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藏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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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房门一响, 楚驭随之转身,展开元景进门前解下的披风, 将他罩住,一丝冷风都没让他吹到。晏博见了这一幕, 对他招招手, 示意他进去话。楚驭还没应声, 元景就干脆的替答道:“来了。”扯了扯楚驭的衣角, 不放心道:“要对太傅客气些。”

    楚驭一笑,刮了下他的鼻子:“把我当什么人了?”进门之后见礼话无不恭敬端肃。晏博道:“多谢世子将殿下带来,临别之际,能见上他一面, 总算能了却老夫些许遗憾。”

    楚驭淡淡道:“太子也是这个意思,他既有所愿, 我自当帮他达成,您不必谢我。”

    晏博道:“甚好。”起身在一堆书札中翻了片刻,找出一页薄纸来, 纸面微皱,显然已有些年头:“这是几年前太子交上来的战守策, 我一看便知,这是世子替他代的笔。多年前神武将军带你入京,皇上摆宴宝津池, 席间问起刚收复的北方部族安置之事,将军叫你替答,你‘游散蛮族, 大燕军至其地,就该束手献降,以迎王师。他们却妄图螳臂当车,顽抗四月之久,如今之计,当屠其族众,枭首高悬,以警万国。’此言句句在耳,至今难忘。后来我见你与太子亲近如斯,还担心你杀心太重,使得太子也生出暴戾之气。不过这些年观望下来,太子一点也没变,倒是我多虑了。”

    语气稀松平常,不似褒奖之意。楚驭哂道:“他是不会变了,随他高兴吧。”

    晏博颔首道:“太子太过温和良善,就好比宝鞘无刀,难免遭人觊觎,得有人做他的刀。”

    楚驭朝外面看了一眼,方道:“太傅这句话意有所指,我姑且猜一猜,可是因为顺安侯元惜要回来了?”

    晏博一惊:“这是宫中密旨,你如何知道的?”

    楚驭平静道:“任何话一出口中,再怎么心也不是秘密了。”

    晏博看了他片刻,轻轻一叹:“世子也是一点没变,罢了。皇上在这种时候把顺安侯叫回来,实在不能不叫人担忧。他在外多年,现在性情如何,老夫也不好多,但他自便是个心有城府之人,万一动了什么念想……自古夺嫡之争,伤及国家根本的不在少数,再加上如今皇上急于征战,宇内不宁,大燕绝不能再有内斗。太子那边是不会对他有所防备的,只能请世子多多留心。”

    楚驭思忖片刻,冷不丁道:“太傅,依您所见,太子跟他这个哥哥关系如何?”

    晏博道:“兄友弟恭,亲密无间。太子甚是依赖他,一般的闲言碎语,太子是不会信的。”

    楚驭冷笑道:“是吗,那可有点麻烦了。”

    晏博提笔,匆匆写了几个名字,并一块玉璧送到他手中:“老夫还有几个不成器的门生弟子,先前我已交代过他们,势必要保太子地位稳固,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你只管带着信物去找他们。”

    大燕立国以来便是文武相轻,这番嘱咐可谓大有用途,楚驭将名字一一记在脑中,当着他的面燃尽此纸,道:“我记下了,我在一日,必不让人伤他半分。”

    时近黎明,巡城官兵渐多,路上隐有人声,楚驭为避人耳目,捡着幽深无人的巷道里走。元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他走了一路,屡屡量他。楚驭佯做不知,待走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巷子里,元景到底忍不住了,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怨念道:“你怎么不看我!”

    楚驭随口道:“怎么,要我拉你走?”着就伸出手。元景立刻将手背到后面:“不是,我是想知道太傅跟你了什么?”

    楚驭干脆道:“忘了。”立刻惹的身边之人大为不满,要是他有爪子,只怕这会儿已经挠上来了。楚驭捂着他的嘴,吓唬道:“叫什么?不怕让人发现你?”元景想起来这茬,倒是没有再闹,等他松开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故意让我着急,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

    楚驭被他这个怨念的模样弄得哑然失笑,低头道:“我还不够喜欢你?”揽住他的肩膀:“你那位太傅交代的是机密要紧之事,我不便多,太子殿下要真想知道,那就给我些好处,收买了我。”

    元景呆呆道:“……什么好处?”

    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只觉得他微微低下头,热气顺着耳根子吹过:“你呢?”

    元景听他的口气,是三分认真七分玩笑,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又羞又恼,推他道:“我不理你了!”

    楚驭轻笑一声,握着他的手,脸上也恢复几分认真:“他没什么,就是让我保护好你。”眼眸一暗,语气平平道:“还有,你那个元惜哥哥要回来了。”

    元景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开口时高兴的声音都变了:“真的么?!他要回来了?”

    楚驭嘴角一动,露出个嘲讽的表情:“这么高兴?”

    元景喜不自胜,眼角眉梢都是笑容:“当然啦,我做梦都盼着他回来!”自此一路笑容不褪,直将元惜的名字念叨了许多遍,还一定是自己放的那盏天灯起了作用。楚驭对此人半点好感也没有,见元景对他念念不忘,心中是大为光火,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再像之前那般对元景发火是做不出了。

    他按捺了一路,带着元景进了太子府,路过一个怪石嶙峋的假山时,心念一动,揽着他的背,把他按到岩壁上。

    他高大壮硕的身躯一压过来,元景就慌了,忙不迭地往后一靠,后脑勺顿时落到他宽厚温暖的掌心里,只听楚驭轻飘飘道:“乱动什么?撞疼了你又要闹。”话间便欺身而下。元景本来还想虚张声势一把,可被他高挺的鼻尖磨蹭着,只觉心中怦然一跳,抗拒的力量也了不少,他声音很弱地:“……会被人看到……”

    楚驭将披风一展,把他完全罩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幽微暗光下,眼眸深邃如渊:“现在没人看得到了。”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有些暗哑:“在我面前念叨了别的男人一路,嗯?”

    元景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不满道:“那是我哥哥!”觉察到他的身体靠的更近了,紧张地抓着他衣襟,不敢再争辩。楚驭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微微发抖,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害怕,故作不悦:“知道是你哥哥,可我一样不高兴。”看着他的眼神愈发炙热,声音带了点蛊惑的意味:“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便不生气了。”

    元景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轻轻抱住他的脖子,忐忑又大胆的在他唇边留下一个微湿的吻。身影离开之时,楚驭只觉得浑身气血一涌,腹似起了一团火,呼吸都烫了起来,反将他的手按在岩壁之上,便要亲他,元景慌乱道:“你了亲一下就好的!”

    楚驭箭在弦上,生生止住了。靠在他肩膀上平息了片刻,神色微倦的起了身,不舍般给他整理了一下弄乱的头发:“算了,这次放过你。”

    元景也暗自松了口气,乖乖把手放到他掌心里,跟着他回去了,路上也不敢再乱话。倒是楚驭主动开口,问他元惜回来之后,居无定所,他这个做弟弟的可有安排?元景摸不准他是真想知道还是试探自己,睫毛扑闪地看着他。楚驭笑道:“我还能真吃你哥哥的醋不成?”

    元景心道:“你刚才不就是么?”两人坐到一起,楚驭惦记着曹如意的话,叫柳拿了些温补养胃的东西过来,看着他吃。元景心中了却一桩大事,也有了点胃口,跟他一起吃了点。只听楚驭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他常年在外,必定很是想你,不如你就请他住进太子府,也好跟他叙叙旧,皇上心疼他在外面吃苦,才会把他调回来,凭着你恭敬兄长这一点,多半也会解了你的禁足。”

    元景喜道:“我正有此意,难得咱们能想到一起呀。”

    楚驭一笑,与他又了会闲话。离开之时,元景恋恋不舍地送他到门口:“昨晚谢谢你带我去见太傅。”

    楚驭看着他:“谢什么,我的太子心情不好,我当然要哄你高兴,此番只当带你散散心罢了,以后大哥再带你去更多地方。”

    元景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心跳都快了,忽的扑到他怀里,在他心口处亲了一下,又替他揉了揉,仰头对他一笑,便如雀鸟般飞快地跑了。楚驭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明白他刚才的用意,一时间情潮涌动,好半天才舍得迈开脚步。出得殿门,身形倏然一变,自角落之中揪出一直躲着偷听的云从。云从被他铁钳一般的手捏住脖子,疼的一阵低嘶。楚驭森然道:“为何偷听我们话?”

    云从双眼泪光盈盈,模样分外可怜:“你是我的主君,你来了,我当然想见。”

    楚驭冷笑一声,倒是撤了手:“我答应让你认我为主了么?”

    云从忍着喉骨的剧痛,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正是去年元宵灯会之上,楚驭拿来与书生换灯的那枚。楚驭眉弓一挑:“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云从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人自出生起,便富贵天定,这等厚礼等闲之人受不起。那个书生不信我的话,拿到这令牌后心生傲慢,在茶馆之中与人斗嘴,被人失手成重伤,我只拿了一锭银子跟他的家人换,他家妾立刻就给我送过来了。”他顿了顿,仰望着楚驭:“我知道这是楚家家传的令牌,世上只有两枚,拿到的人可以请楚家完成一个心愿。当年神武将军把另一枚给了当今天子,这才换来他夺嫡之胜,现在令牌在我手中,我不要天下,我只要站在您身边。”

    云从跪在他面前,双手将令牌高高捧到楚驭面前,楚驭面露讽刺,接过来掂了掂:“鬼迷神叨。”言下之意已是默许,云从面露微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