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辣炒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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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做什么?”

    萧云霁强装镇定地拢住衣襟,冷冷地道。

    裴明月只顾怔怔地瞧他,并未张口回答。

    她方才瞧见的,是不花钱能看的吗?

    那线条流畅的身条,白玉似的身体,盘踞着道道狰狞的伤疤。左胸那道贯穿伤翻滚着浓烈黑紫,不仅毫不骇人,反倒有种点墨般的美感。

    此刻他衣衫半遮半掩,露出笔直的锁骨。墨发将遮未遮的半寸白玉般脖领,泛着些莲瓣般的淡淡粉意。

    鼻子里一热,缓缓流下点什么。她伸手摸了摸,竟是满手的鼻血。

    萧云霁自然也瞧见了。春寒料峭的脸上竟头一次翻起红潮,清冷眉目纠结着尴尬的恼意。见裴明月还不知好歹地瞪着眼睛瞧他,气得抓起枕头便朝她扔了过去。

    “裴明月,你放肆!”

    他眼底冷如寒潭,当真是生气了,手底下却还是留了情。枕头势如破竹地擦着她的鬓角过去,掠起一阵他发间似有若无的沉香。

    裴明月毫发无损。只是他衣裳系带本就是松的,方才动作一大,便又散开来,顺着两边肩头滑了下去,露出大片疤痕交错的肌肤。

    武将的身体,惯常是精壮有力,极具力量感的,想来他从前在沙场时应如是。可如今他的身体却不同于以往,清瘦而清冷,不再充满力量,却风骨卓绝,像是徽宗笔下的瘦金体,自有他金钩银划的气魄。

    裴明月只觉鼻血流得更甚,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烫得要炸掉了。

    不行。若是再待下去,不等萧云霁把她死,她自己就先要晕死了。

    当机立断。裴明月果断张开口,操着不受控制的舌头结结巴巴地道:“冒冒冒,冒犯了殿下!奴才这就滚!”

    罢,她再也不敢看萧云霁的脸色。扭头跌跌撞撞地便跑出了房门,一直跑到枯塘跟前的银杏才堪堪停下。

    冷风劈头而来。裴明月了个激灵,如梦方醒。

    心口仍剧烈跳动着。裴明月扶着树干,抬手用力地抹了几把鼻子,囫囵着把血给擦净了。

    怨不得萧云霁生气,全怪她自己鲁莽。人家好端端在换衣服,她连门都不敲就闯进去。本想要去跟他道歉的,没想到错上加错,反倒弄得更难堪。

    那刀痕交错的身体又在眼前晃了晃。裴明月甩甩头,想起他仓促回头时,苍白的唇色和头上的汗珠,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惯常是碎了牙和血吞,半句话也不会的。难道他连日奔波,是真的旧伤复发了?

    但他气急用枕头砸她,竟然还能控制好方向,瞧着也不是很痛苦的样子。

    裴明月纠结地锤了一下树干,瞧着他紧闭的房门,想敲又不敢敲。

    眼下他应当还在气头上,估计是不会想见她的。

    “天干物燥,心火烛……”

    一声更将她从思绪中惊醒。已是到了该休憩的时辰,裴明月叹了口气,比起萧云霁的心思,她还是决定先行琢磨明日的生计。

    篮子方才被她在慌乱之间遗落下来,菜撒得到处都是。她蹲下身,一一将它们捡起,拂去上头的灰尘,很珍惜地重新放回篮子,半个菜叶也没丢下。

    她从前并不这样节俭。只是眼下已不比在宫中了,吃穿用度都要花钱。

    菜篮子沉甸甸压着臂弯。穿书之前,她也是个经济宽裕花钱如流水的主儿,如今竟混成了个斤斤计较的老婆子。

    裴明月自嘲地笑了笑,抬脚跨进了厨房。

    进门的瞬间,她却怔住了。

    临走前乱七八糟的案板,都归置好挂在了墙边。堆在桌上的碗筷也已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摞在灶台上。

    她不在。做这些的,只会是萧云霁。

    裴明月脚步有些迟疑地走过去,神色复杂地量着那些一丝不苟的碗碟。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洗碗却也洗得很认真。碗面的青釉清晰地映出她倒影,上手摸摸,竟连半分油星也无。

    只是那些碗,无论她怎么来回地数,都是少了一个。想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萧云霁从未做过这种事,一时手生,不心摔碎了。

    这也罢了。但若收拾不干净,踩到伤了脚就不好了。裴明月左右看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碎了的碗片,低头一瞧,竟发现那些碎片被他藏在了灶台里。

    她怔怔地蹲下身,瞧着那些被潦草藏匿的碎片,忍不住噗嗤一笑。

    即便是冷着脸,生着她气的萧云霁,也还是为她着想的。

    真是时移势迁。初见时他意气风发,耀眼得如可望不可及的神明。失意时他又像个看破世事的谪仙,冷情冷性,仿佛这世间所有,都不会在他心底掀起半分波澜。

    这样孤傲的一个人。原来也会在笨拙地摔碎碗之后,偷偷藏起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敛了笑容,鼻头隐隐发起酸来。

    生在帝王家,总有天性被压抑的悲哀。若他只是个寻常百姓,便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折磨与苦楚,活得要自在潇洒得多。

    “万般皆是命啊。”

    裴明月忍不住感慨。

    但纠结归纠结,钱也还是要赚的。

    眼下手头的钱不多,还是得先从成本低的吃做起。转来转去只有白菜最便宜,裴明月便买了几颗,准备做辣白菜炒年糕。

    她过去做博主时经常复刻这样的街头吃,做起来已然是得心应手,便二话不挽起袖子,游刃有余地操练了起来。

    裴明月先把大白菜洗了个干净,横着切了三刀,分成四等份。接着又抓起一大把盐,掀开每一层菜叶,均匀地涂抹在上头后,搁在旁静置,转而去准备辣酱。

    锅里早就添好了冷水,她灶台添了火,抄着木勺边加糯米粉边搅拌,直至它变成半凝固的米糊。又转身抄起菜刀,将韭菜切段,胡萝卜切丝。又将苹果,洋葱,姜蒜去皮,全部切块,加辣椒粉和盐捣烂成泥,将这些菜码混入凉透的糯米糊里面搅拌均匀后,便成“高句丽”式辣酱了。

    辣酱是调味的重中之重。只要它做到位,那便成功了一大半。方才的大白菜已然腌制好,将它拎到手中,过水冲洗,拧干。裴明月抓起一把辣酱,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层大白菜上,放进盆子里,用块石头结结实实地压上。

    若按寻常做法,辣白菜放置阴凉处约摸一日,便可食用了。但眼下由于时间缘故,顶天只能腌一晚。虽不会太入味,但交通不便的年代,这样糊弄着也算过得去了。

    忙活完这些,天已然翻起鱼肚白。裴明月把东西收拾好,正算推着板车自己出门,却见对面的房门啪一声被推开,萧云霁冷着脸走到她面前,将车把从她手里拽了过来。

    昨夜的尴尬仍历历在目。裴明月怔了怔,刚要开口,却被他冷声怼回去。

    “闭嘴。”

    他仍是不想理她的样子。裴明月不敢再多,只能低着头跟在后面,一路沉默着去了宝带河。

    今日来得有些晚,街上已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虽两人仍旧不搭话,但半刻也不耽搁裴明月干活,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摊子,支起炉灶,开始边炒年糕,边叫卖起来。

    “辣炒年糕,辣炒年糕!”

    她的聒噪体现在吆喝上,总算是物尽其用。萧云霁在旁边坐着看账,被她吵得一个劲皱眉头。

    裴明月装没看见,吆喝得更起劲。年糕熟得快,很快便炒好一锅,热气腾腾地端到了推车上。车板上摆着昨晚折好的油纸盒,裴明月细心地用勺子分成均等份装好,再分别插上根削得细细的竹签。

    现炒的年糕香飘肆意,很快便吸引了许多围观之人。

    “好新鲜的东西哦,这是哪里来得?”

    周围七嘴八舌地问。见那东西红得发亮,是没见过的样式,便没人敢贸然下手买。

    没人买,她也不着急。裴明月不紧不慢地眯了眼睛,背过手,煞有介事地道:“这个呀,是来自一个叫高句丽的国的食物,辣炒年糕!”

    “高句丽?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纷纷表示陌生,未曾听过。

    “不过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罢了。”

    高句丽低句丽压根不重要。裴明月无心废话,只想赶紧开张,便扯着嗓子喊道。

    “想要尝一尝的客官请排队,前六名客官免费赠送一份辣炒年糕,凡今日购买的客官皆享受七折优惠!”

    着,她麻利地从锅里叉了一块辣炒年糕,送进嘴里豪放地嚼着,竖起了大拇指:“马西大!”

    虽听不懂她些什么。但见裴明月吃得香甜,本就被香味勾了半天的看客蜂拥而上,不多时便将已炒好的年糕一抢而空。堪堪一上午的时间,推车上所有的辣白菜和年糕便都炒光,全数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散去,钱在推车上堆成山。许是昨夜熬了通宵的缘故,惯常财迷的裴明月连数也没顾得上数,头一歪,便靠在一旁的萧云霁身上睡着了。

    已是午憩之时,摊贩们皆为附近居民,停了摊都回去歇下了。周遭一时寂静,宝带河春意阑珊的岸边,只剩了他与她两个人。

    昨夜被撞破的尴尬尤在,她这样躺在他身上,又着实不得体。萧云霁本想把她推开,手在她肩头前顿了顿,却还是无奈地放下了。

    裴明月睡得很沉,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只身将他从火海中救出,带着身子孱弱的他摆摊谋生,纤弱身条仿佛有使不完的韧劲,仿佛什么困难也不能将她压垮。

    她这些日子的辛苦,他是看在眼里的。但唯有一件事,萧云霁想不明白。

    她与他,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主子奴才,到不了可托付生死的地步。她却豁出了身家性命,将他从炼狱里硬生生拽出来。

    为什么?

    “明月姑娘似乎喜欢殿下。”

    吴庸的话蓦然响起在耳边。萧云霁神色微怔,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所以。她会这样待他好,是因为……

    她喜欢他?

    萧云霁垂眸,目光复杂地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

    他生于深宫,长于沙场。见惯了尔虞我诈,曲意逢迎,不知何为情爱,更无从去明白。

    就连皇上多次为他赐婚,他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不止因他不懂这些,更因他母妃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却落得个如此潦草的下场。

    于他而言。情爱,是这世间最愚蠢的谎言。

    日头渐盛,明晃晃地照在裴明月熟睡的脸上。许是日光有些刺眼,她在他肩头不安地蹭了蹭,娇俏的眉头拧成一团,不甚安稳的样子。

    萧云霁垂眸。仿佛妥协了一般,极轻地叹了叹。

    怕动作惊醒了她。他存着劲,极缓慢地抬起手,悬在她酣睡的脸侧。掌心拢出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替她遮住了阳光。

    微风吹拂,她总算舒展了眉头,却无意识抓住他的袖角。他低头,一眼便瞧见她手腕上那道明晃晃的红绳。

    眼底仿佛不经意被刺了一下。萧云霁微蹙了眉,便听她含糊不清地开口道。

    “陆昭……”

    作者有话要:

    加油!

    今天去拔了两颗智齿,所以更晚了点。明天尽量下午六点更!希望明天别疼也别肿……啥好吃的都暂时吃不了了π_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