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末日荒星(六)
尼鲁口中那头巨大的怪兽, 它刀枪不入凶猛强悍,能一口吞下好几个人,果真不假。它的那双眼睛瞪得威风凛凛, 将所有人的恐惧都装进去了, 咧着的牙像犯了馋似的磨了磨,发出刺耳又恐怖的声音。
很快,它的整个身子完全出现在众人视野,所有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齐齐后退了几步。
荀朝和风思留张厌吾三人, 退无可退。
他们本就受了重伤,身体到处皮开肉绽,行动不便。
而好死不死, 那头目测十余米高的血兽, 竟然一脚踏在了他们跟前。
一时间地面都在震动。
强烈的兽类气味自头顶劈头盖脸地罩在他们身上,巨大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们碾碎。
荀朝被血染红的眼睛猛的往上一翻白,了句:“我命,休矣。”
而和血兽面对面对峙的那群alpha,显然也冷静不到哪儿去。
“这……这什么玩意儿?!”
“豹子,是豹子!!我他妈最讨厌和豹属的血兽!”
“还不是一般的血兽!这……是野生变异种?不,不对,什么变异种能长得这么大……”
夫塔拉尔和他的那群alpha队友们, 对于机甲作战已经非常熟练, 他们从准备到启动机甲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然而此时此刻, 坐在最安全的操作舱里, 他们却仍然感到头皮发麻。
巨大的体型差,让他们毫无信心可以战胜对方。
有人终于泄气地道:“我以前见过最大的血兽, 也就它一半那么大……这他妈的, 跟座山似的, 怎么?!它朝我吹口气我就能飞——”
“闭嘴!”
夫塔拉尔听到队友们的抱怨,大喝一声,不允许他们泄气,而后死死盯着那头形如黑豹、但却大过普通豹属数十倍的血兽,下令,
“武器准备——”
夫塔拉尔的生物变异体虽然厉害,但毕竟是血肉之躯,他在话的同时也启动了自己的生物契甲,铜筋铁骨和身体融为一体,威力大增。
但仍改变不了他在黑豹面前的渺。
“不……不就是一头血兽,他妈的,干就完了!”有人突然吼了一声。
气势被鼓舞,其他人立刻应和道:“没错,我们还干不过一头畜生吗?弄死它!”
于是十多架过往战绩攻无不克的契甲机,朝着血兽发起进攻。
稳态波动的血脉之力和机甲光弹融合,数枚光弹势如破竹,齐声爆发,在巨大的血兽身上炸开了花——
他们竟然真的中了它。
黑豹的血瞬间从伤口溅出,和迷人眼的黄沙混在一起,使得周遭的一切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我操,就只是大啊,一点攻击性没有,这么站着让我们,不动弹?”alpha们惊呆了。
他们接连又开了好几炮,黑豹目标太大,百分百命中。
那群alpha们立刻从刚才的紧张中脱离,松了口气,认为这血兽中看不中用。
而看上去不可撼动的怪物,确实完全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它气势汹汹地朝夫塔拉尔的生物机甲吼着,不像是要攻击的样子,只是吼叫。
好像在呼唤什么。
另一边,被黑豹险些踩死的荀朝等人,悄悄从众人的视线盲区,手脚并用,匍匐前进,爬到了戚柏身边。
“我们得在它死掉之前跑。”风思留捂着伤口,低声道,“在这么多机甲前,这豹子撑不了多久。”
“可回去的路……被那群人挡住了,我们跑得掉?”
荀朝想给戚柏擦血,但着话,自己却没忍住呕了一口血喷在戚柏的肩头,“……呀呀呀,我要失血过多身亡了!”
风思留没理他,只:“不管能不能跑掉,必须赌一把。”
“矿、矿山!”
尼鲁突然话,他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但危机之下,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因为他必须要努力活下去,
“我们去矿山,那里有路可以出去。”
血兽的哀嚎变得越来越痛苦,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大家都觉得它要撑不住了,于是相互看了一眼,决定抓紧时间从那边弹药纷飞的硝烟中,借着血兽的身子遮挡敌人的视线然后溜走。
然而就在这时,意识模糊的戚柏却睁了眼。
“走……”他先是推了推荀朝的手,而后声音低哑着,有气无力道,“现在,走。”
他的腹部还插着一根将近一米长的毛刺,不能拔,否则连肉带骨头都得钩碎了。因此这会儿只能保持在一个姿势,不能轻易动弹。
“别他妈废话,我们还能扔下你?放心,没人觉得你累赘,我拖都给你拖走!”
荀朝这么着,就做出一个要拖拽的动作。
然而下一刻,戚柏却一咬牙,狠狠掰断了那根刺留在外面的部分,留了一截在身体里。
疼痛使他流下汗或者泪。
他嘴唇毫无血色,哑声道:“我没我是累赘。”
那个动作,一般人看了都觉得替他疼,偏偏戚柏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又,“我得,回去接六千。”
“……”荀朝的嘴张了张,“你他妈……你回得去吗?”
“试试。”
戚柏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战况,只要抓紧时间,他一个人的目标不大,是可以从机甲的盲区穿过的,“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
“但他已经——”
荀朝的话到一半,风思留捶了他一拳,差点又给他砸出一口血来。
他们都知道戚柏的倔,劝是劝不动的。但荀朝觉得这种送命的事情不划算,因此仍想开口劝阻。
就在这时,那头的alpha里不知谁发出了胜利的捷报:“它快死了,我刚才穿了它的肚子!!快,集中火力,它根本就不会攻击人!”
“……快走,没时间了。”戚柏推开他们,面无表情地便要站起来。
荀朝要阻拦,风思留却拽住了他的手:“他想去,让他去。”
“什么都是他想,他想做的事那么多,成得了吗?!六千死了,死了!非得再搭进去一条命吗?!”
荀朝在后面吼着,戚柏却头也不回,往来路摸索着走去。
只留下一个踉跄佝偻的背影。
“走。”风思留给张厌吾使了个眼色,两人把荀朝拖着,准备开溜。
尼鲁看了一眼戚柏,又看了一眼他们,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跟着风思留他们一起往血兽身体下躲去。
另一个方向的戚柏,就那么贴着随时都会崩塌的崖壁,一点一点,往来时的路走去。
头顶是光弹爆炸的火星和黑豹横飞四溅的血,脚下震颤的地面让他好几次都跌倒在地。
戚柏吊着一口气往前步挪动着,不肯失去意识,不肯昏迷或死去。
他要见到六千,就算是尸体。
-
承载着陆谴源意识的不死蛛,此时正潜伏在夫塔拉尔的腺体处。
它可以让陆谴再次寄生。
就像当初,他通过陈家言那副残缺不全的身子借尸还魂一样。
而这次,它选择了一副更为适合陆谴的身体:生物体变异血脉的alpha,夫塔拉尔。
只要寄生在这个还算强大的alpha身上,陆谴就不用每天为了节约那点能量而感到局促。
夫塔拉尔的腺体拥有充沛的精神力,寄生后,更加有助于陆谴之后的修复进度,这比陈家言的身子好得多。
同时,夫塔拉尔有五大星系的正规通行证,和各种证件,能让陆谴行到和佣兵队一样的方便。他完全可以不必和佣兵队周旋做戏,做什么都方便了许多。
现在,陆谴只需要等待一个好时机——
他的能量只够做一次寄生复活的选择,否则就得进入漫长的休眠了。
而寄生活人很危险,在能量不够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被夫塔拉尔的自我意识给排斥出身体。
所以陆谴需要等待夫塔拉尔生命垂危意识薄弱,或者深夜熟睡的时候。
在此之前,陆谴都得这么百无聊赖地,以一缕意识的形态,蛰伏在夫塔拉尔的腺体处。
他又变成了一切的旁观者。
陆谴眼睁睁看着戚柏那一刀刺进夫塔拉尔的腺体,险些要戳到不死蛛蛰伏的位置。
然后又看着豪猪的刺穿透戚柏劲瘦单薄的身体,戚柏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霎时间更为惨白。
陆谴听见戚柏反反复复问夫塔拉尔:“你是不是杀了他?”
对于眼前的一切,陆谴只是看着。
因为他此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还因为,他已经不是六千。
他就要变成夫塔拉尔,或是别的什么人。
戚柏今日若是死,陆谴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冷眼旁观这世上的一切,不为谁怜悯,不为谁愤怒,也不为谁留念。
即便这段时间,陆谴觉得他尚算喜欢戚柏这个年轻人。
这种喜欢,就像他对于一个勤奋好学的孩子,愿意给一些温柔的奖励。
或是像喜欢某个精致的藏品,不时为它掸去灰尘。
也像是欣赏一株在荒芜中顽强生长的杂草,可以不吝惜地为他下一场雨。
但这种喜欢止步于此。
陆谴和戚柏、和整个佣兵队,都是萍水相逢,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跟随他们,是行个方便。他能照拂便照拂,无法出手便任命运做主。
因为他是陆谴,他和这世上的一切都不构成同生共死的情谊。
他不为任何分别感到难过。
……
“怪物!”
“好大的血兽——”
黑豹出现的那一刻,陆谴是有些惊讶的。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它。
比达从出生就在陆谴身边。
陆谴没有和它结契,从未教它和人斗,只当它是只宠物,成日养在星岛上。
幺兰原为此怨怼他不止一次。总他暴殄天物,这样好属性的血兽,不结契不作战,竟然只当成只猫咪抱在怀里撸,简直要遭天雷劈。
陆谴只笑笑,仍“不知悔改”,还是没有和比达结契。
也因此,比达没有他的能量源,戚柏的探测仪无法探测,就连陆谴在此之前,也没有料到它会出现在这颗星球。
六年的时间,陆谴的宠物独自长大了。
“它竟然就站着让我们!”
“中看不中用!”
“弄死它——”
炮火,尖刀,alpha的血脉之力,一切都向比达进攻。
它在这六年中,自行变异,从能在陆谴怀里呼呼大睡的体型,陡然膨胀成如今数十米高大。它看上去遮天蔽日,撼天动地,让人心生畏惧。
但它好像还是没有学会和人斗。
夫塔拉尔的机甲对着它发射光弹,炮轰它的身体,它一动不动,只是叫着。
陆谴觉得很可惜,他的宠物大概会死掉。
但他仍在旁观,就像他看着戚柏一样。
“来,最后一击,我来弄死它,哈哈哈哈——”
陆谴听到有人这么笑着,望向比达。
同时,他的余光还看见了比达身下的荀朝等人,他们拖着重伤的身体,努力地朝矿山跑去。
他们或许能活下来,也或许不能。
视线再一转,陆谴也能看见戚柏。那个身体几乎到达损毁极限的人,丝毫没有停下他跌跌撞撞的脚步。他那么努力地往回走。
他要去哪儿?陆谴不太清楚。但从他的角度看去,戚柏活下来的概率于佣兵队其他人。
如果陆谴现在能做出表情,那大概会是一副淡然得有些空白的神色。不是他冷漠,是因为他习惯了,任何东西都会离他而去。
陆谴因为确定这个结果,因此从不对生命中的任何事物产生过多的感情。
从前他没能留下什么,如今也就不再为这多此一举。要离开的便离开,要逝去的便逝去。
他强大的力量,曾用来保护一些人,但后来却发现,这种保护仍旧是短暂的。他仍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戚柏如此,佣兵队如此,比达也是如此。
陆谴遗憾,但仅仅只是遗憾。
上万年的岁月里,他经历了无数次遗憾,他已经习惯,所以可以冷眼旁观。
“啊啊啊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头笨笨的血兽将要迎来死亡的时候,它却还击了。
它一巴掌拍飞了要攻击他的一架机甲。
轻而易举的,根本不费力气。
下一刻,震怒的黑豹龇牙咧嘴着,用撼天动地的咆哮接连掀翻了好几架机甲。
它长如巨蟒的尾巴一卷,便将一个飞出来的alpha拦腰碾碎。它的牙齿穿透铜墙铁壁的防护,嚼烂了那些生物拟态契甲的头。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alpha们猝不及防地送了命。
陆谴从腺体能量的波动能感受到夫塔拉尔的动摇。
这个自认为强大的家伙也在害怕。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它怎么突然疯了!”
“老大!机甲损毁75%!我们扛不住了——”
夫塔拉尔大吼一声:“滚开!让我来!”
他的变异生物契甲,继承了豪猪的攻击属性,浑身是坚硬的刺,他抱着必死的心态朝比达冲过去,同时发射出那些威力极大的毛刺。
夫塔拉尔做好了会被一掌拍碎的准备,他没那么怂,就算死在这儿又如何?他要跟这头强大的血兽同归于尽。
然而……
比达又不动了。
像刚才一样,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任由夫塔拉尔的刺将它的身体洞穿。
它那双浅灰的眼睛忽的暗淡下去,凶狠厚重的吼叫声突然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对着夫塔拉尔伸出了舌头……
它想舔舐他的机甲,可惜那上面全是武器。
比达又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陆谴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黑豹比达,他养大的这头血兽,它虽然没有他的能量源,没有和他结契。
但是它认出他了。
它不是不懂作战,不是不懂杀人,它只是怕误伤了陆谴,所以才一直不肯出手。
而现在,它遍体鳞伤地跟它的主人撒娇。
因为它不懂,它的主人怎么在拿刺扎它;“嗷呜呜?”
好吧,他竟然瞧了他的宠物。
然而夫塔拉尔对此一无所知,他哈哈大笑,近乎疯狂地大喊:
“这怪物怕我!这东西,它怕我!哈哈哈哈!”
-
另一边的戚柏正面临着他的困局。
几百米的距离,对于戚柏来,从来没有这么遥远过。
他一定要回去,这并不是因为他不肯接受六千死去的现实。相反,他已经相信六千死了。
六千是因他加入游寻,因他陷入危险,因他而死。
戚柏要去确认他到底如何,或是,至少带回他的尸体。
就在这时,黑豹却突然发飙攻击众人。
原本就体力不支奄奄一息的戚柏,险些被半空中突然摔下的机甲碎片。
他为了躲避,整个人往旁边一滚。
他滚到比达的脚下了。
很不巧……
只要那只豹爪往旁一踩,戚柏就会被碾成肉酱。
那边的夫塔拉尔正在洋洋自得,喊着怪物怕他。
这边的戚柏恨得咬牙切齿:他从来都不怕死,但他现在非常不甘心。
“再等……等……”
戚柏咬了咬牙,肚子里的那根刺已经完全嵌入其中,倒钩刮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再次撑起身体,算往前继续走。
然而倒霉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对。
戚柏刚一站起来,夫塔拉尔又对比达发起攻击,比达受到惊吓,步后腿。
那一脚,眼看就要踏向戚柏。
戚柏下意识捂住后脑勺,将自己蜷缩起来,避无可避了,他要死了。
仿佛时间停顿般,好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
戚柏闭着眼,在黑暗中突然只听到黑豹奇怪地叫了一声,好像很紧张:“嗷?”
他确认自己的确没有被踩碎,便睁开眼看去——
原来黑豹的爪子落在半空,并没有踩下来。
它那双原本凶猛狠戾的眼珠正盯着戚柏,看到他抬头,就咕噜噜转了转。
嗯?
戚柏愣住,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比达好像很想靠近戚柏。
“去死吧!!”
夫塔拉尔偏要在这时穷追猛。
这显然扰了比达的动作,攻击还没落到比达身上,比达就烦躁地拿尾巴一甩,将夫塔拉尔的整个变异机甲扫开数米远。
并且发出了略带嫌弃的声音:“呜嗷嗷!”
夫塔拉尔哪里料得到前一秒还冲他乖巧示好的野兽,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该死的畜——呃唔!”
他重重被砸下,直接被摔回原形,夫塔拉尔愤怒地跳起来,准备再次变异并进攻,然而黑豹的眼睛看向他,冲他怒吼一声——卷着势如破竹的冲击力,把夫塔拉尔的所有进攻断,还带着唾沫的风将这个少有落败的alpha刮到远处。
这下,他被摔得不省人事。
看到它如此轻易地便解决了夫塔拉尔,戚柏不得不提起防备。
他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那么凶残的比达,在转头望向戚柏的时候,却轻轻放下它的大爪子,搁到戚柏跟前,唯唯诺诺心翼翼地伏下身子。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充满了委屈。
戚柏:“……你,想干什么?”
比达:“嗷呜!”
它太大了,它的呼吸就像劲风,它撒娇的呜咽差点把戚柏吹走。
“嗷呜嗷呜!”
比达感到非常开心。
因为它主人的气息,从夫塔拉尔的身上,转移到戚柏的身上了。
就在刚才,它险些踩到戚柏的那一刻。
比达兴奋无比。
戚柏捂着自己的伤,显然对眼前的场景摸不着头脑,他蹙着眉,还没话,余光却突然看到有其他没死透的alpha要攻击比达,喊了一声:
“——”
尾音还没落下,就看见比达头也不回,抬起后腿一踹,把那架机甲蹬开百米外,直接砸得支离破碎。
戚柏:“……心。”
这哪里是笨呆呆,不会还击?
这根本就是,从头到尾没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
戚柏愣愣地和这头巨型怪兽对视。
此时此刻alpha们死的死伤的伤,佣兵队已经成功逃去了矿山,他残破的身子一点点流失最后的体力。
戚柏没有时间问它为什么不吃了他,他只是刚好看到了不远处那件染了血的外套,于是探过身,把它收回到怀里。
然后他试图站起来,结果因为体力的流失,没了力气。
就在这时,比达突然凑近了他,张开了嘴。
戚柏缩了缩脖子,他想这下完了,它果然要吃了自己。
结果比达只是把他叼在了齿尖,帮他站了起来,没有弄伤他。
“……啊?”
戚柏茫然地顿了顿,随后反应过来,“你,要帮我?”
“呜——”
“你别……吹气……”
戚柏被它口腔里的热气兜头一闷,虽然不知道这黑豹在想什么,还是试探性地了句,
“那你带我,到前面?”
比达听话的没有发出声音来,乖乖叼着戚柏直起了身子,真的开始往前走去。
戚柏整个人腾空而起,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对他来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在比达的脚下,却只是几步路。
很快,戚柏就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停……停下!”
他让比达把他放下。
他找到六千的尸体了。
-
戚柏站在距离尸体很远的地方。
黑豹已经从巨型怪物缩回正常的大,像头普通的豹子一样,站在他身旁,拿耳朵和尾巴蹭他。
戚柏的背贴在崖壁上。
他:“你帮我看看他吧。大豹子,你帮我看看他。”
“嗷呜~”比达听得懂,于是往尸体走了过去,绕着闻了一圈,抬头看向戚柏,好像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戚柏:“你叫醒他吧,大豹子,你叫他过来找我。”
“嗷?”
“你喊喊他,你,我受了很重的伤,我走不过去。”
戚柏着话,突然从喉痛涌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躬身半跪在地上,他颤着声笑,“你看,我走不过去。”
他不肯靠近去看。
死了吗?
只要没有确认,就不算。
但比达太懂事了,它看出了戚柏的行动不便,于是主动叼起了那副已经失了体温的身体,一步步朝戚柏走去。
戚柏看见它,眼睫陡然颤抖起来,浑身紧绷,背脊死死贴着崖壁。
“不要、不要过来!”
戚柏捂着脸,把自己埋进膝盖,“……你叫他自己起来啊!”
比达停在那里,没有动。
戚柏知道,这头不会话的豹子,在用这种沉默告诉他:这个人死掉了,他起不来了。
这一刻,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戚柏杂乱的呼吸,和他非常轻声的一句:“对不起……”
-
事实上,陆谴会救戚柏,只是基于他和戚柏相识一场,又或者基于他对戚柏某些方面的欣赏。
但他没有算耽误太多时间在这上面。他作为六千的身份,最好死在这一刻。
即便戚柏看上去很难过。
即便他正对着那具尸体,自自话,好像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你是不是好后悔……”
戚柏正埋着头,哭腔颤颤巍巍,
“你怎么就遇上我了呢,你那时候不跟我话,不请我吃饭,不带我回家,不定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呢?”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我还以为好人会有好报呢……你怎么死了啊?”
他着话,悄悄抬了眼去看,视线刚一碰到比达嘴里叼着的身体,就立刻又埋住脑袋。
“游寻就是这样的,天天死人。我早就知道……我们还商量过,荀朝死了的话,就给他买个嵌满珠宝的大骨灰盒,四六死了就带她回她的故乡下葬,张厌吾死了要把他放进大海,虚无及死了就把他的什么记忆数据拷贝下来做成芯片……”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死了的话想做什么啊?你想不想回家?”
“六千,你想不想回家?”戚柏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我带你回家吧。”
但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轻弱。
戚柏已经撑不住了。
那根刺几乎把他的内脏搅碎,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除了眼泪,也因为意识的溃散。
他以为他站起来了,朝六千的尸体走过去了,事实上他仍然趴在地上,手无力地向前伸去。
这次,比达没有来帮他。
“我好像,不能带你回家了……”
戚柏的声音很难过,因为他意识到了生命的流失。
他不是难过于自己也要死了,他只是觉得很遗憾,他不能带六千回家。
在昏迷前,他甚至出现了幻觉。
他竟然看见尸体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于是戚柏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场梦。
真的碰到了温热的身体。
“摸到,了……”
他抚摸着那张脸,那双漂亮的,金色的眸子正看着他。
戚柏无力地笑了笑,“热的……像活着似的……”
“困吗。”
那“尸体”突然开口话。
戚柏的眼睛微微低垂:“嗯……”
“睡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戚柏的手便忽而垂落。
陆谴将他搂进怀里。
这副身体果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胸口那一枪所造成的伤口并没有得到恢复,当陆谴复活的那一刹那,又重新开始流血。此刻染得戚柏的皮肤也跟着红了一片。
陆谴将掌心放在戚柏的腹部,用本该为自己修复身体的能量源,为戚柏轻轻拔出了那根该死的刺。
溃烂的伤口得到了治愈,戚柏一直咬牙承受的疼痛也终于消失。他睡下了,呼吸在几分钟后变得均匀平缓。
陆谴把他轻轻放在地上,自己正要起身,但晃了晃,竟然没能站起来。
“比达,来。”
比达朝他走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胳膊,闻到血腥味后,想要替他舔舐伤口,被陆谴摸了摸脑袋,就乖乖停下了动作。
“天亮的时候,如果我没有醒来,你带他回去。”
“嗷!”
“听话。”
“呜……”
陆谴垂了垂眸,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它的耳朵。
比达显然不能理解他的举动,为什么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陆谴自己也很难解释。
他明明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也有更好的选择去选。
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这些对他来都是寻常事。
但他竟然还是因为于心不忍,冲动了一次。
于是他又回到了这副身体,回到这副已经衰竭殆尽满目疮痍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还不第一时间自我修复,而是把最后的能量用在给戚柏做治疗。
这副身体如果无法撑到明天早上,陆谴就只能认命地进入漫长的休眠。
几十年,几百年。
等他再次醒来,世上或许已经没有戚柏这个人了。谁知道呢。
陆谴坐在戚柏身边,忽然伸手,去触碰到他柔软的头发。恐怕没有人会知道陆谴此刻在想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感到困惑。他本该永远做一个旁观者,他对一切留有遗憾,但却不需要插手。
可如今,他突然不愿意留下这个遗憾。
比达像是吃醋了一样也把脑袋伸了过去:“嗷……”
它也想要摸摸头,但陆谴没能满足它,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也够呛。
他猜测这一闭眼,极大程度会醒不过来,于是对自己阔别重逢还未来得及寒暄的宠物,留下了一句:
“你帮我,照顾好他。”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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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以后的日子,帮我照顾他。
比·悲伤·达:嗷呜……
第二天
六千:我自己来吧。
比·电灯泡·达:你礼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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