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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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殿内只点着一盏灯, 门窗紧闭,嚣声变得很遥远。元景有些烦躁地抚摸着星晷, 又朝门口望去。适才他们匆匆回宫,预备开密道之际, 柳忽然还有样重要的东西没拿, 一溜烟地就跑出去了。元景叫不住他, 只得等在这里。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 柳却迟迟不归,他心中焦虑难言,正思忖着要不要叫人去把他找回来,密室之中忽然发出一丝轻微的声音。元景正是紧张的时候, 被这一声惊的心跳骤停:“谁在那?”

    密室门开一线,须臾, 曹如意的身影冒了出来。元景一见是他,又惊又喜道:“你怎么过来了?”

    曹如意在窗口门前心地量了一阵,这才道:“属下久等不见您, 有些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外头已经点好了,陛下,我们快走吧。”拿过搭在桌上的披风, 要给他系上。

    元景止道:“不行,柳还没回来,他回去拿东西了。”

    曹如意皱眉道:“这个时候他乱跑什么, 罢了,请您先行一步,属下在此等他回来便是。”

    元景才要拒绝,忽然想起一事,他全身剧颤,推着曹如意道:“你快走,别再来了!”曹如意不解道:“怎么了?”

    不及解释,只听殿门外一声巨响,狂风倒灌,烛火被吹的暗了一瞬,只见许多个人影涌了进来,灯明之际,楚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目光在密室入口一晃而过,最后落在元景身上。元景与他对视了一瞬,顿觉浑身冰冷,几乎无法动弹。只听他森然的声音响起:“你要去哪里?”

    曹如意见机极快,身形一转,便挡到他们之间。四道暗勾黑索游蛇般破空而来,速度更快地直朝他手足绊去,弯钩长逾一寸,近得身来,便死死咬进骨肉里。曹如意以一敌四,颇有些狼狈,一根黑索勾住他的肩膀,剧痛之下,步伐为之一顿,他单手劈断锁链,口中呼道:“陛下心!”

    楚驭长鞭一卷,将元景提了过来。他挥了挥手,又有四名影卫破窗而入,手中黑索急挥,于这方寸之地,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数道白光过后,血雾蓬起,曹如意手足关节皆被钉死,就此困在里面。楚驭像是对他全无兴趣,略一偏头,示意影卫将他押到一边。曹如意身上俱是伤口,尤是挣扎不止,被人一掌拍在后颈,才半跪下来。元景奋力向后看去,试图找到柳的身影。只恨楚驭始终将他制在怀中,连转头也不得。

    两名影卫奉命进入密室查看,这两人最是身形灵便,入内后却久久不见出来,可知里头大有名堂。楚驭心中雪亮,当日元惜作乱,先帝必是躲进这里,逃过一劫。元景早知这个密室的存在,从那时就瞒着自己。这些日子来的顺从温柔,全不是给自己的,都是他为逃离做的算。

    楚驭胸口一阵剧痛,气血翻涌,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连呼吸都是疼的。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元景在他怀里颤抖,自己抓着他的手也在颤抖。元景察觉到他在看自己,仰头与他对视:“是你让柳监视我的?”躲在门边的一个黑影颤了颤,将头埋到膝间,蜷得更紧了。元景双目如着血色,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上次自己要走的时候,柳拿给他的那叠金叶子,仓促之间,他一个太监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金叶子?必是楚驭先前的安排,柳来不及通风报信,交给自己这个,便是为了以后凭上头的铭印寻人,他狂怒道:“你把他重新送回来的时候,就跟他好了,是不是!”

    跪在那里的黑影呜咽不止,冲着他的方向连连叩首。楚驭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眼中怒火分明已经烧了出来,他竭力压抑着,一时没有话。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密室内脚步声响起,负责探路的两个人去而复返,恭敬道:“王爷,里面有个密室,还有条路通往宫外。”双手奉上一物,乃是一枚的珠钗,楚驭看了一眼,沉声道:“你就是将那个女人从这里送走的?”

    元景怒声道:“是又如何?那时我就该跟她一起走!”

    楚驭攥着他的力量不断收紧,他冷笑道:“怪不得你一门心思往外跑,原是急着去找她团聚。你这一手虚情假意玩的真好,连我都给骗过去了。”

    元景切齿道:“你别把自己的这么委屈,要论做戏,我哪能比得上你?况且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再也不会信你了!要不是为了离开,你以为我会愿意每天陪你睡觉?呸!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楚驭身上气息阴森得吓人,连带着整间屋子都冷了几分。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他。过了片刻,只听他威声喝道:“方青,你立刻带五千人马出城,朝赫齐方向追,死活不论,把那个女人给我带回来!”目光扫过曹如意:“将他押到天牢!”

    影卫们应声而动,将曹如意带走。元景眼前阵阵发黑,他竭力转过身,手腕挣得几乎要拗断,楚驭见他疼得脸都皱起来了,漠然撤了手,由着他抓住自己。元景愤怒道:“你答应过我放了她的!”

    楚驭怒极反笑,捏起他的下颌,眼神凶狠的好似要吃人,元景被他这么一看,也不由退了几步。楚驭抓着他一只手,将他逮到身前:“我为了什么答应你,你心里明白,你先违背了约定,还想叫我忍下这口恶气不成!”他一手按在元景肩上,盛怒之下,犹未敢用力,忍得指尖都在发抖。

    元景被他身上的压迫之感弄得喘不过气来,忍受不了般开他的手:“我什么都没答应你,你想撒气冲我来便是,别去伤害他们!”

    楚驭身上戾气暴起,眼睛里像烧着一团火似的,复将元景拉过来:“我冲你撒气?自从我把你从宫外接回来,老子动过你一下没有?连对你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吓着你。你身体不好,动辄便会生病,我稍微见你有点难受的样子,就寝食难安,别的事都顾不上了,整夜陪在你身边照看你。你呢?对我的眼神比看陌生人还冷!宁愿冲着窗户外头发呆,也不肯跟我话。老子从没对谁低过头,要换做旁人,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你他妈就是吃定了老子舍不得对你怎么样,成天冲我耍性子,我宠着你、让着你,就是为了让你一而再往我心头捅刀的?”

    元景双目通红,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你活该!你自找的!我宁愿你杀了我!”

    楚驭嘶声一笑:“杀你?你以为我不敢?”手掌移到他脖颈处,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却迟迟掐不下去。僵持了一刻,他认命般将元景抱到怀中,嘴唇在他发顶碰了碰,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大哥离不开你,你主动跟我话,我都高兴的不得了。我想对你好一点,想叫你别这么恨我,可是你看,这么久了,我什么、做什么,好像一点用都没有。从前这么喜欢我的,现在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许久不见回应,楚驭松开了一些,捧着他的脸颊,眼神带了一点哄劝之意:“愿意再试一下也可以。”

    元景眼睛有些酸酸的,从楚驭掌心里挣开,将脸偏到一边。

    楚驭目光转寒,忽得看着他笑了笑:“我是不该再抱有什么虚念了,不喜欢我也不要紧,以后乖乖呆在我身边就行了。”他摸了摸元景的头发,温声道:“因为有他们在,你心里觉得还有依靠,是不是?”

    这句话他的深情款款,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元景却油然而生一股不祥之感:“你想干什么?”

    楚驭漫不经心道:“我能做什么,帮你收收心罢了。”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几名影卫悄然走了进来。楚驭道:“陛下累了,送他回去休息。”元景被人押的动弹不得,心中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无声断开,他冲着楚驭嘶吼道:“你别碰他们,听见没有!你回来!”楚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宝津楼上的笙歌随风涌入,烛火微微一颤,彻底被寒风吹灭,暗夜复来。

    那晚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元景只记得自己对着他的背影喊了无数声,待到最后,喉咙干哑,如着了火一般,眼前更是天旋地转,再要开口,先咳出了一口血。

    睁开眼时,已回到了延福殿,几个生面孔在自己床边躬身伺候着,元景被人扶坐起来,声音沙哑的几不可闻:“他呢?”

    这几人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人递上参茶,元景抬手掀翻,茶汤溅到床幔上,原本挂着月桑花的地方空荡荡的,他嘶哑道:“叫他过来。”

    楚驭却是迟迟未来。元景不肯进食,熬了两三天便有些撑不住,喉咙疼得有如刀割,头脑也昏沉沉的,虽整日躺着,但睡不多久便从梦里惊醒。当日柳便被调了回来,元景身在病痛之中,勉力看了他一眼,以口型道:“为什么?”柳神色甚为憔悴,眼睛红肿如桃,他跪在元景面前,不敢看他的眼睛:“王爷扣住了奴才的家人,”元景闭目片刻,缓缓转过身:“你走吧。”柳跪行了一步:“奴才已经把家里人送到关外去了,以后就算刀架在奴才脖子上,奴才也不会再做对不起您的事。除了那晚,奴才什么都没告诉王爷,您身边总是要人伺候的,求您让奴才留下来吧。”元景漠然道:“朕不怪你,只是信不过你了,你走吧。”柳砰砰地磕了几下,额头上已经见了血:“求陛下让奴才留下来照顾您,等您好起来,要要杀全凭您吩咐。”

    元景眼睛阵阵酸涩,喉咙愈发疼得厉害,耳边哀求声不绝,他忽然觉得很累,只想就此长睡过去,看着帐顶片刻,道:“你起来吧。”

    柳愣了一瞬,忙用袖子在额上一擦,将桌上热茶端了过来,元景喝了一口,哑声道:“外头如何了?曹如意呢?”

    柳道:“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还在天牢里。”他看着元景的脸色,心翼翼道:“陛下,您别再逃了,现在京城上下都是禁军,咱们逃不了的。”

    元景轻笑了一声,看着他,一字字道:“只要朕活着,就会想尽办法离开,他想要困着朕,只管一刀杀了朕好了。”

    作者有话要:  下一更高虐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