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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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景昏睡了一日, 醒来已是星光满天。燕帝一直坐在他身边,见他动作艰难地要坐起来, 道:“别乱动。”命人拿来温水和银勺,亲自给他喂了点。元景伤处疼得犹如火烧, 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见燕帝态度和蔼, 全不似先前的样子, 有点发懵地看着他。父子俩生疏许久,燕帝一时也不知该什么。相顾无言间,刘林在一旁道:“殿下,您受伤以后皇上担心的不得了, 怕太子府的人照顾不周,从宫里调了些伶俐的过来。您昏迷的时候, 皇上就一直守在这儿,东西都没吃几口。”

    元景朝床边看了一眼,见燕帝捻着佛珠, 确有些疲惫地看着自己,不由眼眶一酸, 低低道:“儿臣有罪,叫父皇担心了。”

    他起话来气息虚弱,燕帝听在耳中, 爱子之心也随之溢出,开口时不自觉放轻了语调:“饿了吧,朕叫人拿些吃的过来。”

    刘林忙绕过去将元景扶起, 看燕帝没有假手于人的算,不一时宫人送来滋补的热羹汤,便送到他手中。元景一尝便知,这是出自宫中御厨的手笔,且照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做了些许调整,眼睛一眨,险落下泪来。喝完之后,他脸上有了些血色,手足也渐渐生暖。

    燕帝问道:“伤口还疼不疼?”他声音平淡的听不出情绪,元景却隐约感觉里头藏着发难之意,当下也不敢看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点了点头。燕帝看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从前了你多少次,也不见你听进去,骂你几回就这么害怕,要是真怕倒还好了,你看你,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

    元景倒不意外他这个,垂着目光,低声道:“我心情不好,就自己出去逛了逛,没想到遇见渠犁的刺客,我被他刺了一刀,幸亏巡逻的官兵过来,这才侥幸逃脱……”

    燕帝平静道:“是么?那你伤处的药是谁替你上的?”

    元景心跳一顿,显然是没想到这点,愣了片刻,强自道:“恰巧儿臣身上带了药。”听得旁边一声轻叹,当下不敢再,只听他道:“太子,看着朕话。”

    元景在被子下攥紧了拳头,鼓足勇气朝他望去。燕帝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的笑了笑:“上辛日那晚在太一楼,你也是这么看着朕的。”元景刚想辩解几句,被他做了个手势,止住了,燕帝语气淡的像是在聊闲话一般,给他掖了掖被子:“朕知道你在保护谁,受伤的是你,你既不想追究,朕便不去做这个恶人就是了。只是有句话,朕还是得告诉你,宝剑可杀敌,亦可伤己,你执意做他的鞘,待他全无保留,一旦他反戈挥剑,你自己想想,能否招架得住?”

    元景听得云里雾里,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本就有许多心虚之处,哪一件都不敢与人知晓,当下身体发僵,冷汗直冒。燕帝对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淡淡道:“你先歇着吧,朕过两日再来看你。”走了两步,回头又道:“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朕都看在眼里,等你好了以后,朕会赏你桩美差。”

    燕帝走后许久,元景还觉惊魂未定。他本来最是怕苦,柳端了碗黑糊糊的药汁来,都不声不响地喝光了。自己一个人愁了半天,直到药汁中凝神安眠之物起了作用,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御驾回宫之际,楚驭也来到了太子府。他见寝殿中伺候的人,好些都是生面孔,心知必是宫里派来的。当下也不在意,问了情况,便令他们下去。这些人得了燕帝的嘱咐,硬着头皮没有答应。楚驭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愈发阴沉的可怕,才要发作,就听见元景睡梦中吃疼般呻吟了一声,怒火为之一滞,只余一身冷意。宫人们被他的目光一扫,都觉如芒在背,几个胆的吓得直哆嗦,情不自禁向后退了退。

    恰逢薛乙过来察看太子伤势,见这里气氛不佳,圆场道:“这里人太多,不利太子静养,公公们就先去外面候着吧。”这才将他们解救出来。

    殿门一阖,周遭一片寂静。楚驭半跪在床边,帐上明珠投下一缕微弱光芒,落在元景雪白的耳垂边。殿内没有点灯,唯一的光便在这里,在元景身上。楚驭伸手欲抚,又恐惊扰到他,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他许久。

    月上中天之际,元景迷糊转醒,看见楚驭时犹觉在梦里,低喃道:“疼……”

    楚驭目光随之一痛,把手腕递到他嘴边:“疼就咬我。”

    元景这才如梦初醒,眨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楚驭最是抵不住他这样懵懂又无辜的眼神,俯身在他眉心间亲了亲,声音微哑道:“看什么?没见过?”

    他今日神色格外温和,声音也轻的要命,全不似上次在国寺找到自己时,气势汹汹的样子。元景睫毛扑闪,声道:“我偷偷走了,你不生气么?”

    楚驭摩挲着他的头发,目光缠在他身上:“怎么不生气?你若不是太子,我现在就把你娶回家,关到只有我一个人能去的地方,不让别人看到你,也不让别人再……伤害你。”到最后几个字,手指隔着被子碰了碰他的伤处,无声一叹。

    这话元景先前也听他过,然而此刻听他话语缠绵怜惜,心中也并无不快之感,像兽撒娇般抱着他的大手,啃着他的手指玩:“我才不干呢,我最讨厌被关起来。”

    楚驭嗯了一声,与他耳鬓相贴,温声道:“那你告诉我,喜欢如何?”

    元景想了想,伸手在空中一抓:“我要做一缕风,天南地北,海角天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什么院墙都关不住我。遇到不喜欢的地方,我就呆一天,遇到喜欢的地方,我就呆一辈子。”

    楚驭素来不喜这些天马行空之事,此刻听他的欢喜,语气不由宠溺起来:“那我只好做你的天空,你的太阳,守着你,照耀着你,不然你飞远了,我找不到你,可就要难过了。”握住他捕风的手,炙热的气息随之而下。元景心跳快了起来,闭着眼睛,在昏昧的珠光下,与他接个温柔缠绵的吻。分开时楚驭眼神愈发温柔,抚摸着他脸颊边的碎发,低声道:“天亮还早,再睡一会?”

    元景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大哥,父皇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我怕他会罚你。”

    楚驭一笑道:“我把他唯一的儿子拐走了,他怪我也在情理之中,随他罚吧,大哥不会记恨他的。”

    元景把脸靠在他掌心里,带着一点鼻音道:“可我害怕。”

    楚驭看着他鼓鼓的侧脸,心中柔软之极,望他如视珍宝,简直不知该怎么爱他好了:“这么喜欢我?”

    元景温热的鼻息落在他掌心里:“嗯。”

    楚驭道:“好吧,都听你的,若他问起来,我否认便是。不想这些了,乖乖睡吧。”元景被他温声细语地哄了许久,确有些困乏,在身边拍了拍,示意他上来。楚驭喉头一动,在他嘴角边亲了亲:“你带着伤,不方便,大哥坐在这里守着你就行,睡吧。”

    天明之后,医官过来侍奉汤药。元景昨晚是心神不定,才肯乖乖喝光。今日有个可撒娇的,一见这苦药,眉头都皱起来了,柳将蜜饯果子堆的如山高,才哄着他喝了大半碗,剩下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喝。柳为难地看着楚驭,楚驭从前最爱逗他,如今莫主动欺负,就是看他皱皱眉都心疼不已,比了个“无法可想”的手势,随他去了。

    其间元惜也来看过他几次,碍于楚驭站在旁边,统共也没上几句体己话。到了深秋之际,他的伤终于好清,只是因处理不及时,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他本人对此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因为——男人嘛,留点疤算什么。

    没过几日,又有军报传来。渠犁王听闻爱子身死异国,毒发不治,国内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几方将领争权夺位,无心作战,国势危矣。便是在此时,燕帝一道圣旨下来,封太子为监军,不日便要赶赴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