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变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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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路疾驰, 奔向林外。及至凉风簌簌之时,元景忍不住从他怀里露出半张脸, 欲看看外面的情况,才拨了下披风, 又被强硬地按了回去。下马之时, 楚驭伸手欲抱, 元景负气开他的手, 从另一边跳下来了。

    先前被派出去探路的侍卫提灯站在前方,见太子平安归来,喜出望外,齐齐围上前, 或是检查他有无受伤,或是给他递上水袋。其中一人自承道:他们离开客栈后没多久, 便遇到楚驭。他行于半路,得知京中生变,便急急赶了回来, 这才及时救下太子。

    元景也没怎么听进去,站在风口, 眼巴巴地望着火光冲天的树林,嘴唇抿如一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柳还在里面……”

    侍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为难道:“殿下,现在里面火太大了,只怕难以营救……”

    楚驭刚才给元景一拒绝, 态度便更加冷漠,此刻抱臂站到旁边,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好似生人一般。元景带着哭音的低语声响起时,他不耐烦地皱皱眉,翻身上了马。元景只觉得身前一道疾风刮过,定睛望去,他已冲回火场中。元景霍然追了几步,又生生止住了,他执拗地想:“他这样的大坏蛋,就是火都会躲着他走……”

    如是作想,但仍是忐忑不安,一颗心全落到他身上,足下生根般站了许久,这才看到楚驭从火场出来,两臂各抱一人,背后还驮着一个。柳亦在其中,他一条腿被火烧伤了,落地后站之不稳,踉跄跪地。

    柳心中自己这条命是劳动不了楚驭的,此次得以活着出来,定是太子的功劳。他二人闹得如此僵,也不知太子为了这个人情受了多大委屈,见到他,话都不出来了,呜呜地给他叩头。元景眼睛红通通的,将他扶了起来,连同楚驭带出来的两人,一并交给侍卫照顾。

    侍卫道:“殿下,他们几个伤的太重,只怕不能行远路了,属下等先带他们去先前的客栈安置,再护送您回京。”

    元景心思沉沉,听他们旧事重提,一时未反应过来。忽听楚驭在一旁道:“皇上病重,元惜已勾结禁军,带兵入宫,不日必会发布伪诏,你若还想要你的太子宝座,就别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元景脑海中“嗡”了一下,心跳几乎都顿了顿,他脱口道:“不可能!”然而话一出口,今夜诸事如流水般涌入脑海,无数个疑问在心里炸开,已是有几分相信了。

    楚驭懒得同他多,翻身上马,一手勒住缰绳,已是个要走的意思了。元景低着头站在原地,嘴唇都快要咬出血了。柳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见他装聋作哑,就是不吭声,只好壮着胆子道:“世子,您这一整天都跟我们在一起,您是怎么知道的?”

    楚驭扫了他一眼,语气平平道:“百官被困于待漏院,驻守京郊的一万多禁军也被调走,皇城里已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若是太子殿下手下还有忠义之士,这会儿也该来禀报了。”

    从前两人要好的时候,他每每这般称呼自己,都带着一股甜蜜宠溺之感,好似叫的不是大燕的太子,而是他一人捧在掌心里的王。如今再叫起来,却带着一股嘲讽意味。元景愤恨更甚,几乎想要转头离去。

    柳旁观者清,见楚驭迟迟不动,知他有帮扶之意,只恨太子不肯领情,温声劝哄道:“殿下,您还是跟世子走吧,皇上的安危要紧。”

    旁边马蹄嘚嘚不止,似在催促一般。元景朝周遭看了一眼,情知今日形势比人强,少不得要低这个头。楚驭不话,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带我走。”

    声音比蚊子还,几乎刚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楚驭只当没听见,一脸漠然地看着远方。元景为这一句话,已用尽了所有的忍耐,见他冷漠如斯,转身抢过侍卫的马,算自己回去。

    柳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拦住他:“殿下,您不能这么走,万一路上再有危险可如何是好。”看楚驭动也不动,急忙将人往他那里拽:“世子,我们太子还在生病,您摸摸,额头还烫着呢。”

    楚驭低头看了他一眼,元景拳头攥的紧紧的,昏暗的光线下,未见几分病容,态度倒是凶的很,恨不能上去咬人一般,两方对峙片刻,柳趁机将太子的手按到楚驭掌心里。

    元景头皮一炸,下意识便要躲,孰料这一下楚驭却不放手了。只觉身体一轻,便被他拉到马上,腰身旋即被人搂住,更有冷冷的声音传来:“再动你就自己回去。”

    元景气得要命,却也不敢再动,身体僵如铁板,尽力不与他触碰,然而马蹄高高一扬,还是倒进他怀里。楚驭嘴唇在他头顶一碰,将他抱紧了,挟风而去。

    他们快马赶回京城,路上果遇太子府前来报信之人,正是太子的心腹之臣曹如意。他腿伤不便,只得坐在车里,令人疾驰狂奔。一见太子,顾不得诧异他怎么跟楚驭在一起,张口便道:“殿下,顺安侯反了!”

    话由他口中出,元景再无怀疑。他思前想后了一晚,已做了些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到之时,仍如被人当头棒,过去十余年的情意,都成了笑话,一时不知该悲伤还是该愤怒,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忍泣道:“我父皇怎么了?”

    曹如意摇摇头:“属下已派了几个人潜入宫里,现在还没有消息。”见元景脸色又白了一分,忙道:“殿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咱们还是先回去再。顺安侯声称您在外头出了事,这才复了自己太子位。只要您回去了,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他朝禁军归来,也不会奉他的命了。”

    只听楚驭语带嘲讽:“等禁军回来,人家早就改朝换代了。”瞥了一眼元景失魂落魄的样子,缓声道:“你父皇如今生死未卜,你就算要痛惜你与你哥哥的兄弟之情,也不该在这时候。”

    元景被他喝醒,起精神,抓住他的衣袖手急急道:“你昨晚就知道消息了对不对!你还知道什么?”

    楚驭缓声道:“八千禁军已将皇宫四门围住,东西角楼上还架了弩机,一有人上官道,便会被射杀。至于你父皇,我的人探得消息,他从宫中消失,去向不明,想来应该是无大碍的。”

    元景焦虑道:“会不会是皇兄他……”

    楚驭道:“不会,他还没找到玉玺,不敢动手。”看向曹如意,指派道:“我要去诏前军军营,你回去将太子府里能用的人都调动起来,以金角为讯,等我号令。”看了看元景:“你还有点发热,先跟他们回去……”

    元景把头直摇,毫不犹豫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一句出来也没什么柔情蜜意,但辅以他沙哑的声音和专注的眼神,多少有了从前撒娇时的感觉。楚驭目光一软,看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移开视线,淡淡道:“随你,不过我们还得等一等。”

    元景不觉有异,仍是贴着他问:“等什么?”

    楚驭不答,幽深的眼眸遥遥看着远方。不多时,四个身披玄甲,背负黑羽长弓的人自城中急行而来,其中一人高举手中滴血的布袋,遥遥一挥。楚驭一颔首,调转马头,朝诏前军中去。

    如今已过了操练的时辰,平时这群无所事事的兵油子,不是在帐内补觉,就是溜出营外寻欢作乐了。今日各营队长却是齐聚中军大帐,盖因宫中生变,不少人的叔父辈亦困在其中,出言入宫救驾者有,更多的确是主张静观其变的。这些人懈怠惯了,一向外强中干,不曾经历过战事,如今对上精悍的禁军,自觉难以招架。

    范平最是没有主意的,听他们七嘴八舌,早就一个头两个大。忽听外头传来一声:“诏前一军英烈之表,世代忠良,你们可还记得这句话么?”

    虽只得一人声,却盖过了这里头数十人。众人肃然无声,转身望去,帐门大开,太子元景与楚驭并肩而行,走了进来。楚驭已换上一身明光劲甲,高大的身形愈显威武壮硕,缓步而来,已将众人的目光夺去,他们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就连范平也从主座上跳下:“楚……哦,太子殿下!”

    元景被楚驭盔甲上的明光笼罩,脸上多了一点冰冷的威严之感,他点头道:“起来吧。”

    楚驭伸手一按,将元景送上主座。他身后的侍卫如羽翼般护在两旁,只听他道:“这句话是诏前军初立之时,皇上钦赐的。但它不是给你们的,而是给你们的父亲、先祖,他们的忠诚让你们站在这里,你们若不甘一生困于此处,就把今天变成你们被后人记住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谢谢他山落雨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