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归寂
宫中热闹了半个月, 金歌舞乐之声不绝于耳,唯有延福殿成了方外之地, 一扇窗从早开到晚,唯见冷风送雪来。元景昏睡了许久, 低烧始终不退, 太医们来看过一次, 但他不肯喝药进食, 终归没什么好法子。伺候他的人来了又走,最后得了令,将汤药硬灌了下去。元景生平还未被人这么粗暴对待过,心中大为恼怒, 喝进肚里的东西,不过片刻又吐了出来, 那群游魂般的宫人们便捏起他的下颌,又喂了一碗。几天下来,他瘦的脱了形, 每每站到窗边之时,衣衫总被冷风灌满, 好似要乘风归去。
直到元宵节那晚,楚驭才再次出现。今年冬寒迟迟未过,他脱下大氅时, 抖落了一地薄雪。元景听见声音,从窗边转过来,他脸色格外苍白, 衬得点墨般的黑瞳愈发幽深。楚驭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这么凉。”
元景扬手挥开,手臂才一动,便被他攥得更紧了。楚驭朝桌上一瞥:“听你不肯喝药,是在等我来喂你?”
伺候他的宫人一早便得了吩咐,知摄政王今日要来,只将药放下便悄然离开了。楚驭拖着他来到桌边,神色坦然地将他抱坐在怀里。元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拳头在袖子下悄然攥了起来:“曹如意在哪?”
楚驭试了一口,便送到他嘴边:“先喝药。”元景劈手将药勺翻,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楚驭脸色沉了下来,扫了他一眼,抱着他的手便松开了,他将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瓷碗砰的碎开,药汁流的到处都是。元景对上他眼神,心中无端一紧,连碎瓷划破手背也未能察觉。
楚驭冷漠的声音随之响起:“既然不要我喂,那就叫别人来吧。”他冲着外头拍掌示意,少顷,先前伺候他的人躬身悄然而入,跪候于两人身侧。楚驭将元景推了过去,淡淡道:“伺候陛下喝药。”
四人分向而立,按住元景的手足。另一人置于他身前,此人手劲极大,五指捏紧他的下颌,待唇齿张开,便将一碗温热的药汤灌了进去。元景只觉颏骨疼得几近脱臼,一句咒骂才刚出口,药汤便滚入喉中,呛得他连连咳嗽,连气喘不过来了。直到碗见了底,他们才松开手。元景踉跄了一下,倚在旁边的百宝架上,胃里阵阵作呕,俯身便吐了个干净。
楚驭自顾自地在一旁喝茶,见状,只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眼:“再喂。”
门外又进来几人,一字排开,站在元景面前,手中皆捧着一模一样的药碗。先前那人故伎重施,手腕一翻,又灌了一碗下去。元景眼前阵阵重影,这次他们一松手,连站也站不得了,捂着嘴跪坐在地上,药汁从指缝间流了出来。那人回身请示,见楚驭神色漠然,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得调派诸人,又将皇上架了起来。
待到最后,地毯上满是污浊,连空气都泛着一股苦味。元景一身衣衫湿透,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楚驭拿着一块方帕,起身给他擦了擦嘴角。元景费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哑声道:“滚开。”
楚驭也未动怒,只将方帕掼到地上,眼睛看着他,对众人道:“你们也太不心了,还不帮陛下更衣。”
一语既出,便有两人跪在元景身前,为他宽衣解带。这场面与先前落在冉驰手中时,所经历的事一致无二。上衣被人粗鲁扯下之时,元景心中的愤怒瞬间被恐惧占满,他拼命挣扎道:“别碰朕!你们算什么东西!放开!放开!”喊到最后,都带了点哭腔。
楚驭做了个手势,众人动作为之一顿。他踱步上前,双手捧着元景的脸颊,端详了他盈满泪水的眼睛片刻,温声道:“不要他们,我来给你换,好不好?”
元景在他掌心里颤抖不止:“你到底想怎么样?”
有人躬身递了条方帕过来,楚驭慢条斯理地给他擦了擦脸,见他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示意宫人放手,他们得了令,脚步悄然地离开了。楚驭将他抱到床上,手指碰到他长裤裤边,元景反手一挥,藏在指缝里的碎瓷划出一道雪光。楚驭身姿未动,握住他的手,将那片碎瓷取出,他懒懒道:“不许闹了。”
话虽的温柔,可耐心俨然已经耗尽,只听几声裂锦之音,元景身上衣衫尽数被撕开,赤身裸.体地被他抱到怀里。楚驭手中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在他身上比了两下,也不着急给他穿:“今日是你生辰,我原本准备了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你看你,总是不听话,你要肯乖乖的,我们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对不对?”
元景脸色惨白,感觉他顺着自己的脚踝抚上大腿根,浑身汗毛倒竖,立刻去推他的手。楚驭道:“听话,大哥可不想叫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元景睫毛一动,一颗泪珠滚了下来。楚驭嘴唇在他脸颊边一碰,笑道:“景儿不高兴了,好罢,大哥伺候你更衣,然后带你去看那份大礼。”嘴上的好听,揉在他腰上的手却没放开。待到华灯初上,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楚驭才从元景身上起来,给他理了理弄乱的衣服、头发,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出去。
正殿内已候了数人,跪在前头的那个身影格外熟悉,元景心头咚的一跳,他看了楚驭一眼,一股不祥之感忽然涌了出来。楚驭旁若无人般将他按坐在自己腿上,冲着方青一颔首。方青让出一步,那人被影卫揪着头发,仰起脸来。
楚驭抚摸着元景乌黑的长发,在耳畔道:“还记得他么?”
那人被五花大绑,脸上、身上遍布伤口,足可见被抓来前,经历过一场恶战。他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元景点派出去,护送昭容夫人离开的暗卫。
元景猛然站了起来,冲着楚驭低吼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楚驭笑了笑:“你关心的人可真多。”话音落地,伸手将元景抓过来,不料那边竟然抵死不从。僵持片刻,楚驭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冷笑:“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便是。”
元景几步冲到他面前,颤声道:“昭容夫人怎么样了?”
那人脸上满是羞愧之色,嗫嚅道:“回陛下,娘娘受不住颠簸之苦,到了棉城便早产了,当时母子无恙,可皇子身体虚弱,经不住长途跋涉,我们只得在那里住了几日,不想却被发现了。属下等护着娘娘逃到祁水边,追兵紧跟不放,乱箭之下,马受了惊,带着娘娘和皇子冲进了河里,属下跳下去救人,可河水湍急,实在……实在……兄弟们大多都死了,属下斗败被擒,请陛下治罪!”
元景脑海中轰隆一声,眼前天塌地陷,几乎没了话的力量,呆坐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不信。”他脸上一片木然,起身朝殿门外走去。楚驭眉头一皱,颔首道:“拦住他!”
两名影卫上前将皇上挡住,不想他盛怒之下,力气奇大,疯了般往门口闯。楚驭从后面把他提了过来:“你又干什么?”
元景反身一掌,楚驭微微后仰,指尖擦着他下颌滑了过去,当场便见了血,他瞳孔骤然收紧,戾气随之浮上脸颊。元景双目通红,对他连踢带踹道:“都是你!都是你!我费尽心思才把她保下来!现在你满意了!放开我,我要去找她们!”
楚驭铁钳般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将他硬拖了回来:“你哪都不许去!方青!把东西拿过来!”方青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神色,站了一会儿,直到楚驭吼道“快去”,这才无奈地离开了。临走前不忘把人都给带走,留他二人独处。
元景眼中满是恨意:“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楚驭被他一激,也有些动怒:“听见她的死讯就这么难过?看来我第二份礼物准备对了。”
过不多时,方青去而复返,两名影卫手捧银盘跟在他后面,一副赤金色的足镣赫然摆在上面。足镣被磨的光滑如镜,隐约可见其上花纹繁琐,若不是被中间那根锁链系着,恰似一对轻巧精致的脚环。元景一眼望去,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什么?”看着方青提起链条,才明白过来:“你要把我当狗一样拴起来不成!”
楚驭将他往怀里一箍,命道:“动手!”
方青双手捧着足镣,跪在他脚边,低声道:“陛下,得罪了。”拿起他乱踢乱蹬的脚,轻轻一叩。元景只觉脚踝一凉,低头望去,那对足镣已扣在脚腕上。方青将那条丈余长的链子交到楚驭手中,无声退到一旁。元景怒意陡增,混乱之中,摸到楚驭身上一把匕首,想也不想,劈手便朝足环上砍去。只听得一声冰裂般的钝鸣,匕首竟然从中间断开,元景收手不及,断口刺上踝骨,顿时皮肉翻开,鲜血淋漓。
楚驭脸色微变,手臂一扬,便将断刃从他手中夺走。他看了一眼元景血流不止的腿,冷笑道:“方青,你告诉他这是什么?”
方青看了一眼元景怒发如狂的模样,目光移开,语气也有些不忍:“是王爷命人抽了金丝甲衣造,没有钥匙,什么兵刃也斩不断。”
元景心中几近崩溃,拼力从他怀里挣开,没跑几步,便觉脚踝一紧,给人向后拉去。膝盖磕在地上时,楚驭从后面走过来,他语气极为温柔,命人拿来金疮药,撒在他受伤的脚踝上,眼看鲜血止住,才向他一笑道:“被拴住了还不老实,以后再乱跑,就把你的脚砍下来。不是想出去么?大哥这就带你出去。”
元景本来还在竭力维持那一分镇定,不让恐惧流露出来。闻言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用力地攥着自己的链子,惶恐道:“去哪里?我不去!”
楚驭脸上笑意未减,捏了捏他的脸颊,将锁链套在自己手腕上:“听话,去看看我们就回来。”手臂穿过他腿弯,将他横抱了出去。
寒风迎面扑来,元景只觉骨头缝里阵阵寒凉,他看着远处高楼上点起的灯火,心中的恐惧不断加深,连自己怎么上去的都不知道了。
登上楼台,放眼而望,远处正对着长宁殿的方向。一张色殷殷血的宝弓悬在一面兵器架上,银羽长箭锋芒锐利,直指远方。楚驭将他绑到旁边的柱子上,摊开手心,露出一枚轻薄如飞叶的银白色钥匙来:“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元景身体不住发颤,他低头看了看足环,泪水夺眶而出。楚驭轻笑一声,将那枚钥匙系到箭尾上,他语气淡然道:“这把弓,是我破榆林关时所用,当日我为人前厮杀,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纵受伤在身,也未退却一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早点回来见你。”他抚摸着那把宝弓,轻叹了一声,指尖一动,弦音空响。他手持那支系着唯一一枚钥匙的长箭,挑起一团火焰,对准了长宁殿:“骍马黄金勒,雕弓白羽箭。射杀左贤王,归奏未央殿。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见……”
元景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痛苦破涌而出,铁链被他挣如一线,他哭喊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害你!”
楚驭恍若不闻,将弓弦拉如满月,箭羽破空之时,他同样痛苦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东出咸阳门,哀哀泪如霰。”
长箭落于殿顶之际,早早浇在上面的火油瞬间被点燃,一场大火烧了起来。黑烟冲上天宇,蒙住了火光照亮的夜晚。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声自楼下响起,不知何时,曹如意被人带了过来,他手足被缚,几名影卫站在他身旁,手中宝刀已然出鞘。他冲着楚驭嘶吼:“你这个逆臣!禽兽!你会后悔的!”一人短刀顿起,刺进他肩头,刀柄上饮血石光芒微闪,白雪之下,愈发夺目。
元景跌在楚驭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别杀他!你已经拿走了我这么多东西,你不能什么都不留给我,你别杀他!”
楚驭将他抱到朱栏边,捏着他的下颌,让他看着远方熊熊燃烧的火焰:“不要他了,以后你有我就够了。”他握着元景的手,淡淡道:“百官们还不知道你已经搬出了长宁殿,明日上朝时我会告诉他们。”
元景浑身一僵,泪水不断溢出,他断断续续道:“你……你要……”
楚驭俯身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颊:“你可以为自己想一个谥号和新名字,明天大哥会带你去我为你准备的家里,以后再没有人能挡在我们之间了。”
元景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在里面,如孩童般崩溃大哭。楚驭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后背,哄劝道:“别哭了,大哥还有最后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它会让你心甘情愿的。”他冲外头叫道:“赤珠。”
远处呼喊声与宫殿倒塌之声,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楚驭等了片刻,皱了皱眉,在元景冰凉的发顶一吻:“等我一下。”他站起身,顺手将铁链栓到朱栏上。
下楼之时,心中惬意至极,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他顿了一顿,心头倏然一沉,转身便奔了回去。
远方一声惊响,似长宁殿大梁轰然倒塌,火焰激起,天地为之一亮。在这温暖的火光之中,元景静静地躺在地上,他额头破开一血洞,一道血迹自柱子上无声流下。
作者有话要: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谢谢蚕宝和兔子乖乖的营养液
本来想在这个月写完这篇的,但是狗血之魂熊熊燃烧,不管了,会为他们的HE继续努力,好好把这篇文写完,爱你们哟~万圣节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