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异军(三)
楚驭开门时脸黑的要命, 方青本来还在想别的事,一看到他的表情, 吓了一跳:“公子,你这是……”
楚驭好事被断, 开口时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又有何事?”
方青对这场面也不陌生, 不假思索道:“您又跟太子吵架了?”见楚驭神色冰冷地扫了自己一眼, 心道:嗯, 又吵架了。不再多言,双手奉上一封信:“家里寄来的。”
楚驭入京五年,还是头一回收到家书,看了片刻, 才接过来。方青让开一条路,以便他前往书房阅信, 不想他回身看了一眼,神色比方才还要踟蹰。须臾,吩咐道:“去拿些他喜欢的甜饮来。”
方青应了一声, 走了没几步,见他还站在门口, 像是摸不准要不要进去。忍不住道:“公子,你既然喜欢太子,与他相处时还是让着他些吧, 逞一时之快,回头还不是要去哄他,况且照我看, 太子可有些脾气,万一哪天吵得哄不好了……”
楚驭不耐烦地断他:“你知道什么,一边呆着去,明早之前别叫我再看到你。”大手一挥,将他关在门外。
方青无缘无故被他骂了一通,愣愣道:“我又怎么了?”
他跟方青话的这点功夫,元景已经将裤子穿上了。楚驭情潮涌动之际,下手不知轻重,抚摸揉捏,皆粗暴强硬。他现在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异常,连那个难以言之处的不适,此时都还没褪去。他一手拢着上衣,欲偷偷翻窗走人。一看他归来,惊慌又起,忙缩回床角。
楚驭一眼望去,就看到他左手不自然地悬在身侧,心头微沉,诸般邪念顷刻消散,疾步走了过去。元景给他一碰,整个人就像炸毛的猫一样,牙齿爪子全用上了。楚驭把他抱坐在腿上,一手握着他的左手腕,温声安抚道:“给你给你,可你得先让我看看你的手,这怕是……听话,看完再闹人!”
元景根本不听他的,大发了一通脾气。楚驭几次都想把他按倒收拾一顿,一看他那个泪水盈盈的委屈模样,又忍住了。等他闹得没力气了,才去检查他的伤处。只见左手腕微肿,楚驭按了按,那边立刻嘶了一声。
楚驭道:“有点扭伤,我去拿药给你擦,你乖乖等我。”他一转身,元景又作势要下来,无奈,只好折回去,把他一抱,带着他去拿药。元景不想理他,一语不发地将脸别到旁边。楚驭看了他一眼,见他泛红的脸颊微微鼓起,不禁笑道:“又没有真把你怎么样,气性这么大?大哥就是太喜欢你了,一时没忍住。”贴着他耳畔道:“你自己,这世上哪有抱着心上人,还能无动于衷的男人?”
元景一听这话,耳根子都红透了,扁着嘴道:“什么心上人,你就是故意好听的,哄我跟你……跟你……那个什么!”
到最后一句时,眼神凶的不得了。楚驭由衷地惋叹道:“是啊,可惜我们景儿现在可聪明了,根本不上当啊。”
翻出一瓶药酒,顺势将他放到椅子上,给他按摩伤处,动作温柔心,与刚才判若两人,擦完之后兀自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这个样子,与多年前自己受伤时,父皇的神情有些相似。元景心头一软,糯糯道:“其实也不怎么疼。”
楚驭摸摸他的头发:“这几天别拿重东西,好好养一养,还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元景摇摇头。其时有人过来敲门,楚驭随口道:“放门口便是。”将元景抱回床上,出去将木托端回来,把上头那碗清凉沁心的雪泡葡萄水递给他。元景喝了几口就不要了。他今天耗神太多,实在有些困乏,楚驭看他哈欠连连,道:“你睡一下,大哥有点事要做,回头再来陪你?”
话虽如此,但还是心将他抱到怀中,哄着他入睡。元景嘴里嘟哝道:“不要你抱……”可被他拍着后背,片刻之间就睡着了。楚驭凝望了他许久,手指在他脸颊边一碰,又收了回去。
起身时还有些遗憾,早知情人这么容易哄,刚才就该借着那股邪劲,将好事做成了。
走到桌边,复将信取出。信封之上字迹端正有力,看着倒眼熟。只是他从未管过家里的事,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的笔迹。开之后才知道,这是他二弟写来的。
二弟在信上称,自己已近及冠之年,家中族老了几门亲事。母亲早故,父亲事忙,他拿不定主意,这才来询问长兄。上头还:此番只为订亲,长幼有序,一切待长兄娶亲后再作算。
楚驭生性淡漠,离家这些年,只觉无人牵绊,少有思乡之念。他对着信出了会儿神,这才想起二弟的音容,只是记忆尚在五年前,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翻了翻后面几页,淋漓写着这几门亲事的细处,其中有一将门虎女,还有位文豪千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楚驭这些年大半心思都用在元景身上,对自己的亲弟弟少有关心,此番心情尚佳,也起了照拂之意。思索了一番,磨墨提笔,为他书尽其间利益要害。
末尾又道:自古良缘难求,若时机得当,不必拘泥于俗礼,先兄而娶亦可。
不觉日落黄昏,房中渐渐暗了下来。仆人掌灯而入,此人极少近身伺候,做事动静大了点,元景像是被吵到了,哼唧了几声。那人立刻遭到了家主的怒视,忙低着头下去了。
楚驭将信晾在一旁,过去瞧了瞧他。元景已经醒了,正咬着手指发呆。几缕乌发滑在脸颊旁,更衬的他皮肤如雪。只见他长长的睫毛微颤着,像是困倦未消,还要继续睡。楚驭不觉心神荡漾,凑过去作势要亲他:“还不起来,晚上睡不睡了?”
元景轻飘飘地赶了他一下,喃喃道:“嗓子疼。”
楚驭这才发现不对,往他额上一探,居然有些发热,不知是今日惊惧所致,还是受了凉的关系。
除却每年开春那场逃不了的大病,元景平时身体都还算不错。楚驭叫来府中的大夫,诊治之后,是这阵子忧思卒恐,心悸少眠,气机逆乱所致,倒也不是大毛病。只是太子体质不佳,需好生调养,才不至有损年寿。又细细嘱咐了一番,自去开方煎药不提。
元景前几月每每入宫,都是心惊胆战的,跟楚驭和好后,更是风波几起,听见病因倒是不奇怪。大夫走之后,楚驭才坐到床边,见元景神色委顿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嘴上同他趣道:“你你年纪,哪来这么多心思?”
元景头脑昏沉沉的,哑着嗓子声道:“都怪你。”
楚驭笑道:“好,怪我。”摸着他的头发哄道:“吃点东西再睡会儿,明天起来就好了。”
元景到底是年轻,吃完药,又被他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高热便退了,只是话时声沙音哑,一言一语都像是在撒娇。楚驭陪了他一上午,被他这声音弄的心头作痒,总忍不住逗他。方青冷眼旁观,总觉得他像是在养什么宠物,心中不禁揣测起他所谓的“喜欢”来。
最后还是大夫看不下去了,规劝他,太子现在需要静养。楚驭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人送回太子府,称自己过几日再来看他。元景近来天天与他在一起鬼混,听闻要孤单这么久,立刻就不高兴了,在他怀里又扭又抱,就是不许他走。
直到楚驭吓唬他:“你这里人多眼杂,心被人看到。”这才收敛下来,自己坐着生闷气了。楚驭哄了他许久,总算在临走之际,逗得他有了点笑模样。
只可惜这点欢愉感,在楚驭走后就消失了。元景自己坐在桌前,提着笔发了许久的呆,回过神来,墨点已在宣纸上晕成一团一团的,他不知道该写什么。索性将笔一搁,跑去探望元惜了。
彼时元惜正在花园中喂鱼,不及迎接。元景不忍他辛苦,只叫管家带自己去找哥哥。才走到碎玉道上,就听见前方阵阵犬吠,声音之大,堪称前所未闻。元景循声望去,只见花园旁赫然多出一间黑瓦铁栅的房舍。
他驻足望了会,问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上次来时好像不曾见过。”
管家恭敬道:“回殿下,是犬舍,才建没几日。”
元景对飞鹰走狗之类,向来很是喜欢,闻言立刻就要过去看看。才一走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有獒犬听到人的脚步声,硬生生从铁栅中挤出半个硕大无比的头颅来。元景定睛一看,铁栅里关着好几只大狗,或站或卧,皆高大威猛。厚厚的长毛垂地,遮的不见眼鼻。摆首嘶吼之时,形若雄狮,其中一只跃然而起,前爪立在栏杆上,足有一人多高,挣的脖上铁链哐哐作响。
元景近了一步,又被它们滴血的尖牙给吓了回来,骇然道:“这是什么东西?长得也太吓人了。”
管家做了个手势,两个跪在旁边的犬奴应声而起,一人手中端着一个木盘,上满摆满了切成大块的生肉。犬奴拾起一块,鲜血直滴,丢进犬舍中,顷刻间便被分食殆尽。
管家道:“那是吐蕃来的獒犬,前阵子有人送给侯爷的,性情凶猛彪悍,爱食生肉。除了犬奴,一般人近不得身。听闻它善于猎兽,侯爷这才留下,预备秋围时带去给您玩玩。”
元景摆手转身:“算了,我可不敢玩。”
直到看见元惜的背影,元景心中的惊悸感才消失,他挥了挥手,让管家下去忙他的了。自己猫着腰悄然接近,不料快到跟前时,被元惜身边手捧鱼食碟的侍女发现。她一见太子到来,忙跪下见礼。
元惜回过头,温声道:“景弟。”
元景有点扫兴地走过去,从碟中捏起一枚做成丸子状的鱼食,丢入水中,但见水波粼粼,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游了过来,条条都有一尺多长,分抢吞吃之后,便无声地潜下去了。京中达官贵人家中多置鱼池,养着黄金、三色锦鲤,这种鱼却是少见。元景撩了一下水,好奇道:“皇兄,这养的是什么?”
元惜赶紧给他拉起来:“这是乌鳢,有些凶性,别去招惹它。”
元景记得他以前喜欢的并不是这些,不解道:“那养它做什么?又不好看,又不好玩,万一有人掉下去,还要遭殃。”
元惜微微一笑:“好养,不拘喂什么它都吃。且刺少肉多,滋味细嫩鲜美,今晚你留下来尝尝。”见他还好奇地量着池子,挽起他的手,往书房中去:“天这么热,你今日怎么来了?”
元景“哦”了一声:“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