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搓澡
半梦半醒间, 戚柏能听到有什么人在话,但眼睛死活睁不开。
他感到一种头重脚轻的飘飘然,太阳穴一阵阵刺痛, 整幅身体就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四肢无法动弹,呼吸也憋得很。
“……现在就埋了吧。”
“不等七百了?”
“他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等不了了。这星球的天气古怪,尸体放了两天再不埋都该臭了, 抓紧时间下葬吧。”
荀朝似乎就坐在旁边,戚柏朦胧中听见他的叹气声从头顶传来。
“唉,好吧, 我去叫尼鲁。”
埋……
谁的尸体?
戚柏在沉重的思绪中感到心脏尖锐的刺痛, 可眼皮偏就是睁不开。
是六千吗?
他们要把他留在这里?
虽然这样也没错,毕竟不可能带着一具尸体上飞行器……
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心脏就像被谁用手狠狠捏住一样,每跳一下都紧得厉害。
门突然开,从外面传来了尼鲁的声音,他这两天或许很忙,嗓子有些干哑,但声音却莫名兴奋。
“已经准备好了, 无及先生, 我们将墓坑挖得很深, 直接把人丢下去就可以了。”
“辛苦了。”
仍然无法睁眼的戚柏, 眉心猛然一蹙:“?!”
不等他醒来一起下葬也就罢了,竟然为了图省事, 直接将尸体扔下去?!
这群狗东西反了天了!
他的五指死死握紧, 努力想要睁眼, 下一刻又听见荀朝了句:“那行,我们都过去帮忙吧,走——”
“唔……不!”
戚柏霍然睁眼。
屋子里的几人惊怔地看向他,随后露出惊喜的表情。
荀朝冲过来将他扶起,尼鲁也跑到床边,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虚无及松了口气,笑:“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检查一下……”
戚柏拍开他的手,凶巴巴地:“你们,要做什么?”
“啊?”虚无及一顿,道,“哦,处理尸体。你醒了也正好,可以一起帮个忙。”
“处理尸体?!”
戚柏被这几人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气死了。
他猛地推开荀朝和尼鲁,从床上跳下来,一张病态惨白的脸上因为愤怒而瞬间涨红,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走,冲他们吼了句,
“你们太不像话了!”
且不一定要有什么仪式葬礼,但至少,六千和他们有过短暂的队友情谊,总不该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理掉啊!
其他人对于戚柏的愤怒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对他:“这样是最快的方式,不然时间赶不及了。”
虚无及跟他解释:“你昏睡的这些时间,我已经把这颗星球的情况上报给新星联,他们刚才给出了反馈,会在24时内派遣专人过来调查情况。”
“那又怎么样?”戚柏眼眶通红。
“那头豹子,你还记得吧?这两天它一直守着你,我看它没准儿是想认主,这对你,对我们整个队伍来,都是好事。”
虚无及的眼神看向门外,示意戚柏,黑豹就在门口,
“但它的属性极其特殊,新星联一旦发现了它的存在,必定会进行强制回收。我认为我们应该隐瞒黑豹的存在,在新星联来之前,带着它离开。现在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所以你们就着急要把人埋了?”戚柏狠狠一跺脚,道,“我不会同意的,就算烂了臭了,我也得带走!”
“……哈?”荀朝听完人都傻了,“你白莲花属性一夜暴增啊,怎么,睡梦里被佛祖点化了?你现在从舍己救人直接进化成普度众生了?”
“滚蛋!总之,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就这样草率地,把他留在这个陌生的星球。”
戚柏喘匀了气,问,“我不许你们随随便便地给六千下葬,他在哪里,带我去。我要亲自把他烧了,把骨灰带走。”
这下,对面三个人都没话。
虚无及嘴角要笑不笑地提了提。
荀朝和尼鲁显然没那么能忍,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戚柏心里着急,气得鼻子一酸,牙关咬得发痛。
他原本就悲伤愤怒交织的心情,被他们一笑,更加怒不可遏。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再次被拉开。
有人进来了。
戚柏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耳后响起。
那人的嗓音低沉轻缓,又带着浅浅疲惫,问了一声:“你要……烧了我?”
是陆谴。
“你——”戚柏不敢置信地回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上上下下反复量确认了好久,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谁。
气氛经过了将近半分钟的安静沉默,发酵得有些尴尬。
荀朝声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
“那个,你昏睡了这么久,搞不清楚状况也正常。实际上,那天是六千和豹子把你送回来的,虽然我们也很震惊,但事实就是,六千的身体倍儿好,轮不着你给他扬骨灰——”
这话显然是给戚柏的尴尬找一个台阶,好让他自己不那么臊得慌。
结果戚柏根本不理会,转身朝陆谴大跨一步靠了过去,死死盯着他,问:“你没事?”
陆谴自然是回答:“没事。”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那天晚上触目惊心的血,现在完全没了踪迹,让戚柏一时半会儿甚至无法确认记忆的真实性。
“可我找到你的时候……”
戚柏茫然地抬手戳了戳陆谴的胸口,茫然困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明明,看到这里流了很多血。”
陆谴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淡淡看他:“是手臂的伤,溅了血在衣服上。”
“手臂?”戚柏闻言一惊,“伤得很重?”
“那不是一般的重哇!”
荀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是没看到,皮开肉绽的,好家伙,骨头都碎了!我们的急救箱只能帮他暂时包扎,回头还得找个医院给他疗愈。但也算运气好了,估计对方是看他伤的那么重,没活路,就把他留在那儿了,谁知道,我们六千大难不死!”
戚柏这才猛地注意到,陆谴长袖遮住的胳膊微微隆起,里面大概是纱布的包扎。
怪不得从一进门,他的整条左臂一直垂着,看上去十分古怪。这样听来,戚柏瞬间忘了刚才心里的疑窦,满眼都是陆谴那条重伤的胳膊。
他心翼翼地抬起手,想碰又不敢碰,最后问了声:“疼吗?”
荀朝:“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没问你!”戚柏头也不回地骂了荀朝一句,然后安慰陆谴,“……你,你别怕,那些疗愈师很厉害,只是断条手臂,能治好的。”
陆谴敛着下巴,莞尔:“嗯,我知道。”
戚柏虽然对于六千没死这件事,仍然有些震惊,但他想,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没什么好怀疑的。
人还活着,这就行了。
想通后,戚柏终于露出了笑来,把所有噩梦般压在心口的沉郁抛开,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
“那天晚上……”
“哎呀我操,你俩到底行不行了,算我求求了,要腻歪咱能不能换个时间?现在得赶紧去埋尸体!”
荀朝两步走过来,强制性地断了戚柏,
“那群死掉的采矿队alpha和他们的机甲还在大太阳下晒着呢,新星联的人要是撞见了,那黑豹的事肯定也瞒不住,鬼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查到我们身上。现在我们得赶紧去毁尸灭迹!”
戚柏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之前要埋的尸体是谁。
“我们已经把干净衣服从飞行器拿过来了,你昏睡的时候流了很多汗,肯定也不舒服,这会儿去温泉那洗一洗吧。”
虚无及也走过来,拍了拍戚柏的肩,然后对尼鲁,“可以的话,请你带他去一下。”
尼鲁自然是点点头,现在整支佣兵队都是这个星球的救命恩人。
他们帮忙找来了新星联,使得这颗原本已经被放逐的荒星又重新找到了生机。虽然起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对于尼鲁和整个暮生族来,这却无异于一场力挽狂澜。
不过尼鲁去扶着戚柏的时候,眼睛却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悄悄看向了陆谴。
他黝黑的皮肤又开始莫名地泛红,声了句:“你忙完,过、过来吗?”
陆谴看了他一眼,似乎和尼鲁此前就有什么约定,因此什么也没问便点了点头。
“……”戚柏眼睛鼻子都皱了起来,左右看了他俩一人一眼,然后突然伸手拽住了陆谴的衣服,“你待会儿要洗吗?”
“肯定呀,待会儿我们都要洗,毕竟要搬尸体诶!”荀朝白了他一眼。
戚柏:“没,跟,你,,话。”
荀朝:“……行行行。”
“伤口是不是不能碰水?”戚柏又问陆谴。
“嗯。”
戚柏努着鼻子,浮夸地闻了闻,:“没味道啊,之前怎么洗的?”
陆谴失笑:“简单清理过。”
“你自己?”
戚柏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干什么问这个问题呢?六千的手伤得这么严重,就算是别人帮个忙又能怎么了。
然而陆谴还没话,就听到旁边的尼鲁声了句:“我……帮他的……”
戚柏顿了顿。
合着那句“忙完过来”指的就是,帮六千洗澡?
“哇。”戚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对尼鲁了句,“那谢谢你呀。”
陆谴的眉毛微微一扬。
“啊?”被突然感谢了的尼鲁愣住了,“不、不谢。”
尼鲁很迷茫。
他帮了陆谴,为什么戚柏要谢谢啊。
“不过今天就别麻烦尼鲁了吧?”戚柏歪着脑袋。
尼鲁脸一红:“……不麻烦的。”
“那怎么行,你可是暮生族的族长。”戚柏突然抓起陆谴的手,一边话一边带着他往外走,留下句,“这种累活儿,还是我来吧。”
尼鲁想不累,结果被荀朝断。
“喂!你他妈干嘛呢,你把我们的壮丁抓走了,谁来帮忙啊?”荀朝在后面喊。
“他受伤了,不方便。你叫尼鲁给你们下手呗。”戚柏得义正辞严,拉着陆谴头也不回。
尼鲁:“……”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埋尸体更累呢……
“我靠。”荀朝看着他们走了,叹了声气,道,“唉,他是不知道,六千就是断了条胳膊也比外面那群老太太们管用得多。”
“别这些。”虚无及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尼鲁,“那,我们走吧。”
尼鲁在望着戚柏和陆谴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只能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
屋子外的比达看到它的主人从屋子里出来,兴奋地要蹭上去。
然而,它的主人陆谴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和戚柏错开了位置。
比达轻轻“嗷呜”一声,蹭到了戚柏身上。
“啊,大豹子!”戚柏很惊喜。
他虽然已经知道了黑豹一直守着他的事,但心里还觉得不敢置信。那样可怕的一头庞然大物,竟然会在他面前变得如此温顺,不得不实在是个令人振奋惊喜的事。
他摸着比达的后背,光泽黑亮的皮毛触感十分柔顺,非变异体的黑豹通体不过两三米长,齐肩高,和之前那样高楼一般的身子比起来要亲切得多。
戚柏叫它:“大豹子,你要洗澡吗?”
比达看自己的主人似乎希望他和戚柏亲近,就乖乖地用尾巴缠上了戚柏的腰,亲昵地贴着戚柏:“嗷呜呜~”
这个动作让戚柏有些为难,他拍了拍比达的肚子:“这个样子很痒哦。”
“嗷~”比达故意缠得更紧了,好像想和他玩。
戚柏对于这种不具备攻击性的动作,他并不完全抗拒,但又因为实在怕痒,便笑着要躲。比达的尾巴劲而有力,圈着他,和他闹,一时没让戚柏躲开。
“哎这大家伙,好粘人……”戚柏缩着脖子笑道。
话音未落,突然有只手也勾住了他的腰,而后轻轻一带,就把他从豹子尾巴的圈束中解救出来。
看到抢人的是陆谴,比达的尾巴识时务地收了回去。
戚柏被陆谴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一带,堪堪摔回到他身边。
“怎么啦?”
戚柏回头看向陆谴,发现对方的眼神就像在给谁警告一样,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柔。
但仔细一看,又像是自己看错了。
陆谴松开手,笑着解释:“虚无及,没有结契的血兽,不完全被驯服时会有潜在危险。别让它靠你太近。”
戚柏恍然,点头道:“也对,毕竟它一脚能蹬碎一架拟态机甲。”
着,他意识到和黑豹靠太近是非常危害生命的事,便往陆谴身边靠了靠。
比达:“……呜。”
它明明只是想借着和戚柏亲近,来表忠心而已。
它哪里就危险了!
然而陆谴一个轻描淡写的目光扫过来。
比达沉默了。
六年不见,它的主人变了好多。
他在外面一定有别的猫了。
-
他们来到距离营地不算远的天然岩洞。
从外面看上去,和之前去矿山途径的那个岩洞差别不大,然而走进去却别有天地。
宽阔明亮的洞穴,石壁上错落嶙峋,脚下却平坦光滑。
水是澄澈的清蓝色,透着一些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光。靠近能感到一些温热。
“这地方竟然还有洞穴温泉,好神奇。”
戚柏抱着换洗衣服,一边抬头欣赏整个洞穴里岩石天然形成的奇景,一边往前走,没有注意到脚下有石阶。
陆谴伸手扶了他一把。
“珞金石矿会在地质运动中发热,致使上层的湖面有一定温度。不过矿石含有特殊放射性元素,会对没有免疫力的人造成辐射感染,所以暮生族的人几乎不靠近这里。”
也因此这么多年,这温泉湖水越发干净澄澈。
陆谴的并不算什么很冷僻的事,知道珞金石矿的人自然会了解这些。但他现在扮演的是个来自遥远星系的普通人,他不应该对此这样清楚。
“你怎么知道的?”戚柏问他。
“虚无及的数据资料库里看到的。”
陆谴似乎对于他的问题早有预料,“我想,以后要五大星系生活,还是多了解一些常识比较好,就找虚无及要了科普资料看。”
戚柏莫名一顿,随后扯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那你,看过的都能记下来吗?”
“大多数可以。”
“真厉害。等你把虚无及的资料都看光,你就能对五大星系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也许。但他的资料很多,短时间内看不完。”
“也是哈。”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一个非常不合适的中断点,致使气氛诡异地僵滞起来。
比达心翼翼地趴在旁边,用尾巴扫了扫水,眼睛抬着,看了看陆谴又看了看戚柏,没敢发出声音。
就算它是一头血兽,不懂人心。但它有自我意识。
它从刚才开始就发现了,他的前主人,和旁边这个未来可能成为他新主人的人之间,好像有什么问题没有解决。
这种尚未开解的谜团,使得气氛难以和谐。
比达觉得这时候要是敢出声,肯定会倒霉。
许久后,是戚柏先开了口。
“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他这样问,但眼神并没有寻求意见的意思,“可能并不是太愉快的话题,但我觉得,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陆谴没有回答,他先是伸手接过了戚柏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
然后撩起戚柏已经在战斗中被损毁得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了一眼他腹部的伤口,确定已经完全愈合,才:
“可以下水,去洗吧。”
“六千,我……”
陆谴又:“我到外面等你。”
戚柏蹙了蹙眉,在陆谴转身的一刹那,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怎么不听我讲话……”戚柏咬了咬干涩的下唇,“我现在不想洗澡。”
陆谴轻声叹气。
他觉得戚柏骨子里有股不肯放过自己的坏习惯。
明明刚才戚柏的眼睛便写着,接下来的话会让他自己痛苦,但他的手却把陆谴的衣服拽得紧紧的。
陆谴回过身来,看到戚柏低着头,浅金色的碎发衬得他一张脸病态的白。
于是陆谴保持了沉默。
如果戚柏一定想,他也不阻拦。
“我不知道你看了多少资料了,你对游寻这件事情又了解了多少,对五大星系、对未知的一切……”
戚柏开了个有些拐弯抹角的头,然后才,
“但我想,你总应该明白,这条路上会死很多人。你也看到了,我们这支队伍并不算强,大多数时候,我们活下来都是靠运气……
实话,我不认为你跟着我们,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况且你对于游寻这件事本身并不感兴趣,你只是被我拖下水,才来到这里。”
戚柏顿了顿,问:“你在没在听呀?”
“在。”陆谴应道。
戚柏点点头,继续:“……上次在耶堪亚我问过你,要不要走。我不确定你那时候是因为什么要留下来,但今天,我想再和你认真谈谈这个问题。”
陆谴看向他,没有话。
他知道戚柏从醒来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想聊这件事,所以也给戚柏足够多的时间,去整理思绪。
“六千,”戚柏笑了笑,“我到现在连你的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不在乎。因为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想藏住一些事情。你不,我就不问。反正某一天我们都是会分开的,萍水相逢的人,哪里需要对彼此知根知底?”
“从帕波托到这次的事,应该可以让你更直观地感受到游寻这条路的危险。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讲,你都可以叫停了,趁你现在还有叫停的机会。毕竟再继续下去,你还会遭遇更多那样的事,只要我不能及时赶到,你随时都会死……”
完这话,他抬头望向陆谴,才发现对方竟然一直看着他。
视线交接的一刹那,戚柏就像被勘破了什么秘密一样,心头猛然一跳。
他慌乱中,连忙将好的腹稿剖露:“所以你只要告诉我你后悔了,你想走,我就送你走……你想不想?”
“如果我不想,”陆谴的表情敛下来,有些淡漠。
“怎么可能!”
戚柏有些着急,抓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仰着下巴,几乎央求地看着他,
“你怎么可能不想呢,那么多未知的危险,你怎么能不怕?你听我的好不好,我送你走。今天就可以,我们原路返回。”
“戚柏。”陆谴蹙着眉,叫他的名字。
“……本来就是我带你走的,我要负责到底,只是我没有能力到做到。我想护着你的,但是我根本办不到,你看,我就是大话,我差点就让你死了。要是你真的死了怎么办?要是你真的死了怎么办!”
陆谴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刺激戚柏,但戚柏在逃避问题的本身:“你害怕什么?”
听到这句话以后,刚才有些激动的戚柏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刹,好像对陆谴的问题感到茫然。
比达的尾巴扫起来一缕水花,轻轻溅起在戚柏的裤腿上。
戚柏全无察觉,他缓缓抬头,盯着陆谴,有些无助:“我不知道,我在害怕吗……”
“我可能是在怕……我怕我下次醒来,他们就真的把你下葬了。或者我更怕,你直接死在我面前。我不能接受,因为你原本可以不用面对这些危险……我,我是在害怕,你的没错……那你呢,你不怕吗?难道你还愿意,被人上一枪?下一次如果不是手臂,而是胸口,是心脏……”
陆谴叹气,他等戚柏将憋在心中的那些话完,才缓缓伸手抚上戚柏的脸。
戚柏愣了一下,而后看见陆谴的手上有水珠。
是他的眼泪。
他竟然哭了。
“我、我不想哭的……”他有些怔愣。
陆谴的手没有收回,而是顺着他的泪痕轻轻抚下,替他擦干净,让那张脸看起来不要这样可怜。
“还有什么想的?”陆谴问他。
戚柏吸了吸鼻子,有些呆呆地望着他,:“好像,没有了……”
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但陆谴却再次朝他靠近一步。
他的方向正好挡住了背后的阳光,在戚柏面前落下自己的影子,好似将人逼近这块阴影中,让对方无路可退,必须被拢在其中。
戚柏下意识向后退,却被陆谴扣住了脖子,堵住退路。
陆谴要他面对。
“你在害怕自己不能保护我,或者他们。因为你把所有事情都当作责任,把每一个失误每一次意外算在自己头上。你认为,任何人受伤都是你罪不可赦,谁在你面前死去,你都内疚忏悔,在心里杀自己一回。”
“你不断加深自己的痛苦,因为你认为别人死了而你活下来,这就是你的罪。”
戚柏的身子陡然一颤。
他眼睫压下,掩住自己慌乱的神情,目光无措地看向别处。
他被揭穿,因而感到恐惧。好像自己所有的不堪正被陆谴抽丝剥茧地窥伺了。
可是戚柏想避开,陆谴却不允许。
陆谴的手从后颈绕到前面,托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轻轻抬起,逼他和自己对视。
“但是七百,你应该明白,你不是上帝,也不是任何全知全能,你只是这支队伍的队长,你的责任是带领我们,而不是庇佑我们。”
戚柏张了张嘴,眼前是被水雾氤氲的一片模糊,他眨了眨眼,他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还在迷茫。
陆谴不给他发呆的机会:
“不要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去忏悔,不要总是给自己领判重刑……如果我真的死了,只是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没了活路,或者我倒霉。不要追溯到你将我带到这里,才害我死掉。这种逻辑太牵强。”
“可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应该是,在耶堪亚的时候我选择了留下来。接下来,就轮到我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戚柏似乎没办法反驳,就开始进入自我谴责的死循环:“可我,我不可能完全没有责任,如果我没有把你留在那里……如果我回去的够快……如果,如果我更强大……”
陆谴轻声断他:“你当然可以为行动的疏漏而自省,你想要对大家负责,这样很好,我过,你是个好队长。但七百你要明白,没有人会因为你还活着而怪你,我们也不会因为预设到自己会死,而止步不前。”
“可是……那要怎么办?”
戚柏想要动摇,却又不敢。
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他不断地为所有无法阻止的意外感到痛苦,他提前为每个人的死亡设定了一次自我牺牲的方式,他扛着所有他自认为要紧的一切。
戚柏的唇抿得发白:“我没有办法……我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失去掌控了,我救不了你,救不了任何人……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撑不住了,那些我承诺了要做到的事情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不是上帝,不是神明,不能让一切圆满。
但对于过往的遗憾,他只有不断地用这种方式,进行弥补。否则每次闭眼,总是不断地回想起噩梦般的过去。
他要怎么办?
戚柏心中想要的,就只是护住所有人的周全。但这对于不够强大的他来,太难了。
陆谴迟迟没有给戚柏一个答案。
时间悄然流逝。
在戚柏以为陆谴已经不想安慰他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被裹进一片温热的怀抱中。
他心脏因为跳得太快而发痛。
耳边响起的,仍是陆谴温和低沉的,带着安抚的声音。
“我会帮你。”
陆谴。
戚柏愣愣地埋在他的怀里,这一刻好像一切都被按了暂停。
-
陆谴从来不是算无遗策。
他人生中大多数的时间,不必去算计什么,不必去谋划什么。因为生死已经被置之度外,,任何事都可以用睡一觉来解决。
六年前的烂摊子,陆谴也可以一觉醒来再慢慢收拾。不着急,也不愤怒。
因为他有无限漫长的一生,去做任何事。
可戚柏却不同,这个人的一生会比陆谴短暂许多。或许是一百年,两百年。至多不过三百年。也许只是陆谴一觉的时间。
陆谴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慈善家,要对谁布施恩泽。
但他对戚柏心软了不止一次。他甚至赌上被放逐虚空的可能性,救下戚柏。
现在,他又对戚柏:
——我会帮你。
这四个字甫一出口,陆谴自己也顿住片刻。
好像上一秒这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倘若他还是过去的陆谴,那个强大到与无所不能的存在。与日月同辉跨越数个文明而来的,传中的陆谴。
那么这四个字,将是一则面向全宇宙的讣告,
供台上的那位神明显灵了。
然而他只对一个人显灵。
何其疯狂而不公平。
除了戚柏以外的所有人,都成为了被排除在外的可怜人。
荣获偏爱的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比达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怀里的人才轻轻挣动。
“噗……”
戚柏微哑的嗓音带着笑,从他怀里钻出个脑袋,轻声道:
“什么呀……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让人这么有安全感。”
完又把头埋陆谴颈窝处,低低地笑了起来。
刚才被忧郁哀伤笼罩的气氛豁然拉出一道口子,连比达都觉得松了口气。
陆谴并没有接话。
他那只因为精神力不足而没能恢复的手臂垂在一边,竟然显露出一些和他本人不相匹配的局促。
“你要怎么帮我,明明自己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起大话来比我都厉害呀。”
戚柏嘴上趣,却伸手回抱住陆谴的背,“唉,上哪儿去捡我们六六这样的大宝贝,又会照顾人,又会讲道理,现在连好听话也学会了……”
“再这样,我真就舍不得让你走了。”
“……”
陆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目色晦暗不明。
显然,戚柏并没有真的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还在暗示他退出游寻。
对戚柏来,陆谴只是个需要被他护在身后的脆弱的存在,陆谴要帮他,只是为了安慰他。
想到这些,陆谴扣住戚柏侧腰的手陡然收紧。
“哇!”
戚柏被他的动作一惊,刚要话,却被陆谴低沉的声音断。
“七百,现在换我问你。”
“问什么?”戚柏发现挣不动,很快就妥协,下巴搁在陆谴肩膀上,等着后话。
陆谴的表情和往日的温柔和煦截然不同,他冷下脸来的时候,有些吓人。
所幸,戚柏看不到。
陆谴决定不再和戚柏讲那些无用的道理了,他干脆直接质问他:
“你既然可以为那么多人负责,怎么却要赶我一个人走?”
“嗯?不是……”戚柏先是一怔,随后发现对方完全误会了他,一下就紧张起来,“不是这个意思呀!”
陆谴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就是要这样故意曲解,并且变本加厉地又问:“七百,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如你意,怎么总是一有机会,就想着要把我遣返回家,嗯?”
戚柏傻了,他只是想让陆谴以后不要面对那些危险,可被这么追问两句,他突然又在心里不确定了。
对啊,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六千出事?
明明他都敢扛下整个佣兵队的破烂摊子,为什么独独不愿让六千留下。
“我,你,这……”
百口莫辩,大脑空白。
就在这时,百无聊赖的黑豹比达突然撑起了身子。
它望向它的旧主,从陆谴身上闻到了一种陌生的味道。
在过去的将近百年的时光中,从未有人让陆谴散发出这种奇怪的气息。
是不安定的,是隐约中带有控制欲的,又或者是……
是蛰伏着某种野心的躁动。
比达觉得危险。
它如果会话,此刻必定要悄悄地告诉戚柏:你要心了,你的答案会决定主人心情的好坏。
不过数秒后,比达觉得他的担心多余了。
因为戚柏只用了一个动作,就讨好了陆谴。
他用光洁白净的额头,轻轻蹭了蹭陆谴的下巴,像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一样,软着声音告饶:
“对不起嘛,我刚才话太重了,你不想走就不走呀。”
比达:这招我也会!
它看戚柏蹭得一点都不熟练,突然从旁边蹭起身子,挤到二人中间,也拿额头去蹭陆谴,发出“嗷嗷”的低吼。
戚柏乘胜追击,又蹭了蹭陆谴:“你突然这样好吓人,不要生气了嘛。”
比达也蹭蹭:“嗷呜嗷呜~”
戚柏又蹭:“那要不然我给你搓背呀?”
比达更蹭:“嗷呜呜~”
陆谴忍无可忍:“滚开。”
戚柏一愣:“你叫我,滚……”
他鼻子一酸,觉得丢脸极了,立刻推开陆谴,委屈不已地转身就要抛开。
结果还没跑出两步,被陆谴扣住了手腕,几乎有些凶地拽了回来。
戚柏惊讶回过头,却看见陆谴瞪了比达一眼,然后抬起头有些认真地对他:“不是你。”
比达:“……”
那我滚?
-
因为并非正式场合,陆谴虽然穿着西服,但并没有系领带。
扣子也留了两颗没有扣,以免太过严肃死板,和整个队伍以及周围环境都格格不入。
戚柏为他解下面的扣子的时候,拇指轻轻划过陆谴的锁骨,也不知怎么脑子抽筋,就突然了句:
“你这两根骨头长得真招狗。”
陆谴:“……”
“咳。”戚柏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意思是,匀称,好啃。”
好像更莫名其妙了。
陆谴第一次听别人是这样夸人的,顿了好一会儿,只:“谢谢。”
实际上他们两人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戚柏要帮他洗澡,陆谴该要拒绝的。
结果因为比达的闹腾,竟然间接给应下了。
可就算戚柏要帮忙擦一擦他够不着的地方,也绝不需要帮到这份儿上——连衣服也要戚柏亲力亲为地脱。
这会儿戚柏面无表情,实则心跳加速。
他可没有陆谴那种万事都能从容不迫的劲儿,耳根子已经不受控制地红了。但毕竟是自己的提议,也就硬着头皮上。
为了表现出纯洁的队友情谊不掺杂半点杂质,戚柏面色庄重地一边脱一边夸,从锁骨夸到胸肌夸到鲨鱼线又夸到腹肌,入眼的一切都让他眼花缭乱,口无遮拦,再往下他还准备继续……
“七百,”陆谴猛地按住了他解皮带的手,“可以了。”
“啊?”
戚柏陡然被叫回了神,眼睛猛地聚焦到某一处,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路解到了裤子,“……下边儿不用吗?”
“不用。”陆谴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底宽慰自己:就当陪孩儿过家家了。
然而戚柏咬了咬嘴唇,他看了一眼,嘶……又看了一眼。
他迟迟没有动,陆谴便问:“怎么?”
“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戚柏莫名咽了口唾沫,瞧着那被撑起来的弧度,喃喃自语般嘟囔了一句:“你这得多大啊?”
陆谴:“……”
下一刻,水里传来噗通一声。
无聊至极的黑豹比达先于他俩,跳进了温泉中,舒舒服服地滚了好几圈,翻出肚皮,还冲他们吐水。
被溅了一身水的戚柏倒也不害臊了,一鼓作气地三两下脱掉了本来就已经破成布条的衣服,把一切的忸怩和矫情都抛之脑后,拉着陆谴,指挥他他坐到一块平坦光滑的石头上,开始认真地尝试给陆谴擦洗身子。
事实上陆谴身上很干净,但他的肌肉撑得皮肤有些硬邦邦的,戚柏就使了大力气用力地搓,生怕劲儿了,陆谴感觉不出来他的真诚。
“尼鲁是怎么帮你的啊?”戚柏随口问了一句。
陆谴没话。
“你觉得他可爱吗?但他长得确实还可以哈,可他力气是不是比我?”
他这么着,下手又更狠了一点,直给陆谴的背上擦出红印,还追问,“是不是?”
陆谴:“……”
有那么一瞬间,陆谴觉得自己是在遭罪。
因为单搓背的话,戚柏的力气有点过于大了。
但是陆谴不想扫他的兴。
戚柏自认为十分勤勉认真地拿毛巾给陆谴擦完身子,看着陆谴宽阔结实的背被他搓出一道一道的红印,他骄傲地拍了拍陆谴的肩,:
“感觉怎么样,以后我游寻退休去开个搓澡堂子,也是有前途的吧?”
陆谴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还是尽量,不要从事相关行业。”
“……你这是嫌弃,我技术不好啊?”
戚柏的表情慢慢失落下来,他擦得手都痛了,居然得不到一句夸奖,气都气死了,于是把毛巾扔给陆谴,,
“那你去找尼鲁吧。”
放下话,他就把身上最后的一点衣物一脱,跳进了温泉。
然后开始咕噜咕噜地在里面吐泡泡。
等他吐到第五轮的时候,陆谴已经穿好了衣服。
站在岸边,有些无奈地喊他:“心呛水。”
戚柏伸个脑袋出来,喘口气,故作惊讶地:“唉,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快去找尼鲁。”
“……”陆谴拿他的气性没办法,失笑,“我不找他。”
“少来了,你之前都叫他给你洗,今天我没给你伺候周到,等下背着我肯定又去找他啦。”
戚柏完就又把头埋进水里,咕噜咕噜起来。
比达看着好玩儿,也学他。
一人一豹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陆谴叹气,:“他只是帮我洗过头发,我手不方便。”
他和大多数男性不同,习惯了留长发。
因为时间的流速对陆谴来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一次休眠醒来,头发已经变得很长,他懒得总是去修理,这些年也就习惯了留着。
所幸,精神力充足的时候,头发并不会给他造成太多困扰,他可以很好地控制它们。
不过现在的情况比较麻烦,尤其他的手又受伤。
尼鲁当时是想帮他洗身子,但这对陆谴来有些超过了,因此拒绝。但尼鲁的盛情难却,一定要帮他,陆谴就请尼鲁替他洗了一下头发。
还被荀朝笑:“六千这是找到个专业tony。”
尼鲁当时问什么是托尼,荀朝“就是特别会洗头发的人”,结果被风思留踹了一脚。
这会儿戚柏听到陆谴的话,哗啦一下从水里窜出来。
他眼神一亮:“他没脱你衣服?”
陆谴:“……没。”
“他也没给你搓背?”
“嗯。”
“那你怎么嫌弃我技术不好。我以为是他搓得好,把我比下去了呢。”
戚柏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着话的工夫就游到岸边,抬起手肘,趴到岩石上,抬头望着陆谴。
陆谴蹲下身子,笑:“我没有嫌弃你。”
“你都不要我从事相关行业!”戚柏拆穿他。
“我是觉得……你的才能,可以用在其他地方。”陆谴昧着良心。
“是吗?”
陆谴点头。
于是戚柏立刻被安抚好了。
他嘿嘿一笑,:“那我们和好!”
然后伸起两只手臂,要跟陆谴重归于好地抱一下。
陆谴看着他露出水面的大半白皙嫩滑的皮肤,目色一暗,喉头有些发紧。
这个拥抱不合时宜,也不妥帖。
但陆谴竟然伸出了手。
眼见他们就要触碰到彼此,岩洞外忽然传来了荀朝的声音。
“不好不好不好!
新星联的人听这里有珞金石矿,把这里列为重点保护星球了,他们竟然已经派遣最近的巡防队赶来!这速度,再有不到一时我们就得被围堵,得赶紧走——”
下一秒,荀朝踏进岩洞,看到陆谴和戚柏正伸着手,即将抱在一起的样子,身上肥肉一抖,震声大喊,
“啊啊啊,我要告诉风思留,你们这次绝对做过X了!”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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