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秋猎(倒V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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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之初, 熏风渐起。元景今年毒发,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养到现在才算长了点肉。年末之时,大宛进贡了六匹宝马, 因舟车劳顿, 尚不堪使用, 百余名内监伺候了数月, 总算令它们重拾名驹的风采。元景身体一好,便闹着要去看。这种时候,燕帝待他往往是无所不应,即让他去挑一匹自己喜欢的。元景去御厩走了一趟, 一眼相中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内官大赞太子眼光独到,因这匹马额前有一根微微凸起的奇骨, 形若未长出的麟角,加之其脚力非凡,可日行千里, 夜行八百,大宛国主称其为天马, 非得人间帝王方可驾驭。

    元景不懂相马之术,不过是见这匹马生的长鬃如雪,腿蹄轻捷, 十分合他心意罢了,转而看向楚驭:“大哥,你看这马怎么样?”

    楚驭对内官神乎其神的辞是嗤之以鼻的, 仔细看了看,见此马双耳紧促,形如削竹,脊背又宽又平,艳紫色的马眼微微低垂,很是温顺,点头道:“不错。”

    元景这才满意了,即令人牵出御厩,套上八宝鞍辔,也不要人跟,自己上了马场。这是他头一次骑马,内监牵了缰绳在前面慢悠悠的走,元景自己拿着马鞭晃悠着玩儿。楚驭也不去搅,负手站在一边。元景被人牵着走了一会儿,深觉这样十分无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鞭子,忽道:“你走远点。”内监不明就里,听命站到旁边。只见他凌空一甩,抽在马腹上。白马久经训练,吃了这一下,即促鸣一声,纵蹄狂奔。

    眨眼间已跑出老远,几乎化作一道幻影,内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御厩求救:“不得了!惊马了!”

    楚驭正在听内官大吹御马之道,闻言脸色一沉,揪着他问:“太子呢?”

    内监结结巴巴道:“在上面……在马上……”

    马场边有两匹待训的枣红马,楚驭疾步过去,一把扯断拴马绳,跨马而上,黑鞭甩的如炸雷一般,逐日追风似的撵了过去。元景听见后面的声音,看了一眼,笑道:“大哥你也来了。”

    楚驭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背上,脸上还带着笑容,半点被惊吓之状也没有,皱眉道:“殿下怎么自己跑了?”

    元景撇嘴道:“他牵的太慢了。”又加了一鞭,催的白马纵出五、六丈远,回身笑道:“我快还是风快?”

    楚驭见他驾马御马的本领全无章法,仿佛只是凭着心中那股风发的意气而行,心中微有惊讶。他不敢放元景独自驰骋,驾马并行左右,足足陪了元景一个上午,白马或快或慢,或俯或仰,元景皆自得其乐,待他酣畅淋漓地下了马,笑容都快要从眼底溢出去了。白马在一边轻轻地了个响鼻,长鬃一摆,似舍不得他,元景本要跟楚驭话,注意力立刻被马吸引走了:“给你起个名字吧。”他看向楚驭:“叫它玉骢好不好?”

    自乌善走后,楚驭还没见到他高兴成这样,当下心中也是一片畅然:“好。”

    此后一连数月,元景每隔十余日总要去趟马场,有一回天气凉爽之时,燕帝也陪他去了,见爱子在这方面独有天分,虽于治国无用,但也深感骄傲。寒露之后便办了一场秋猎,要叫他去外面玩玩。秋猎前夜,元景见楚驭坐在床边拉弓试弦,念头忽起,凑到他身边道:“大哥,你明天也给我猎一只老虎吧。”

    楚驭一脸莫名:“你要老虎做什么?”

    元景理直气壮道:“你不是给阿善的姐姐过一只老虎么?我也想要。”

    楚驭无奈道:“那是碰巧了,皇家围场不会有这种猛兽,我上哪儿给你?”他一元景才想到这节,“哦”了一声:“我倒忘了。”楚驭见他抱着膝盖坐着的样子甚为乖巧,逗道:“给你只兔子好不好?”

    乌善给他找的那只兔子,宫人们没有看住,有一日自己溜了。幸而元景这阵子纵马驰骋,跑出了几分野气,已不太喜欢跟兔子玩,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听了楚驭这句调侃的话,大为不满,往床上一躺,拿后背对着他:“我要兔子干嘛!我又不是孩了!”

    楚驭拿弓敲了他屁股一下,故意气他:“怎么不是了,就是个孩子。”话音刚落,元景一跃而起,整个人贴到他背上,胡乱将他眼睛嘴巴都捂住了。楚驭反手一捞,将他压到自己膝盖上,扬起巴掌,作势要。元景是领教过他的手劲的,即便不是真,拍在身上也让人吃不消,当即审时度势地撒娇求饶,最后被他抱在怀里,陪他一起搭弦听声,挑拨准星。

    这却是一个细致活儿,元景被他手把手教了一会儿,就觉得手也酸眼也花,连了几个哈欠,心生倦意,想要睡了。

    楚驭低头时,见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乖乖地搭着自己的衣袖不放,油然生出一种疼爱怜惜之情。欺负似的往他脸上戳了一下,元景不堪其扰般将半张脸都埋到他胸前,整个人倚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他这个样子是格外的幼可爱,楚驭看了他许久,其时夜色寂静,唯闻房中火烛荜拨作响,他心中无比平和,想要对元景展开的种种算计消失殆尽,此时此刻,抱着的这个就只是需要自己照拂的孩子而已。他放下铁弓,将元景整个人都搂到怀中,心中暗道:“永远是孩子才好。”

    第二日围场之上热闹非凡,京中大半贵族子弟都受邀前来。偌大一片平原之上,生出数百座大篷。元景随燕帝站在最大、最富丽的那座御帐前。他今日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马装,阔挺的领口高高束起,一枚蓝宝石造成的纽扣,将他尖翘的下颌收在里面。乌发只用玉扣束了一把,其余散散的披在肩头,愈发衬得他面容干净俊秀,身上半点杀气也无,不像是来猎,倒像是哪家贵公子前来郊游的。

    他这个温和可亲的样子,自然引得无数人起了结交之心,只可惜他身边站着个玄衣劲甲,身材高大的煞神。披风一撑,气势甚足地将太子半圈在自己身前,让人望而却步。太子对他也十分亲近,时不时仰头耳语几句,脸都快要贴到一起了,偶尔一笑,皆是看着他去的。这般旁若无人的姿态,别人纵然斗胆插上一言半语,他也未必能听得见。

    鼓角长鸣,秋猎即起。第一箭自然是燕帝来开,十名内官各守在一只硕大无比的木笼旁,里面困着些野兔、红狐、獐子之流的野畜,听得号角一响,齐齐开笼门,但见百兽四散,踏的尘土飞扬。燕帝身在高台之上,接过刘林递来的黄金弩,搭弓一箭,正中一只仓皇逃窜的雄鹿。群兽出没,射中猎物并非难事,不过雄鹿矫捷,更比寻常猎物更加风光。一时间称赞之辞不绝于耳,燕帝自矜一笑,把弓箭递到旁边:“景儿也试试?”

    元景接过弓箭,直接挂到背上,迫不及待道:“我下去试试。”

    燕帝知道他早就想跑了,微微一笑,即命那些贵族子弟各自去猎,因今日天色微沉,风有些寒意,他不过在这风口站了会儿,就咳嗽不止,便先入御帐去休息了。

    元景带着十几个羽林卫纵马狂奔,见到兔子也赶,见到狍子也赶,猎物没到几只,倒把随从们累的够呛。足玩了一个多时辰,他下马喝水时才发现楚驭不见了。问了一通才知道,他们初入围场之时楚驭就没了人影,有个跟他略熟一些的羽林卫到底给了个去处——“他好像,给殿下兔子去了。”

    元景撇撇嘴,暗自嘀咕了句,近旁的羽林卫听之不清,凑近道:“殿下什么?”元景气哼哼道:“什么也没!”将水袋抛给他,上马便走。

    到了下午,天色转阴,隐隐飘着细雨,随行诸人都入了帐,燕帝只叫了几个亲近的大臣前去御帐共饮,今日步军都指挥使家的长子郭岩,猎得野物二十余只,拔得头筹,燕帝赐了一把宝雕弓给他,特许他入帐一共欢宴。宴席自然是野味一流,被御厨烹制的无比精细,只是燕帝近来胃口不佳,只吃了一点。元景一直心不在焉地看向御帐门口,燕帝低头问:“景儿在看什么?”环顾了下周围:“楚驭呢?”

    要去兔子,也未免去的太久了些,元景支支吾吾的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坐在他下首的郭岩听见了,斗胆插话道:“臣看见楚翎卫带着一架笼车出围场了,像是往后山去。”

    燕帝奇道:“他去后山干嘛?”

    元景“啊”了一声,恍然顿悟。围场之中的确没有猛兽,即便有,早在御驾到来之前,就被人赶至后山。他想起乌善所——“在赫齐,需得十几人合力才能捕杀猛虎”,顿时心慌意乱,也不知怎么叙述这个前因后果,只好抓着燕帝道:“父皇,你快叫人去接他回来。”

    燕帝虽不解其意,但见他满脸慌乱,忙道:“你别急,朕这就叫人去。”

    黄门领谕即走,人出了帐门不过片刻,又去而复返,称楚翎卫回来了,还……猎回一只猛虎。

    元景闻言,立时起身就跑,帐门才一开,楚驭就见到一个人影冲过来,下意识要挡,幸而那边喊了一声:“大哥。”于是站定了,由着他撞到自己怀里。元景一头扎到他胸前的明光镜上,撞的鼻骨生疼,抬起头时眼中含泪,把楚驭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怎么哭了?”

    元景捂着脸哭道:“鼻子疼。”

    楚驭捧起他的脸,胡乱给他吹了吹,怪道:“谁叫你跑这么快。”

    元景是担心他受伤,现在一看,他训起人来中气十足,身上也并无血腥味儿,心下一安,镇定道:“我想看你猎的虎嘛。”

    楚驭揉了揉他的头发,指着帐内:“进去看。”

    诸人入帐坐定,听闻他的壮举,都要开开眼界。燕帝做了个手势,八位羽林卫便出了帐门。那只虎重逾四百斤,他们合力才从笼车中抬入帐内,但见一支黑羽铁箭穿眼而过,射碎了其头骨,除此之外,周身半点伤痕也无。众人见了,都惊的一时不出话。

    燕帝知他一向不喜欢出这种风头,问起缘由,楚驭称“太子见陛下最近身体欠佳,听闻虎骨泡酒最强身健体,特为太子猎来,献给陛下。”燕帝有些惊讶了,拉着元景的手问:“是这样么?”

    元景暗自“啊”了一声,心知这一承认,就得把猎物送出去,眼看楚驭给他使眼色,只好干巴巴道:“是这样。”

    他独自一人猎下猛虎已是十分难得,又添太子这份孝心,燕帝大为欢喜自是不提,连先前得了赏赐的郭岩也将宝雕弓献了出来,称他勇力无双,此弓自己受之有愧。楚驭自然不会夺人殊荣。燕帝便笑着出来圆场,他慷慨道:“你辛苦啦,朕是该赏赐你,不过寻常的东西你必定看不上,这样吧,朕许你一件事好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出来,朕无不允。”

    此言一出,大帐内静了一静,元景咬着手指,心想:不知道大哥想要什么呢。老丞相在一边暗暗皱眉,暗呼皇上这话的委实不严密,万一他张口要回北疆,皇上应是不应?燕帝神色一动,像是也想到了这点,才要补上一句,楚驭已以军礼单膝跪地,沉声道:“那就请陛下恢复元宵天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