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侵陵(二)
第二日晌午, 宫中又有消息传来,是请太子得闲时入宫一趟。元景刚刚睡醒, 人还有点犯迷糊,心想这禁足令才下一天, 赤霄就忍不住了?思及此, 忙叫曹如意带人去驿馆外看看情况, 自己匆匆收拾一番, 即刻便随传旨官入宫。
临走之时,云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看到元景时,神色一瞬间变得有点奇怪:“殿下这是要出门?”
元景言简意赅道:“嗯, 我入宫一趟。”一指头顶,示意柳将玉冠理正。铜鉴之中照出云从模糊不清的身影, 只听他语带踟蹰道:“殿下气色不太好。”不等回答,从旁边花瓶里抽出一束含苞待放的花枝,半跪到元景面前, 以花枝轻轻拍他的衣角,元景低头望去:“这是在做什么?”
云从恭敬道:“祟。”
元景知道他一向规矩多, 也没太在意。他前脚出了太子府,云从后脚就去找了楚驭。他在正厅等了许久,才等到楚驭练归来的身影。楚驭手中弯刀尚未放下, 见了他便问:“太子叫你来的?”
云从皮笑肉不笑道:“他现在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想这个。”
楚驭语气不善道:“有话就,别阴阳怪气的。”
云从静了一刻, 声音微冷:“没什么,我看太子印堂晦暗,气色不佳,料他这几日要有麻烦。这是您立功的好机会。”
楚驭对他的本事半信半疑,扫了他一眼:“他现在人呢?”
云从道:“现下该是在入宫的路上。”
楚驭思量了片刻,即将那个神出鬼没的影卫唤出:“去渠犁馆驿看看,再派人守在宫门前,太子或进或出,皆来报我。”
当日,秋风微寒。玉宸殿内却暖意融融,元景入殿之际,见当中放着个华美的木箱,不知作何用处。燕帝心情正佳,见到他难得还带了点笑意。命人将一份书信奉于他面前:“赫齐亲王的手书,给你的。”
元景眼眸一亮,喜道:“乌善么?”
前年赫齐王身染重病,乌什图接任王位,封乌善为亲王,掌管赫齐三万铁骑,位高权重,更甚从前,以至于当年之约无法成行。这些年虽贡物不断,但亲笔手书还是头一回。元景开一看,不禁莞尔,字迹歪七扭八,作为国书,实在有些难等大雅之堂,总算是知道这些年乌善不给自己写信的原因了。
他粗粗地看了一遍,见末尾写着:今岁我会亲带使团前来,驿馆住不惯,到时还请太子收留。忍不住笑了出声。燕帝指着木箱道:“这些是他送给你的,一并带回去吧,若是无事,早些回信过去。”
元景连连点头,恨不能现在就能伏案狂书。燕帝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下颌一点:“这里没事了,你回去吧。”元景依礼而退,转身之时,却听到燕帝压抑着的咳嗽声。自前年他病愈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元景心头一揪,壮胆折了回来:“父皇,眼看着天就要转凉了,过些日子,儿臣想回宫住一阵……”到最后,愈发胆怯,索性抬头,眼巴巴看着他:“儿臣想陪陪您……”
燕帝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元景双眼微红,因为担心,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像极了年幼之时害怕的模样,燕帝移开目光,淡淡道:“过阵子再吧。”
元景垂下眼眸,心中有些失望,他低声道:“是,那您保重身体,儿臣过几天再来看您。”轻轻一叩,起身离去,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回看了一眼。
他身影消失之时,燕帝才叹了口气,吩咐刘林道:“景儿今日穿的少,你去给他送件披风罢。”
元景回府的路上,心情还有些低落,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街景,见外头行人如织,更觉孤寂难受。车行至玄武街时,有人拦在车前,称自己是楚府的人,过来给太子送信。元景坐在车中,听见一个楚字,已是耐不住了,不等侍卫盘查,即道:“拿过来吧。”
两人暗通情谊虽久,书信往来还是头一次。元景一闻到这金笺纸上熏着的香气,心情就好了许多。信上情意绵绵,书尽爱意,末处又写了个地方,请他过去一聚。
元景半点怀疑也没有,令侍卫掉转马头,往他所之地而去。他们行不过半个时辰,消息便传到楚驭耳中,早前影人便来告知,驿馆里的人少了大半,那两位王子也不知影踪。方青一听太子往城北去了,忙道:“我这就去清点人马,将太子带回来。”
岂料楚驭做了个手势,随后淡淡道:“不必,跟着就行了。”
方青一时没搞清他的意思,不解道:“您是要亲自去么?”
楚驭道:“自然要去。”缓缓起身,声音带着寒意:“等他先将设陷阱之人引出来再。”
方青闻言一惊:“这如何使得?万一太子要是出事……”
楚驭道:“他那个皇兄可不是好对付的,不趁着这个机会立一立功,这个太子之位,他未必坐得稳,我是为了他好。你带上几个弓—箭手过去,若是事态紧急,就将他带出来,旁的事不必管了。”
方青站了一会儿,低低道:“是,不过公子,事了之后,您可千万别叫他知道您的安排。”
楚驭不解道:“为何?”
方青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只好道:“他会不高兴。”
楚驭莫名其妙道:“我一心为他算,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罢了,回头再这些,你赶紧去吧。”
方青叹了口气:“是。”
元景到了城北,便将侍卫们都赶了回去,自己穿过竹林,走过流水的桥,来到一座幽静的阁楼前。
一道竹阶直达楼顶,尽头处房门大开,隐约可见红纱随风飘荡。这场面竟与昨日梦中的地方相似。元景看了片刻,用力揉了揉自己通红发热的脸颊,这才疾步上去。
此间临着密林,周围满是遮天蔽日的古木,以至于房中昏暗,虽是白日,也有如在夜里。入得门内,却无人来迎接,窗户紧闭,房门也在他走进之后,无声关上。元景抚开悬于梁上,层层叠叠的红纱,喊了几声:“大哥。”
只听里间传来一点微响,元景嘴边凝着一点笑意,兴冲冲地跑了进去,最后一道红纱抚开之时,他看见赤霄衣衫微敞,屈着一条腿,坐在榻上,心跳陡然一停:“怎么是你?”
赤霄面带邪意,一双眼睛如毒蛇般阴狠:“太子殿下来的好快,这么迫不及待想挨操?”
元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脸已涨红:“你胡什么!我们…等等,信是你写的?你怎么知道我们……”看到他站起身,声音陡然而止。赤霄冷冷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你们元家坏事干的多了,老天都看不过去,这才派我来除恶。”
元景心中风起云涌,一时无暇分辩,看他步步逼近,慌得转头就跑,还没走出几步,只觉膝弯处一疼,旋即重重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