下巴,蹲在茂大的银杏树下。手边坐着个火炉,上头墩着口锅,里头咕噜噜煮着补充体力的糖水,冒着袅袅而蒸腾的香气。
只是此刻她无心关注锅子。而是眯着眼,神色紧张地望着演武场上那个弯弓搭箭的人。
这十来日下来,萧云霁按她的安排进食,自己也有意识地恢复一些承受之内的力量训练,如今已增了些肌肉。虽看着仍旧清瘦,病态感却削弱很多。
力量既有所恢复,他便开始尝试重拾武器。刀枪都太重,萧云霁是心中有数的人,不会如此激进,便选择了最容易在围猎中出彩的弓箭。
许是方便练武的缘故。他将往日披散的墨发高高束成马尾,着一身青金混玄色劲装,更显得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萧云霁眉眼淡漠,缓缓抬起手。右手起箭搭在弦上,他强忍住手臂强烈的脱力感,指节微微颤抖着松开,将箭射了出去。
箭叫嚣着划破虚空,歪歪斜斜地扎在了靶子的最外围。
裴明月有些失落地抿抿嘴,却突然对上他淡然的目光,便连忙振作精神,冲他扬眉笑了笑。
萧云霁倒并未受到击的模样。眉眼间淡淡的,抬手又起了箭来。
到底是六年未曾拾起过这些了,又岂能在一朝一夕就能找回来的呢?
自他开始拿弓那刻起,这几日他便一直沉默不语地练箭。练到虎口都磨破流血,指尖渗出的鲜血染红弓弦,他都毫无停止之意。
风吹动他的发梢,吹动他目不斜视的长睫。他像一只倔强的鹤,深陷淤泥,仍不依不饶地朝着苍穹振翅。
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殿下,您歇一会儿罢。”
吴庸苦口婆心地劝慰。萧云霁并不理会,仍旧搭弓射箭,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直到夕阳西斜,他射出了不知第多少支箭。这支箭力道霸蛮,呼啸而出,直直命中靶心。
萧云霁面无表情地盯着靶子。半晌,他神色平静地垂下手,将弓箭放在了矮桌上。
裴明月咋咋呼呼的欢呼声并未如期传来。萧云霁回头一看,她已蜷缩在树根旁,抱着膝盖睡着了。
“信誓旦旦来煮糖水,自己反倒睡起来。”
见她睡得人事不知,萧云霁蹙起好看的眉,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缓步走过去,本想要叫醒她,话出口前,却堪堪止住了。
裴明月仍在睡梦中,并不知他方才射中了靶心,也不知他此刻离她这样近。她睡着的样子很乖,长睫轻颤,应当是在做梦。
“涨粉了,我又涨粉了……”
她闭着眼睛,嘿嘿地笑着嘟囔。
看来确然是做梦了。萧云霁皱了皱眉,背过手,用力清了清嗓子。
“!”
裴明月冷不丁吓了一跳,登时便从地上弹了起来。她乍醒,神思还有些恍惚,迷迷瞪瞪揉着眼睛,无意间瞥见萧云霁射烂了的靶心。
“殿下,您射中了?”
她蓦得直起身子,激动得睡意全无:“您也太厉害了!”
果然,聒噪才是她的本色。萧云霁略嫌弃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淡声揶揄道:“能在这种地方睡着,你也很厉害。”
裴明月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方才睡着了,她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抬眼看看天色,已然到了快传晚膳的时辰了。
晚膳十分重要,绝不能耽搁。裴明月来不及拍两句马屁,就匆匆地往厨房跑去。
她本就粗心些。再加上路上行色匆忙,一个没留意,竟和一个宫女结结实实撞到了一起。
“阿月?”
那宫女诧异地叫出她的名字,像是老熟人一般。
东宫里没旁的宫女。裴明月揉着脑袋抬眼,发现自己所撞的,居然是荣贵妃宫里的云梳。
云梳之前和她一起在御膳房待过。一块吃过板子,受过罚,是共患难过的交情,关系一度十分亲密。后来她去了荣贵妃宫里,她又来了东宫,两人便逐渐断了联系。
“阿月,居然真的是你!”
云梳惊喜地抓住她的手,咬住唇上下量着:“他们你去了东宫,颇受太子殿下器重。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她来东宫的事,原来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裴明月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得跟着张口寒暄:“杂罢了。你呢,在荣贵妃那里如何?”
云梳瞧着比往日瘦了许多,脸色也憔悴得很,像是过得不太好的样子。
“荣贵妃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云梳着,眼泪便掉了下来:“我今儿特地来找你。只因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想自个儿待着。阿月,晚上你来找我,陪我吃一碗长寿面好不好?”
“你……你别哭呀。”
她本想要拒绝。但一瞧见她哭,裴明月便慌了神。
云梳从前同她关系很好,也帮过她不少忙。她从父母双亡,是个命苦的,裴明月不忍见她难过,虽心里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云梳同她约的是御花园。虽是熟人相约,裴明月还是留了个心眼,告诉了淳燕一声,自己约摸半炷香工夫就回。
等她戌时到了御花园,云梳却还没到。
裴明月心里隐约有些疑惑,站住脚等了片刻,仍不见云梳的影子。御花园里头冷冷清清的,安静得有些吓人,往日巡夜的太监,今日也仿佛都摸鱼去了,半个人也没见着。
反常,太反常了。
裴明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此地不宜久留,她不再犹豫,转身就要离开。没想到假山后头竟突然窜出个侍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扯着就往假山里头拖。
“你是谁?快放开我!”
这登徒子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吓得她差点软在地上。事关清白,裴明月拼命地挣扎,颤着嗓子高声呼救:“救命!有人非礼啦!”
那侍卫力气大得很,反而越抓越紧。裴明月反抗不能,眼见着就要被他拖进假山。
远远过来顶金丝软玉的步辇,直直地朝这里奔过来。十来个奴才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气势排场拿捏了十足十。裴明月仿佛看见了救星,用尽全身气力挣脱了侍卫的手,跌跌撞撞绕过去,扑跪在轿辇跟前。
“求主子救命!有人要非礼奴才!”
裴明月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衣衫也在挣扎中变得凌乱。
座上那姿态柔媚的女子身着掐金丝月桂正襟长袄,云髻上别着整一副点翠,富贵泼天照煞人眼,眼一瞧便是惹不起的主儿。
“是你。”
金辇上的女子肤白如脂,眼儿细长,有些桀骜地微微上吊。此刻她睥睨着裴明月,艳红的唇有些厌恶地捺了捺,冷声笑道。
“怎么,如今不去勾引太子,反而去和侍卫私通了?”
这声音实在过于熟悉。裴明月惊讶地抬起头,待瞧见轿上之人的模样之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真是祸不单行。眼前端坐的,不正是那个罚她扫街的荣贵妃么!
“贵妃娘娘明鉴,奴婢并不认识这个侍卫,又怎么会与他私通,奴婢怎会犯这等杀头之罪!”
宫女私通乃是杀头大罪。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抗下来。裴明月咬紧牙关,死活顶住不松口。
“杀头之罪?”
荣贵妃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本宫倒真要治你的罪。”
她顿了顿,垂眸把玩着腕间翠绿的镯子,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听你入了东宫,在太子身边近身侍奉。确有此事?”
裴明月心里一惊。
她也是冲萧云霁来的?
可原书里头并不曾提起过荣贵妃和萧云霁有什么仇恨,党争荣贵妃也没参与,她为何也抓着自己入东宫之事做文章?
荣贵妃微微抬起下巴,极其不善睨着她。
月色流转,透过乌云,恰好映在裴明月的脸庞。她当真是人如其名的,脸生得皎洁,眉如山黛,乌黑剔透的眼珠透着股鱼儿甩尾般的机灵劲儿。勾勒她的每一笔线条都柔和匀停,却也包裹着若隐若现的棱角,即便套在宫女朴素的短袄里,也确然算得上是美人。
这样的人,若日日跟在他身边……
荣贵妃眸色微动,仿佛被刺痛了一般。
“贱人。”
她咬着牙,冷笑道:“不过是个不检点的奴才。侍奉太子殿下,你也配?”
话音落罢,她抬了抬手。大太监会意,从袖中取出块带把手的木板来,不由分地便朝裴明月脸上狠狠了过去。裴明月躲闪不及,左脸结结实实挨了一板,登时便疼得飚出眼泪,耳朵同脸颊都火辣辣地涨了起来。
“贵妃娘娘,为何不听奴才解释?”
裴明月顾不上脸颊剧痛,挣扎着辩解道:“奴才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侍卫!”
“阿月,你怎能胡!”
侍卫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一脸的痛心疾首:“阿月,你我入宫前就情投意合,你怎么能进了东宫,就把我们的誓言给忘了呢!”
“去你大爷的,谁跟你情投意合!”
裴明月怒目而视,狠狠啐了他一口。侍卫也不恼,不急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角落里绣着歪歪扭扭的“月”字。
那确然是她的丝帕。
裴明月怔了怔,低头摸了摸身上,丝帕果真消失不见了。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个中玄机。
是云梳。是白天在东宫撞到云梳的时候,被她顺手牵羊摸走了丝帕。包括眼下的困境,荣贵妃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要除掉她,于是云梳便利用她们从前的友情为诱饵,将她轻松骗入了此局。
不等裴明月想出应对之策。荣贵妃冷冷一笑,玉掌猛然一拍轿辇。
“拖出去,乱棍死!”
几个太监蜂拥而上,拖着她就要往慎刑司去。裴明月拼命挣扎,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死路。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然沉喝。
“我看谁敢?”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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