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侵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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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身后一声破空之响, 一根长鞭抽下,将他凌空卷起, 落地之时,后脑勺重重磕到床板上, 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险些昏了过去。赤霄扯过他的头发, 逼他仰起头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好几眼, 哼声道:“长得是还不错,我听你父亲跟神武将军关系也不一般,你们元家都是用这种手段来笼络重臣的?”

    元景听他言语龌龊不堪,更辱及父亲, 心中怒不可遏,曲起手肘, 狠狠撞向他的胸口。赤霄漫不经心一握,掌下倏然发力,一阵骨裂般的喀喀声响后, 将他的手按到了头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三两下扯开他的衣襟。果如信上所, 自脖颈到腹,吻痕点点,更兼还未淡下去的指印。当下冷笑, 两指用力,在他胸前一拧:“我姓楚的为何这么在意你,太子殿下可真舍得下血本。不如你来伺候伺候我, 没准我会饶你一命。”

    元景疼的呜咽了一声,他这阵子与楚驭亲热得多,于情事上虽有些不知餮足,但被不喜欢的人触碰,只觉得汗毛倒竖,浑身上下充满了厌恶恐惧之感,竭力遮挡身体,眼含怒意地瞪着他:“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要杀就杀,何必整这么多花样。”

    赤霄冷冷地看着他:“你放心,我对你这种被人玩烂的货色没什么兴趣。”手移至他白皙的脖颈,五指不断收紧,眼神愈发凶狠:“只是你们大燕犯我国土,杀我将士,就是将你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就这么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两旁树叶窸窣,数十根铁箭无声上弦,对准这间阁楼。房中红纱微拂,不知从哪里灌入一缕凉风。赤霄鼻翼翁动,掌力急转,忽然抽出弯刀,但见寒光如电,顷刻间刺穿数十片纱帘。碎红落尽之时,明夜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赤霄惊讶道:“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元景侥幸逃过一劫,趴在床上连声咳嗽,趁着他们兄弟话的当口,四下张望,欲找机会逃脱。

    明夜身上白衣如雪,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理了理臂弯上搭着的狐裘大衣,温声道:“我想起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没。”

    踱步而来,赤霄觉察不对,喝道:“你站住,你里面那只手藏着什么?”

    明夜被他喝止在五步开外,表情很是无辜:“你这是做什么?哥哥还能害你不成?”将衣服丢到地上,探出一只伤手来。不知伤处是何情形,纱布裹了厚厚的一层,仍旧能看到从里面氤氲出的血色。赤霄神色一紧,口中道:“怎么受伤了?”刀鞘一丢,疾步迎上前去。他本是粗犷之人,此时动作却格外温柔,捧起明夜的手,如视易碎之宝一般。明夜嘶声一痛,他的声音也随之狠厉起来:“这是谁干的?桑齐、布奉呢?”

    明夜咳了几声,一手抚上他的肩膀:“其实……”话间,手中一根银针倏然探出,刺进他的肩膀。赤霄只觉肩头一痛,麻痹感旋即涌了出来。明夜脸上已不复刚才的虚弱憔悴,眸光微闪,身上竟有几分金戈之气,他用受伤的手死死扣住赤霄肩膀,血色随之溢出。赤霄急怒之下,一掌击到他胸口,明夜闷咳了一声,毫无退却之意,抵着他进了几步。

    银针上的毒液很快蔓延至全身,赤霄身上时冷时热,眼前一片模糊,连明夜的样子都看不真切了。钳住扣在肩头的手,猛力一掰,终是挣脱而出,摇晃倒地,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明夜气力难支,半跪到他的身边,拾起沾了血的狐裘大衣,盖到他身上:“这里的事你不必管,你想做什么,哥哥替你做。”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愈发温柔:“那年冬天,哥哥看见你冻伤垂死的样子时,就在心里发过誓,以后不管有再大的风雪,我都要挡在你前头。衣服你带着,回家时不会冷了。”赤霄动了动手指,竭力看向他,明夜对他笑了笑:“别怕,睡一觉就到家了。”

    几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鱼贯而入,他们显然已得了交代,见明夜起身退到旁边,其中一人便将赤霄背起,余者一语不发地护送他朝外走。待所有人离开后,房中又恢复了平静。明夜刚才的话犹言在耳,元景见他提着匕首朝自己走来,一手背在后面,胡乱地寻着趁手的东西,声音悚然道:“明夜王子,你也要杀我么?”

    明夜手上的纱布已被血浸透,每走一步,足下便绽出一朵的血莲。不过几步的距离,耗费了他许多气力,以至于他走近之时,脸上仅剩的一丝血色都消失了。此时元景摸到了一枚的流星镖,大约是从赤霄身上掉落的,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明夜以牙齿叼住刃柄,方才拔出匕首。刀尖之上,闪耀着一抹诡异的碧色,显然是淬了毒的。他将鞘身一丢,掂了两下,缓缓道:“太子殿下,你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么?”

    国寺内,琉璃塔下,明夜当日之言,伴随着袅袅梵音涌入脑海中:“……你身为太子,也有意攻下渠犁么?”元景脑中混乱,一时想不起自己当时如何答的。明夜道:“其实我知道,殿下并非好战之人,就如你拗不过你父皇,我也拗不过我弟弟。还请殿下见谅,也请您别再乱动,我没有杀过人,要是捅不准,您就要受罪了。”

    刀影一晃,人已至面前,元景不及多想,一手撑于床板上,猛然发力,一脚踹了过去。明夜身影未动,伤手翻转,以臂弯钳住了他的动作。此番力度,与他儒雅文弱的气质判若两人。元景惊讶道:“你会武?”

    明夜额边渗出豆大的汗珠,拿刀的手也有些不稳,喘了一口气,艰声道:“我资质不佳,只会这一点,教我功夫的老师告诉我,这是保命之法。若不杀你,我弟弟,还有渠犁便不会好过,我现在便是来保自己的命了!”话音未落,手臂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刺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黑羽长箭骤然射来,自后心穿胸而出。明夜一袭白衣浴血,手中匕首砰然落地,人也半跪下来。楚驭手持一张铁弓,神色漠然地站在他后面,身上杀气满溢,充盈着这个房间。是时风息林静,虫鸟不鸣,天地似为之一颤。

    元景看到他的身影,眼泪随之而下:“大哥!”往床下一跳,怎奈手足发软,咚的一声,磕跪在地上。

    楚驭见他头发凌乱,衣冠不整,胸前一处更是微微肿起,似受了不可言的凌虐。神情愈发可怕,铁弓一掼,砸出一个坑。解下黑色斗篷,疾步走到元景身边,将他紧紧裹住。元景气力一瞬间泄尽,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身体不住地发颤。楚驭虽知他没受什么大委屈,但见他惊惧至此,脾气不免也暴戾起来,扫向旁边垂死之人:“这蛮子骗你伤你,十分可恶,大哥这就去杀了他,给你出气!”

    元景拦住他,声音低弱道:“不是他,是赤霄王子骗我来的。

    楚驭冷冷道:“他们兄弟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假借议和的由头混入大燕,就是为了刺杀于你,以至动摇国本。我已派人去追杀赤霄,这一个也不可放过。”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塞到他手中:“你去动手,皇上要知道你手刃敌国王子,必定会很高兴。”

    那柄匕首如同烙铁一般,元景几乎握之不住。他朝旁边看去,声音苦涩道:“明夜王子,我一直很欣赏你,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是你一时糊涂,你的国家是挡不住大燕铁骑的,如果你愿意归降,我会替你情。”

    明夜声音虚弱:“那我弟弟呢?”

    元景还未话,楚驭已在旁边冷声道:“我已下了格杀令,此刻我的人大概已经带着你弟弟的头颅往这来了。”

    明夜指尖发颤,闭目不语,泪水自眼角流了下来。许久之后,他缓缓起身,看了元景一眼:“太子殿下,请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元景看清了他脸上的凛然之意,心念一动,沉声道:“好。”楚驭眉弓微蹙,未及话,元景却已从他怀中离开。他的身体挡住楚驭之时,明夜微一蓄力,倏然朝他扑去。就在此时,元景的手腕被人握住,直直地捅进明夜的心口。明夜闷哼一声,将自己的身体往前送了一步,他已经流不出多少血了,借着这个姿势,抱住元景肩头,声音虚弱如轻云:“太子殿下,当日车中的约定,恕我不能遵守了……我在国寺的长生牌位下……留了点东西,那是我此生最为珍贵之物,求你……为我保管,刚才对不起,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晃了两下,头颅重重地歪向他的肩膀。

    元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粘稠的血液流到他的指缝间,他嘴唇一动,无言道:“……我记下了。”

    方青赶来之时,正看见楚驭将太子抱到床沿边,给他擦着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里气氛有些古怪,元景头垂的低低的,看不清表情,许是刚才被吓坏了,姿势稍显抗拒。渠犁大王子明夜躺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已然气绝。

    楚驭头也不抬地问:“人抓回来了?”

    方青将视线收了回来,拱手道:“没有,我们赶到时,顺安侯已带人将他擒住了,现已押解入宫。”

    在楚驭的冷笑声中,元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