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闻玉拆了商丽歌脚上的纱布。
只见原本白皙莹润的脚背上紫红一片,虽未破皮,却有成片的出血点,瞧着触目惊心。
闻玉目中顿沉,冷睨了她一眼:“这便是你的无妨?”
商丽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想将脚抽回:“已然上过药了……”
“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不难听出公子心情不虞,商丽歌索性闭了嘴装鹌鹑,闻玉给她重新上了药,又将纱布一圈圈缠起。
此时商丽歌坐在床榻上,闻玉单膝蹲在塌边,一手还托着她的脚踝,这样的姿势有些羞人,商丽歌不自在地动了动,却被闻玉制止,握着她脚踝的手更紧几分。
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闻玉微微扬眉:“又不是没见过,羞什么?”
商丽歌:……
她的脚趾下意识蜷了蜷,像是因着外力触碰悄然卷起的含羞草。闻玉动作一顿,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中神色,几息之后,方将纱布缠好结。
不知是否是蹲久了的缘故,闻玉起身时有片刻的迟滞,声音也带了一丝哑意:“休息吧,有事喊我。”
他到桌边坐下,从袖中掏出卷书册来,神色如常地翻看。商丽歌愣了愣,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还在红楼的时日,若寻常无事,公子就会在楼阁的书房中这般卷了书看,一坐就是半日。
夜色渐浓,桌上的灯烛爆出“噼啪”一声,商丽歌又转头瞥了桌边的公子一眼,他姿态随意,乌发半散,五官在灯火烛晕下愈发显得俊美无俦。商丽歌晃神了一瞬,终是忍不住开口:“天色不早了,我想睡了。”
“嗯。”闻玉淡应一声,依旧神色不变,“睡吧。”
商丽歌抿了抿唇,又道:“夜路难行,桌上灯烛公子尽管拿去,回去时心脚下。”
闻玉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却是道:“你行动不便,晚上我便留在这里,方便照顾你。”
商丽歌倏然瞪大了眼:“留在这儿?”
闻玉这才抬眸:“自然。”
“男女授受不亲,公子留在这儿多有不便。”
“还好。”闻玉翻过书页,“我并不觉得不便。”
商丽歌咬牙:“…可我觉得。”
闻玉扬眉:“我若离开,你要如何起夜?渴了,谁予你倒水?”
“我自己也能行。”
见公子目露怀疑,商丽歌翻开被子就要起身,然脚刚一落地便扯得一疼,重心不受控制地往一旁歪去。
闻玉立时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捞在怀中,叹息道:“瞧,歌儿离了我,果然不行。”
“你才不行!”商丽歌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闻玉眸中一沉,贴着商丽歌的耳侧低声道:“我行不行,歌儿是想领教一二?”
商丽歌闻言一僵,忙挣开他环在腰间的手,随即钻进被子一气呵成,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闻玉顿了片刻,轻笑一声。
商丽歌将衾被拉下一些,发现公子还站在她床前,不由道:“公子站在这儿,确定是想照顾我,而不是想半夜将我吓死?”
“咳。”闻玉握拳清咳,眸中尽是笑意,“我只是在想,是卧在地上好些,还是在桌边将就一晚。”
“不知歌儿这里可有多余的衾被?”
“没有。”商丽歌翻过身去,背对了他,“公子若是难以抉择,自可回自己的宅院,丛云定然已铺好了床榻,就等着公子回去呢。”
身后没了声音,商丽歌等了等,又忍不住回过头去,却见公子已然在躺在地上,以臂为枕,和衣而卧。
似是听到床上动静,闻玉睁了眼,望着商丽歌道:“歌儿若是舍不得我着凉,分我半边床榻也是好的。”
“想得美。”商丽歌不再理他,好似自从来了闵州之后,公子的面皮是越修越厚,越来越叫人难以招架。
商丽歌心头微乱,狠狠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人叩门,丛云的声音适时响起:“公子,是我。”
丛云带了被褥枕头来,一眼也不敢往屋里多瞧,送完东西便阖门而去。
商丽歌哼道:“丛云还真是贴心。”
“唔,尚可吧。”
床上传来重重的翻动声,闻玉无声勾了勾唇,挥袖灭了灯烛。室中顿时暗下,月色自窗格间洒入,似练皎洁,一寸寸轻移而过,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商丽歌睁眼看着青色帐顶,毫无睡意。夜色寂寥,满室寂静,商丽歌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坐起身来,心翼翼掀开被子下床。然不等她落地,地上已有声音道:“要拿什么?”
公子坐起身来,一阵窸窣声后很快将烛火点燃。他抬手护了护火苗,随即低眸望来:“可是要喝水?”
商丽歌摇头,指尖抠了抠被子一角。
闻玉顿了顿,蓦而轻轻扬眉:“想如厕?”
商丽歌没答,却将被角揉成了团。
“噗。”
闻玉没忍住,扶着桌子轻笑出声,双肩微颤,连带桌上的烛火也摇曳颤动起来。
商丽歌只觉双颊充血,整个脑袋都似被点着了般,烫得要冒烟,若非夜色掩映,这红彤彤的一张脸怕是更要让公子生笑。
商丽歌一时,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闻玉清咳一声,目中仍带了几分笑意:“不必出门,屋里就有恭桶。”
闻玉上前扶着商丽歌起来,商丽歌脑中嗡嗡作响,一时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一直走到恭桶旁,闻玉才顿步:“可要我帮忙?”
“不、必。”商丽歌从牙缝间挤出两字,闻玉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开门前又道:“我在门外,若……好了喊我便是。”
商丽歌额角突突直跳,咬牙道:“你走远些。”
闻玉气息一乱,似是又轻笑了一声:“当真不需我在?”
“闻玉!”商丽歌头一次没唤公子,连名带姓地喊人。
“知道了。”闻玉在人当真恼羞成怒之前开门出去,商丽歌见门合上,忍不住抬手掩面。
太丢人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早些去牙行买个丫鬟回来,如今居然在公子面前……商丽歌“嘤”地一声抱住脑袋。
真是……太丢人了!
这一夜对商丽歌来可谓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后半夜都睡得不甚安稳,以至于一早起来,眼下都浮了一层淡淡的青。
闻玉不在房中,被褥都已叠好放在了一侧,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米香,商丽歌抽了抽鼻子,下一秒房门便被推开,闻玉端着碗白粥进来,见到她微微一顿:“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昨夜她显见是没睡好,闻玉本想让她多睡一会儿,等粥凉些再叫她起身。
他的面上看不出一点痕迹,似乎已将昨夜的事忘却。
商丽歌摇了摇头,破罐子破摔地又躺了回去,这一回倒是安安稳稳闭上了眼,许是当真还困,没过多久便呼吸轻缓,沉入梦乡。
闻玉愣了愣,又觉好笑,然他并未出声,只将白粥搁下,随即又如昨日那般,卷了书册静静地看。
茶炉上再度冒出青烟袅袅,水已开了几回,初的薄亮也一点点转变为璀璨的明色,日光照在衾被,有一种慵懒的暖意。
商丽歌动了动身,终于再度睁眼,补了一觉方觉恢复几分精神,一转头见闻玉已不知何时站到了床边,道:“先洗漱,再喝粥。”
安排得明明白白。
粥是公子煮的,商丽歌尝了一口,意外道:“甜的?”
“嗯,加了勺白糖。”
他不会做旁的,这熬粥还是同薛兰音学的,还未到红楼那会儿,几人煮了一锅白粥,加了几勺白糖,对于那时的他来,已胜过珍馐无数。
公子格外喜欢吃甜食,这在红楼时商丽歌便已然知晓,这粥清甜不腻,她虽不嗜甜却也喜欢得紧,一碗甜白粥吃了个干净。
院外有人叩门,听声不像是丛云。
“你别动,我去看看。”闻玉起身往外。
院门外的人是荆北,这两日商丽歌都告了假,是身子不适,他便带了些东西前来探望。
此时见许久未有人开门,荆北又有些担忧。师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会是起不来床了吧?
荆北又拍了拍门,一边想道,若是再无人来开,他便爬墙进去看看。
然这时,院门忽而“吱呀”一声往里,荆北一愣,抬头却见一个戴着半截面具的男子站在门后,素色深衣硬是被他穿出一股无双气度,好似月华美玉,然他的目光落来,却又有种不出的凌厉矜淡。
荆北被他看得一个激灵,顿了好一会儿方道:“请、请问这里是商大家的宅院吗?”
见是一个半大少年,闻玉微微蹙眉:“你是何人?”
那人没有否认,这里应当就是师父住的地儿,荆北忙道:“我是商大家的徒弟荆北,听闻师父病了,特来探望。”
“你是……”荆北又上下量他一眼,这人这般自如地出现在师父家中,莫非是……
“师、师公?”
闻玉神色微顿,睨他一眼,蓦而嘴角轻勾,淡应一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