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夜雪(二)

A+A-

    送晚膳的宫人如流水般而来, 候于殿门口,方青出来看了一眼, 见菜式全是元景爱吃的,估摸着送进去又要惹得里头那位大怒一场, 便自作主张, 让他们都走了。楚驭面沉如水般站在风口, 目望远空, 方青犹豫了一下,出声道:“王爷,趁着陛下还没走远,属下去把他找回来吧。”

    楚驭目光不改, 看着漫天风雪冷道:“找他回来做什么,让他再杀我一次?”

    方青见他右手紧握, 俨然不是口中的那般不在意,心知他是骄傲惯了,低不下这个头。今日皇上尚且安好, 他才敢摆出这副无动于衷的态度,万一那位出了什么事, 又不知他会如何后悔了。脑海中千回百转,只苦于无从劝。正在此时,身后环佩叮响, 暗香浮动,方青回身一望,见一个高挑纤弱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他认出这正是楚驭不远千里, 从边地请来的贵客,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楚驭见了她,脸色稍缓,伸手扶她坐下,道:“有事派人唤我便是,外头这么冷,怎么亲自过来了?”挥了挥手,示意方青将门窗关上。姬莘放下汤盅,温声道:“今日得空做了些吃的,想拿来给你尝尝。”掀开盅盖,将香气满溢的瓷盅推到他面前。

    这是楚驭在朝月谷养伤时常吃的东西,熬制起来极为费神,他纵然再没心情,也不好拂了她的美意。一尝之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姬莘托腮道:“有几味香料这里找不到,味道不如从前了,也不知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楚驭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意有所指,又喝了一口,淡淡道:“无妨,我喜欢的东西,变成什么样都喜欢。”

    姬莘静静地看着他,忽道:“对他也是么?”楚驭未料她会直言此事,一怔过后,脸色又沉了下来。姬莘道:“我入宫那日,在门口看了你许久,我从未见你如此看过一个人,就是当年你站在鸣鹿台上看着朝月谷时,目光也没有这么专注过。”见楚驭张口欲言,她安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年是个意外,后来你重修朝月谷,厚葬我的族人,我不肯离开,你便派人在那个终年风沙的地方守着我,我知你心中是想待我们是好的。你对你们的王也是如此罢。他昏迷的那几日,我见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他在梦里叫了一次你的名字,你握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你亲自为他放了几千盏莲灯,祈他醒来,可他真醒过来了,你却不肯将那些温情给他了。在朝月谷时,你的士兵跟我了许多你的故事,他们你是他们见过最勇敢的战士,连赫齐草原上难驯的狼王也对你臣服过。我听他们起这些时,便想起你跳入大火中,把我救出来的场面,那时我以为你不会有害怕的东西。可我来到这里之后,却见了无数回你因他止步不前的样子,你到底在怕什么?”

    楚驭冷冷道:“我什么也没怕,是他不配而已。”

    姬莘道:“你害怕了,伊仲长老临终前对我,让我不要恨你,这种感情可以折磨我,但伤害不了你。你的心是坚冷的,空荡荡的。可现在有人替你填满了,你怕再被拿走。”

    楚驭指尖轻轻一颤,语气却不见半分动摇:“不过是些无用的东西,就算真没了也不值什么。”

    姬莘叹息般道:“它不是无用的,你也见过吧,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它一缕缕风,一片片叶子的为你带来了整个春天,每一朵花、每一场雨,都是为你而存在的,只要见过一次它在你眼前绽开的样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冷了。”

    楚驭漠然道:“在意的东西只要握在手里,那花开不开,春来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实在握不住的,也没有必要在意了。我知你还挂念着族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放下了。”

    姬莘摇了摇头,微风拂开她脸上的轻纱,她脸颊上狰狞的伤疤若隐若现,她怅然道:“我放不下,这么久了,我还是会梦到从前与族人们在一起的日子。阿驭,你又真的能放下么?你赶他离开,却下令关闭城门,不许再有人出入,明明气成这样,又叫人送衣服给他,你心里终归舍不下,最后总是要去找的,不如早些把他带回来。他心里受了很重的伤,我陪着他的每一个夜晚,都会见到他从噩梦里惊醒。我虽不知你们是为何闹到这个地步,可要是这世上还有人能医治他,那就只有你了,去把他带回来吧,治好他的伤,也治好你自己的。”

    楚驭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此事我自有算,你不担心了。”几口将汤喝完,起身之时,身形顿了一顿:“别去管他,他想走就让他走好了,等他吃够苦头,自己就会回来。”靴声一响,去往昨日安寝之地。

    姬莘听出他的弦外之意,轻轻叹了一声。出得门外,见月隐星稀,雪涌不止,偌大一片天地,俱是寒意。

    京中夜有宵禁,街上已无行人,加之先帝丧期未过,连青楼楚馆、画舫游船上的灯烛也隐于窗后,放眼望去,周遭黑蒙蒙一片。

    元景裹着衣服,茫然地靠在墙上,仰望夜空。此番逃出生天乃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全无准备,离宫之后左思右想,算先去丞相府一趟,再作算。

    孰料才摸到丞相府附近,就看见一队举着火把的将士守在周围,他认出这些人乃是归楚驭调配的禁军,慌忙躲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到处都能看到巡逻的官兵,他左躲右藏,才得以在这个巷子里栖身。此时他尚不知楚驭下令以后几日关闭城门,不许人随便出入之事,但隐约觉得,他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自己走。若他心里不肯放,那自己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不过是囚笼大了一些。

    夜风冷得刺骨,右肩伤处痛得更厉害了,他捂着肩膀,轻叹了一声,一时间,也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容易捱到天明,他冻得浑身发僵,一路避着人而行,待走到龙津桥时,街上已是人声鼎沸,热闹更甚从前。元景不知楚驭是如何将宫变之事隐于人口的,不过如今见了这场面,倒是有几分心安。集市上香气四溢,连雾都染着一股腻香味儿。元景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此刻肚饿难耐,走起路来双腿都在颤,饥寒交迫地来到城门口,却见许多人去而复返,口中抱怨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出个城都要被盘问。

    元景探身望去,果见正门紧闭,唯留一道侧门,七八十个御林卫正逐一查问出来进去的行人。他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霎时间怒意上涌,连饥寒都不觉得了。

    此时只听身边一人低声道:“莫不是皇上不太好了?我看前番先帝爷归天那阵子,城门也是不许人随意进出。”另一人连连摆手:“可别乱话,咱们皇上还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的,哪里就这么容易去了。”那人沉吟道:“话虽如此,可皇上病了一两个月了,连朝政都是王爷在管,今年京城又冷得这样早,人在病中,难熬啊。”

    低语声渐渐远去,元景当风而立,被行人推搡了几下,才以袖遮脸,低着头往前走。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这是后悔了,他……果然不肯放过我。”想到再被他抓回去后的日子,只觉天昏地暗,窥见旁边就是汴河,真想跳进去一了百了,只是他恨意未消,实在有些不甘心。却不知自己这个浑浑噩噩的模样,已被人盯在眼里。

    此时街上官兵虽然不多,但元景恐惧已生,一路上都捡着人少的地方走。行至一个偏僻的街巷时,忽然脊背一痛,似被人狠狠了一下,他回身望去,见几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将他围了起来,当先一人生得凶悍非常,多半就是这些人的头领了。元景思绪还未回转,见了这一幕,愣怔道:“你们是谁?”

    那汉子伸手在他后颈一抓,将他倒提起来抖了几抖,不想这公子看起来一副富贵模样,身上居然一个大子儿都倒不出来。元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奋力挣扎道:“混账,你们是什么人,放朕……放我下来!”

    站在他后面那人怕他大喊大叫,把官兵招来,抬腿就是一脚,正中鼻梁,元景疼得脑海里嗡了一声,鼻血涌出,复倒灌进鼻腔里,他咳嗽了一声,半天没能话。那人在他身上搜刮了一通,莫银子,就是金镯玉锁都没摸到半片,悻悻收手道:“老大,什么都没有!”

    那汉子虎目一瞪:“没钱?”将他提高了一点,见他生的眉目清秀,连身上的衣服都带着一股熏香,确是个富家公子哥儿无疑,深觉受骗,一口唾到他脸上:“子,你要是有钱就快些拿出来,莫要爷爷们动手!”

    元景倒悬在空中,脸颊已憋得通红,他用手背抹掉嘴边的血,冷冷道:“我没钱,你杀了好了。”

    那汉子才要发作,忽听放风的手下喊道:“老大,有人来了!”那汉子气急败坏地松了手,元景头朝地,重重摔了下去,眼前金星乱冒,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伙人遁逃之际,其中一个冲元景身上的衣服挤了挤眼,领头的汉子一看,这裘衣银白如雪,蓬松柔滑,内衬更是一整匹蜀锦织就,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他喜不自胜,这一把总算没有白干,亲自动手,扒下他的衣服,扬长而去。

    元景脸上血糊糊一片,此刻捂着头半跪在地上,他听见身后整体划一的脚步声,挣出一点力气来,慌不择路地朝前跑去。巡逻的御林卫赶到之时,只见一片衣袂隐于街角,俨然还没走远,其中一人欲追过去,领队之人伸手一拦,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去管,又看了一眼脏污带血的地面和杂七杂八的脚印,若无其事地带人离开了。

    元景跌跌撞撞地跑出老远,身后不见追兵,这才停了下来。他对京中这些七拐八绕的街巷实在全无头绪,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一条偏僻的街道上。此处门庭萧索,行人无几,连风都比别处吹得疾些。可多走几步,便有笑声传来。他在一处挂着黑乎乎毡帘的酒肆前站定了。为着国丧,民间不许饮酒作乐,此处俨然是仗着地僻民少,辟出一块法外之地,眼下还未到长工歇脚吃饭的时候,里头已聚了不少人。

    元景站了一刻,忽然想到:“曹如意去哪了?”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总觉得他们还在京城里,若是能找到他,倒还有些法子。正想的出神,冷不丁店主掀帘而出,他将那张招工的告示贴在门柱上,回身时,见有人在后头发呆。他将衣衫单薄的元景量了一通,慢条斯理道:“来招工的?”元景迟疑了一瞬,不自在地点了下头。店主一双慧眼独到,看出元景不像是普通工,心念一动,颔首道:“那进来吧。”

    元景跟在他身后进门,酒气汗臭扑面而来,熏得他倒退了一步。有人高声道:“老钱,再沽一壶酒来。”

    被叫做老钱的店主笑眯眯道:“就来。”靠在柜边的伙计搁下记账的笔,应声而去,从堆满酒壶的柜子里随手取了一壶送去。回来时,差点与送菜的伙计迎面相撞,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声,又回到柜前抓耳挠腮地算账去了。

    老钱叫人拿了一身别的伙计不穿的棉衣过来,许是在柜子里搁久了,衣服透着一股潮湿的霉气,元景穿在身上,倒是不怎么冷了,只是没一会儿便觉后颈发痒,探手一挠,摸得一只蠕动的臭虫出来,慌忙丢到地上。

    老钱端着茶壶,慢悠悠道:“以前干过这行么?”元景惊悸未消,总觉身上痒得厉害,时不时便抓了一下,还未回答,便听店主轻哼道:“看你这样也没干过,先去后厨帮几天工吧。”元景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时又道:“谢谢。”

    至此便在这间酒肆里留了下来。这酒肆虽然不大,但往来极多。每天傍晚,便有许多贩夫走卒聚集于此,楼上楼下高朋满座。后厨仅有长工四人,元景被发配去洗碗洗筷,他是头一回做这伺候人的事,刚碰那冷水时,只觉寒意顺着指甲缝往里钻,几天下来,十根手指红肿不堪,右肩处的疼痛更是无片刻断绝,往往要忙到后半夜,才能得以休息。饶是如此,他一双手伺候这许多人,也是应接不暇,少不得要挨几句骂。几天下来,把什么难听的话都听遍了。

    深夜无人之时,他思索此事,倒也明白了些。楚驭若真想找人,这会怕是已经找到了。他紧闭城门,却晾着自己不闻不问,多半就是想让自己吃点苦头的。思及此,心中一声冷笑。往后几日,河水变成了带着冰凌子的雪水,夜晚无人之人,还要被发到柜上算账,他困得眼皮直架,有一回站着就睡着了。他身体本就不好,熬了大半个月,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因着心中那口恶气,一直强撑着不肯服软。

    店主待他倒也不全然只会压榨,这日起,见他形容萎靡,时不时还在冷战,随手一摸,额头有如火烧,便叫厨下给他熬了一晚姜汤,发他端酒送菜这种轻省的活计了。

    这一日正是冬至,店里熬了腊八粥,店主吩咐下去,叫每一桌都要送上一盆。元景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走起路来腿都发颤,短短一段路,走的如隔千山万水。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等的不耐烦,呵骂道:“动作快些,瞧你这个慢吞吞的模样,昨晚去偷了谁家娘子不成?”周遭都是些粗莽汉子,听了这句荤话,皆哈哈大笑。坐他对面之人□□着接道:“看他走起路来一步三晃的模样,哪里是偷人,被人偷了还差不多。”

    嘴上不干不净的不算,见他走近,伸手在他纤细的腰上掐了一把。元景心里一惊,腕力顿失,一盆滚烫的热粥翻倒,顺着桌面流了下来。先前挑事的汉子避之不及,被烫了一下,顿时勃然大怒,将他一把抓过来,劈头就是几巴掌。元景被他的耳内轰鸣不止,鼻腔里火辣辣的,一股热液流到嘴边,他用力吸了一下,嘴里满是铁锈气。

    看热闹的人见他还要动手,也不笑了,忙劝了几句,最后店主亲自出来圆场,又奉上一壶热酒,牵了元景过来,给他赔罪。元景脸颊上几道指印,连眼角都肿了。被人推到前头,嘴张了半天,却是半个字也不出。

    那汉子性烈如火,见了他这个样子,怒气更胜,指骂道:“摆出这副阴沉沉的样子给谁看,想要赔礼,好啊!跪下给爷爷磕三个头!”

    元景捧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他闭了闭眼,破釜沉舟般将酒壶往地上一掼,转身离去。

    那汉子见他竟然耍起了脾气,顿时勃然大怒,五指一张,这就要将他提回来暴一顿。店主拼命拦下,又使着眼色叫旁的伙计赶元景出门。元景也不求情,什么都没带,掀开毡帘,一头扎进冰天雪地里。

    他走后许久,酒肆里的骚动才得以止息。那汉子一脚踏在长凳上,口中骂骂咧咧,退让这一步,像是吃了极大的亏一般。却是在此时,楼上那间紧闭着的房门忽然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走了出来。闹哄哄的酒肆中忽然寂静无声,他身上气息太过阴沉,众人均有些发冷,不自觉抱紧手臂,齐齐仰望着他高大的身影。

    他的目光越过诸人,落在那个汉子身上,那人被他一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原也是个魁梧壮硕的身材,可那人行至身前,竟足足矮了人家一头,先前的气势顿时没有了,咽了咽唾沫,道:“您……”

    才了一个字,楚驭便漠然开了口:“刚才是哪只手碰他的?”

    那汉子退了一步,一手虽按到腰边挂着的斧子上,可手腕抖个不停,连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夺路而逃。但见寒光一闪,楚驭佩刀已然出鞘,一阵血雾之后,那人捂着断手,号哭不止。楚驭一脚踢去,他了几个滚,一头撞到青石台阶上,就此昏了过去。先前出声调侃之人,见楚驭看向自己,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大人,我不知道他是您的相……不知道他是您的人,求您饶了人……”

    楚驭一掌拍在桌上,碗筷腾起,他刀尖一挑,一根竹筷如飞星般刺入那人两腮,那人呕哑了几声,舌头被人洞穿,连叫也叫不出了。店主见了他这个杀气腾腾的样子,想起自己对元景也是多有苛待,心慌不已,此刻躲在柜后瑟瑟发抖,生怕他注意到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外面有人骇然道:“他这是……走了?”探出头来,果见帘门晃动不止,先前那尊煞神踏着满地鲜血,已然离去。

    元景沿着河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他头晕的厉害,望向水面时,总觉得有人在喊自己,差点一头倒进去。心知这样走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正想驻足休息一番,却听身后一个叫卖糖人的贩被人叫住,他回身望去,见担架上最后一串糖人也被买走了。

    立马金刀,正是个英雄像。拿走糖人的是个幼童,此刻蹦蹦跳跳,俨然十分高兴。

    元景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十几枚铜钱,乃是他这阵子的辛苦所得。他走到那对母子面前,半蹲在地上,将钱捧过去:“这是我所有的钱了,都给你们,你把手里这串糖人给我行么?”

    那年轻的母亲一见他满脸是血的模样,便惊呼了一声,牵了儿子的手,避之不及般躲开他。元景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他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这一坐下,便再也站不起来。周围越来越冷,身上倦意也愈深,他坐在雪地里,无声地抱住了膝盖。

    泪水涌出之时,有一只手在他肩上晃了晃,他用手背抹了抹脸颊,才抬起头,却是刚才那对母子。

    那幼童生着一张嫩生生的面孔,眼睛又黑又亮,他心翼翼地将糖人递给元景,怯怯道:“哥哥,这个给你,你别哭啦。”

    元景喉头如堵,鼻腔酸的厉害,他接过来,又拢起散落在地的铜板,递了过去:“谢谢。”声音落在风里,顷刻就散了。母亲也没要他的钱,抓着儿子的手,嘀咕道:“好了好了,已经送给人家了,快跟阿娘回家吧。”

    那孩子走出老远,回头摆手道:“哥哥,你也快回家吧。”

    他们消失之时,楚驭的身影出现在风雪的尽头。他手中提了一盏灯笼,四野昏暗,唯他手中还有一簇亮光。

    元景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嘴角一动,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楚驭静静地对他对视,大雪不止,元景一头乌发沾满了雪色,整个人都苍白了起来,身上冬衣空空荡荡,像是有风灌在里面。楚驭心口狠狠疼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半跪到元景面前,碰了碰他红肿的脸颊,旋即展开狐裘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元景趴在他背上,总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一场大梦里,意识不断沉下,他伸手欲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他靠在楚驭肩头,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糖人,声音微弱道:“……好看么?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废物样子……”

    楚驭没有话,他忽然想起,自己与元景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在这样的风雪天。元景趴在自己背上,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同自己话,看着自己时,眼神又羞怯又好奇,像是有星星藏在里面,身板轻飘飘的,和现在一样轻,却是一旦背起,怎么也放不下的重量。

    他偏过头,在糖人上咬了一口,那一块糖在口中化开之时,却只尝到满口苦涩。

    楚驭忽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后悔之感,只是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一时间让他有些无措,他望着远方如雾般的大雪,轻声道:“嗯,想看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还有筱筱筱筱筱的营养液,么么哒~

    话外音:

    其实渣攻想的是:喜欢看你依赖我,想照顾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