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惊变
这大半年来, 元景与楚驭到底是僵持的时候多,浓情蜜意的时候少, 是故他一走两月,元景便整日忙于政务, 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他。可那道圣旨一下, 知他的归期将至, 先前那点矜持骄傲, 便全都给抛到脑后了。这夜秋雨潺潺,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都是两人重归于好之时, 他温柔话的样子。
早上起来,神思还有些恍惚, 见楚驭送给自己的那朵月桑花挂在帐边,嘴角不自觉噙着一个的笑容。今日似天公有意作美,朝堂上也无什么大事。唯有下朝后丞相来了一趟, 谈及楚驭此番归来的封赏之事。如今京畿之内,北疆之地, 兵马皆归他调派,加之又有爵位在身,论位高权重, 不输乃父,已是封无可封。丞相之意,当收回他统帅禁军的兵符。
元景摇头道:“天策将军才为朝廷立下大功, 朕这般明升实降,将忌惮摆在明处,岂不伤了功臣的心,况且……”他犹豫了一下,在心中默默道:他这次回来,自然会留下来陪我,禁军统领之权给了他,跟给了我自己也没什么分别。
只是这话是不能往外的,元景斟酌了一下,复开口道:“朕与他年少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未……从未有过忤逆朕的时候,朕信他如信自己,绝无半分疑心之处。况且神武将军的事尚未了结,若是这种时候削他的兵权,难保不会出乱子,此事容后再议吧。”见丞相还要继续下去,将手中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搁。他对这些老臣,向来是礼遇有加,重话都没有过一句,似这般将不悦摆在脸上,实属头一次。
丞相眉头微蹙,本还存了争执之意。可元景目光坚定,望着他时,半点也不肯退让,两方对峙片刻,丞相轻叹一声,拱手退下了。元景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松了口气。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晚膳时元景听闻昭容夫人这几日不太舒服,便命人准备了她平常爱吃的,带过去探望她。凝和殿的宫人从上到下换了一批,唯留了昭容夫人的近身的宫女伺候。昭容夫人因先前那服落胎药的缘故,身体一直不太好,一日中有大半天都在床上静养。元景来的晚,为免扰她,也没叫人通传,见她有下床行礼之意,忙道:“不必了,你躺着吧。”
昭容夫人面上只施了一层薄粉,愈显苍白娇弱,她肚腹微微隆起,俨然不止对外宣称的两个多月了,她将被子往上盖了盖,低声道:“陛下怎么来了?”
元景道:“听你吃不下东西,过来看看你。”命人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挑了碗温热助眠的汤羹,亲手送到她面前。昭容夫人勉强喝了几口,胃里一阵翻滚,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元景惊讶道:“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近身宫女给她拍着背,恭敬回道:“回陛下,娘娘一直是这样,奴婢劝了好几次,她也不听。”
昭容夫人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眼神示意她不许多话。元景估摸着她还是心思太重,斟酌了一下字眼,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朕过不会追究,君无戏言。”隔着被子,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朕已经传了话下去,不许别人来扰你,你只管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便是,朕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他语气极为温和,宫灯照耀之下,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近身宫女悄然退下,留他们独处一室。元景回身之际,见周遭空无一人,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呆坐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道:“你想吃东西么?”
昭容夫人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摇了摇头,温声道:“陛下今日像是心情很好。”
元景本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想起再过几日便能见到楚驭,心中蜜意盈满,他自己无从觉察,摸了摸脸,不自在道:“嗯?是么?”
昭容夫人看了看元景,声音轻如滴露:“是因为楚将军要回来了么?”元景未料她会提起楚驭,一时愣怔了。昭容夫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微微抿唇,道:“从前在府中,臣妾时常见到陛下与这位将军同进同出,您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是不一样的。将军亦是如此,外人皆他冷漠寡情,那是没有见过他对着您的时候。那时臣妾便猜到,您与他……陛下年纪尚轻,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可这么多年,您不曾为一人驻足过,如今又要留下这个孩子,应该都是为了他吧?”
元景与她对视了一眼,低下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昭容夫人苦笑了一声:“臣妾德行有亏,本已没资格这话,可是陛下,自古君王皆薄情,概因身系家国重任。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您将心交到一人手上,万一他日……”她看了看元景,没敢继续下去。
先前不愿回想的事倏然闪过,元景怅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道:“江山与一人,孰轻孰重,朕心里明白,但这颗心交都交出去了,朕也没有办法。”他站起来,温声道:“朕还有些折子要批,今晚便不陪你了,你好好休息,若是不舒服,只管传太医来看,那边朕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闲话传出去。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若你不想留在宫里,朕也会成全你。”
昭容夫人摇摇头,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陛下陪臣妾过了最难熬的日子,那几个夜晚,足以畅慰此生。臣妾从未替您做过什么,既然陛下想要这个孩子,臣妾无论如何也会生下来。”她放下了床帐,任由自己的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元景离开凝和殿时,一只寒鸦立在梢头,嘶声啼叫。宫中向来视此鸟为凶鸟,遇之不祥,曹如意看到一眼,弯腰捏起一片碎石,道:“属下这就去把它下来。”元景向来不肯信这些,闻言只道:“罢了,赶走便是。”
他心中这缕怅然之感,久久未能散去,回到宫中,蜷躺在床上,对着他从前送给自己那扇落日熔金的屏风出了一会儿神,暗道:“他过不会骗我了。”一念转过,这才安然地闭上眼睛。梦中江南雨晴,夜楼落星。
未料几日之后,边关急报,称天策将军已携两万人马,急行回京。丞相早就对他心存防备,一听这消息,便连夜入宫,延和殿殿门紧闭,连柳都给赶出去了:“……边将入京,只许带仪仗三百,护卫两千,他带了十倍之数的骑兵,且不论他要做什么,不遵礼法的罪名他是逃不掉的!”
一语罢了,延和殿内阵阵回音。元景自闻讯以来,脸色也不大好,闻言勉强笑了一下:“他先前跟朕提过,禁军疏于训练,不堪大用,此番带人回来,多半也是为了重整禁军吧。”
丞相厉声道:“陛下,军报入京之时,楚家军距离京城已不到九百里了,此非战时,他日夜急行所为何事,难道陛下还看不出么?多半是神武将军的事传了过去,他才率兵发难!”
奏折上笔迹匆匆,俨然是事出紧急,仓促写就。元景只扫了一眼,就又合上了,声音木然道:“他不会的。”
丞相忍无可忍,声如炸雷一般:“司天监早就上了折子,将星犯帝座,大急!神武将军入京,楚家军群龙无首,正是重新整顿的好时候,您一声不吭,就将楚驭派出去了,这种时候还要包庇他么?”
元景身体一颤,茫然道:“什么折子?朕从没见过这道折子。”见丞相怒目圆睁,脸色铁青,俨然不是信口开河之谈,即命人去传司天监当值官员。柳领了口谕,即前往司天监。
元景闭目坐了半个时辰,丞相几番挑起话头,他也未曾理会。直到殿门外响起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看向柳身后之人。
云从跪在阶下,恭敬道:“参见陛下。”
元景一看到他,眼皮子就开始乱跳,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不禁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丞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前来回话的,竟是一名纤细年幼的少年,不禁狐疑道:“你是何人?”
云从穿着一身官袍,转而向他拜道:“回丞相,我是司天监的人,三个月前,天象有变的奏折便是臣上书的,听闻陛下问起此事,便随柳公公前来复旨。”
丞相见他年级尚,话行事都带着一股稚气,尤是不太相信:“你上书的?”云从点了点头,即将奏折默诵出来。元景端坐不动,看着他那张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了一串陌生的话。这些话也并非全然陌生,早在太一楼上,他便听过一回。从那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可他仍旧记得自己跪在森严的太庙之中,祖先神位前,那种忐忑愧疚的心情。
云从到最后,冲着元景叩了一叩:“渠犁使团走的那晚,臣送奏折去尚书台,遇到天策将军,他与臣闲聊了几句,还要了臣的奏本来看,臣不敢拒绝……他看了之后并未多什么,便让臣走了。臣心有不安,隔日再去尚书台询问,那本奏折便不见了。”
丞相听到最后,脸色已难看之际,指着他道:“你为何早前不?”
云从甚为惶恐,忙道:“是将军,那本折子是他拿走的,而且他已亲自送给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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