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搏斗
鹿麟山迷雾不散,极易迷路,果真是名不虚传。
裴明月本算抄了道跟过去,哪曾想里头的道比破布上的线头还多,走着走着,便不知道自己走得还是不是方才那条路了。
人,自然也是没跟上。
好在裴明月生了副狗鼻子。萧云霁衣服上惯常熏沉香,香气虽淡,但她总算还能闻得见。
山路崎岖,她一路循着味道往前走。脚底不知何时已被各色石块和树杈磨破,每走一步都刺刺地疼。袜底湿湿的,和皮肉粘在一起,裴明月只怕是血,连低头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天色已有些暗淡,深林便更显得深不可测起来。树木高耸,枝丫狰狞,在迷雾中简直像一群群巨大的妖怪,下一秒就要把她生吞活吃了。
到底气焰再而衰三而竭。裴明月心里已起退堂鼓,可如今已走到深林之中,已不可能还找得到返回的原路了。
随着时辰渐晚,雾也渐次浓了起来。方才还能隐约嗅到的香气,如今已没了丝毫踪迹。
裴明月止了脚步,突然意识到一件很悲催的事情。
她把萧云霁给跟丢了。
当然,这不是最悲催的。
身子微微发起抖来。裴明月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的浓雾中,有两颗绿色的眼珠放着精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不会吧……”
裴明月目瞪口呆。那两颗绿眼珠缓缓地朝她移了过来,白底黑条纹的皮肤在雾中若隐若现,喉咙里隐约传来猛兽震慑猎物的低吼。
她唇角抽了抽,心底涌上山呼海啸般的绝望。
真是欧气爆棚。那几个人转了半天都没找到的白额虎王,居然被她这个赤手空拳的倒霉蛋碰上了。
白额虎王并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它迈着步子,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浑身肌肉紧绷,獠牙惨白而锋利,仿佛下一秒就能刺穿皮肉,咬断她的脖子。
“你……你别过来啊。”
裴明月哆哆嗦嗦,很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周围没有趁手的武器,她随手拾起根树枝,把尖朝向白额虎王,颤着声开始呼救。
“有人吗?救命啊!”
树木吸音。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多远,便迅速消散了。白额虎王了个响鼻,开始慢条斯理地绕着她盘旋。
在它看来,裴明月已然是它势在必得的猎物。它反而放慢了节奏,仿佛就等着看裴明月困兽犹斗,徒劳挣扎的样子。
裴明月牢牢捏着树枝,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白额虎王看了她一眼,突然一个猛子扑了过来。
“妈呀!”
裴明月吓得几乎跳起来。好在她反应还算快,迅速缩头就地一滚,侥幸躲过了攻击。
这样下去不行。裴明月咬咬牙,继续高声呼喊着救命,却仍是徒劳。白额虎王冷眼盯着她,深黑嘴皮外翻着,开始缓步朝她靠近,她甚至能闻到它身上那股动物的臭烘烘的味道。
后头便是浓雾。两条腿的人,是断然跑不过四条腿的老虎的。
眼见着身陷死局,裴明月吓得两腿筛糠,下意识连连后退。却一不心踩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额虎王瞅准时机,仰头咆哮一声,抬脚稳准狠地扑了过来。
裴明月瞪大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躲不过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箭刃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狠狠地射进了白额虎王的左眼。眼珠应声而爆,登时飚出一注鲜血,它后退了两步,痛苦地哀嚎起来。
裴明月惊讶地转过头。
迷雾之中。那身影着一袭猎猎红衣,长身玉立,如剑神降世般,笔直地站在风中。刀疤交错的双手紧握长弓,料峭眉目冷冷盯着白额虎王的方向,神情寒冽如刀。
“……殿下!”
瞧见他的瞬间,便仿佛有了主心骨。裴明月眼圈一红,忍不住高声唤道。
萧云霁并未回答。他神色淡漠,双手迅速挽弓搭箭,三支连发,精准地射中了白额虎王的后腿。
白额虎王皮糙肉厚,箭射在四肢,根本无法造成伤害。虎王被激怒,怒吼着朝萧云霁奔了过去。
“殿下心!”
裴明月直起身想要过去,奈何脚底一阵剧痛,竟一时难以站立。
几乎同时。萧云霁拔刀出鞘,横挡在身前,以双臂为支撑,抵御住了它猛然拍下的利爪。
它的爪子极重,仿佛带着摧山毁石的力量。萧云霁身子不过堪堪恢复了两成,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神色冷然地直视它的眼睛,不顾身子亏损,强行催动内力。白额虎王的利爪被他牢牢架住,竟动不了一分一毫。
左胸的伤疤突然一阵剧痛。萧云霁只觉经脉突然逆行,喉间一痒,唇角竟渐渐渗出血来。
“殿下!”
裴明月急得团团转。手边恰好碰到它抖落的箭,便没有丝毫犹豫,牢牢地抓在手心。而后,她脱下鞋子丢了过去,稳稳地砸在了白额虎王的脑壳上。
白额虎王吃痛,登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便挪了爪子,调过身子怒吼着朝裴明月扑了过去。
裴明月这次学精了。此刻她已感觉不到脚底的疼痛,整个人抱住一旁的树干,手脚并用嗖嗖地便爬了半截。
谅它也爬不上树,裴明月挑衅似的朝它吐了吐舌头。没想到白额虎王竟不再同她纠缠,转身便朝体力不支的萧云霁扑了过去。
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来不及多想。裴明月咬牙从树上跳了下去,连滚带爬地挡在了萧云霁前面。
白额猛虎张着大嘴,眼看着就要啃掉她的脑袋。裴明月眼疾手快,瞅准机会把手用力一挥,将箭头狠狠扎进了它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白额虎王痛苦地怒吼起来,一掌踩在她前胸,登时便划出四道皮肉翻开的血道子。
趁它此刻分神。萧云霁反手持刀,用尽全力将刀身刺入了白额虎王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它徒劳地哀嚎了几声,四肢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总算逃过一劫。
裴明月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她转过头,声音颤抖得不成个儿。
“殿下,您没事吧?”
“……无碍。”
萧云霁松了刀柄,忍住喉间翻涌的血气,站在原地定了定神。
裴明月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脚突然一软,竟是再也站不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歪进了他怀里。
“你又做什么?”
萧云霁皱了眉。本以为她又在轻浮行事,刚想推开她,却赫然瞧见她前胸血肉模糊的伤口。
动作明显滞了滞。他语气里闪过一丝讶异:“……受伤了?”
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然褪去。裴明月此刻已疼得满头大汗,声调都有些变了:“请殿下恕罪。奴才这会儿,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男女大防,如此属实不妥。萧云霁动动手臂,想要调转身子将她背起来,却发觉这样会碰到她前胸的伤口。
此处离围场应当很远,那厢裴明月还在期期艾艾地哼唧着。
“先在这儿歇一晚罢。”
权宜之下,也只能如此了。好在萧云霁随身带了火折子,他拾来几根树枝,很快便生了一堆火,防止体温流失。
裴明月疼得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的伤口很深,皮肉里似乎有虫爬似的痛痒感,她忍不住伸手要挠,却被萧云霁用树枝给挡住了。
“还嫌伤不得不够重?”
他蹙了好看的眉头,语气冷然道。
裴明月哼唧了两声,已没力气回答。
借着火光,她的伤口已瞧着有些微微发紫。如若不赶快处理,等到了后半夜发起烧来,是要丢性命的。
萧云霁难得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她的伤口在前胸,是相当尴尬的位置。他是带了金疮药,可若要上药,就要解开她的衣襟。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成何体统?
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裴明月伤口剧痛,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便瘪了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殿下,奴才是不是要死了?这样,这样得算工伤吧……”
“胡,你怎么会死。”
这种时候也不忘记耍嘴。萧云霁垂了眸,心绪极为复杂。
她不顾危险舍命救了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如今她性命危在旦夕。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见死不救。
裴明月脸色眼看着越来越灰败,不能再犹豫了。萧云霁极隐忍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
他动作有些笨拙。有些费力地解开她领前的盘扣,好在两片衣襟遮住了她胸前两团雪白,让他不至于太窘迫。
伤口露出的那一瞬,饶是战场上见惯了血肉模糊的萧云霁,神色都忍不住沉了沉。
凝脂般莹润白腻的肌肤,赫然狰狞着四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皮肉翻出,血流不止,就算好好处理,也是一定会留下丑陋伤疤的。
萧云霁眉头微蹙,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他将金疮药倒在掌心,用指尖轻轻地点敷在她的伤口上。
他已尽力放轻柔了动作,可她还是紧锁起眉头,牙关因剧痛而狠狠咬着。
即便他曾斩杀过千万颗头颅,此刻也仍感到有些无措。
他的这双手。曾持过最沉的枪,杀过最恶的人,却从未触碰过姑娘温软的肌肤。耳尖逐渐弥漫上热意,上完药,他便迅速合上了她的衣襟,起身坐到一旁,将目光不自在地挪向了别处。
许是金疮药开始起作用了。裴明月消停了下来,不再哼哼唧唧。
呼吸渐沉。她闭着眼,额上仍残留着因疼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火光下微微闪着光。
萧云霁面无表情地盯着火堆看了一会,余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方向。
他看到了她赤着的脚。
白皙圆润的脚趾,被火堆照得通红而透明。本该同样白皙的脚底,却被石块硌出一块块青紫,磨出好几个暗红的大血泡。
她许是瞧出了他的逞强。这样远的路,她蹚着薄薄的鞋底,不顾危险也要来找他,甚至为了救他,差点丧命在虎爪之下。
她真就能豁命至此,只为了救他么?
裴明月应当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但不知怎的。萧云霁发觉自己竟越来越看不透她。仿佛察觉了他的目光,那双伤痕累累的脚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萧云霁眉峰一动。他移开目光,神色复杂地解下外袍抛了过去,将她的脚严严实实地盖住。
左胸突然再次传来一阵剧痛。萧云霁神色一凛,抬手按住了那处伤疤。
这是它即将发作的前兆。四肢逐渐蔓延开渐进的疼痛,他看了昏睡的裴明月一眼,神色如常,咽下了喉间陡然翻涌的甜腥。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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