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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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善回到封地之日, 渠犁王宫中不出所料地闹出了一场大动静。乌什图被软禁多时,早就大为不痛快, 骤闻弟弟从京城里带回一人,再一听那人的身形模样, 气得跌坐在软椅上, 一口气半天没顺出来。待乌善携人来见, 他对着元景, 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草草行了个礼,只是瞪着弟弟看。

    乌善带着元景游山玩水, 浪荡了二十多日,正美得飘飘欲仙, 不知今夕何夕。此刻对上哥哥暴跳如雷的模样,先前敢于天下为敌的胆气顿时荡然无存。若非元景还在身后,简直就想掉头逃走。

    乌什图勉强对元景笑了笑, 叫人先带他下去休息。元景见他兄弟二人气氛紧张,心知都是为着自己的缘故, 正要开口,不想乌善比他还紧张,大包大揽道:“九, 你先去休息,待会儿我就去找你。”

    元景被他劝着出了门,未下台阶, 便听里头便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大木棒子落地的声音,间杂乌什图咬牙切齿的骂声:“你个狗胆包天的混账东西!连这种事都敢干,老子今天不的你屁.股开花,我就跟你姓!”继而是追逐奔跑之声,乌善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恼羞成怒:“你声点,九还没走远,给他听到我要没面子了!”

    乌什图操起个花瓶便砸了过去:“还面子!我看你早迟要把命给作没了!”

    兄弟俩吵吵闹闹,观声势之大,简直要把殿顶掀翻,乌善的近身侍卫见元景担忧地看着里面,安慰道:“陛下放心,大王只是嘴上厉害,不会真把乌善王子怎么样,王子早让属下给您准备好了住的地方,请您随我来,若是有不满意的,属下再去置办。”

    元景犹豫再三,也只得跟着去了。乌善将渠犁王宫中最大的那座殿宇让了出来,许是怕他触景生情,殿内种种布置,与京城的宫里大相径庭,唯有床帐上挂着的那朵月桑花与旧日相同。元景一路上心情飘飘忽忽,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眼看见此物,心忽然定了下来,目光被牵引着,不自觉走了过去。对着那朵花看了良久,缓缓伸出手,在即将触碰之际,耳边听得外头孔雀啼鸣,他恍如惊醒般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转身逃走了。

    深夜时分,乌善才被人抬着送回来,他本不许别人告诉元景,不想元景听到乌什图带人离城的消息后,自己便去找他了。入内一看,彻底傻了眼。乌善后背上遍布伤痕,极重处伤可见骨,俨然是挨了军棍所致。两名医官跪在床边,正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乌善趴在床上嗷嗷的叫疼,被人一提醒,才发现元景来了。他一边脸肿的老高,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疼死了”三个字还在牙缝间,一见元景,登时咽了下去,猛然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动后背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因为想在心上人面前逞强,又生生扭成一个难看的笑容:“九,你怎么来了?”军医才要让他躺好,就被他一把拂开,他拍了拍身旁,示意元景坐过来。

    元景此番受他大恩,已不知该怎么回报,如今见了他这个惨状,鼻腔里一阵酸楚,沉默了许久,才声道:“对不起,要不是为了帮我……”

    乌善没等他完,便连连摆手:“你的法子奏效的很,我哥今天一看到战报,就急匆匆的走了,等这场仗完,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你就放心留在这里,谁都不敢动你。这点伤算什么,没事。”两名军医忍着笑意看他,他脸颊一红,支吾道:“看什么看,刚才是你们手太重了,可不是我怕疼!”

    这一句冒出,周围笑作一团,连元景都有些忍俊不禁。乌善看到他的笑容,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握住元景一只手,认真道:“你别为我担心啦,我替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如今你已经离开他了,再也不用害怕,以后我们在一起,还会像从前一样快活的。”

    元景自在雁州河边被人威胁,满心期待地看着楚驭飞奔而来,却等到他当头一箭之后,待人再没有从前的信任,及至之后两人闹翻,他为之吃尽苦头,从前不懂的人情冷暖,瞬间都通透了,与人相交,再难将真心尽数交付。唯有面对乌善,还能找到一点年少时的心境。勉强对他笑了笑:“好,我帮你上药。”

    乌善求之不得,立刻趴在床上,先前哭爹喊娘叫疼的模样是再没有了,闭着眼睛,仿佛还有点享受。等到元景伺候完,还满脸殷切地拍了拍身边,示意他上来一起睡。元景只犹豫了一下,便脱靴上床。躺到他身边。乌善偷偷卷了他一缕乌发,绕在指尖把玩。两人一时睡不着,便谈及归来之事。

    那日车队行至巨岭关,他们抓到数十名西魏先锋兵,乌善将他们就地坑杀作罢。不想元景虽离了京城,心里还念着神武将军去向难言之事,见了这场面,忽起一计,索性将他的死推到西魏人身上。当晚一道疾书送入尚书台,连乌善私自入京之事也寻了个由头遮掩过去了,只他与神武将军回北疆的路上,遇到西魏军伏击,将军不慎跌落万丈深崖下,生死不明。乌善王子侥幸逃生,乞请渠犁驻军为先锋军,为将军报仇。

    这奏表写的语焉不详,细节处更是全然经不起推敲,可楚驭一看到那个熟悉的笔迹,心中情思满溢。元景走了不过十余天,他心中的空荡之感便一日胜过一日。在外人面前,虽然杀伐决断如故,可独处之时,心中的悔意无一时一刻断绝。如今见了这一纸书信,思念更是抑制不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头一个念头却是:……也不知他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可这些事是不能细想的,只要一想起元景决然离开的背影和临行前的那些话,他便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方青看见他对着那本奏折沉思良久,有些担心地出声唤他。楚驭从沉思中惊醒,苦笑了一下:“我没事。”低头再看之时,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上面怎么写,便怎么批复了。因怕他们这场戏做的不足,派人去神武军送讣告前,又叫方青悄悄带人去善后。

    神武军惊闻噩耗,立刻遣人去查,果然在讣告所的悬崖附近,发现了械斗的痕迹。神武将军随身用的□□也从崖下找到了。

    当日点将台上,众将士一见这带血的寒枪,皆是双目含泪,满脸悲容。楚绍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一朝天人永别,心中悲痛自是不必多。恰逢此时,先前态度暧昧不明的渠犁王乌善,忽然表明立场,斩杀西魏使臣,自请为神武军效命。赫齐王乌什图亦是派出六千精兵,为大燕所用。

    西魏使臣血淋淋的头颅挂在旗杆之上时,众人士气被掀至顶峰,当晚便借了渠犁的道,夜袭西魏军驻守的齐门关。

    乌善才挨了一顿好,伤处未愈,自是无力出战,元景戴上遮住眼睛的银面具,站在城楼上,迎燕军入城。楚绍虽未得见他的真容,但一望之下,便觉他气度不凡,不像是这边塞之地的人。只是他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过分冷淡,看着又与京城里那些从锦衣玉食,不曾吃过苦头的世家公子哥不同。

    他心中起念,便多问了两句。有个亲卫不屑道:“他嘛,是乌善王子从外面捡回来的奴隶,也不知道生的什么模样,听王子喜欢他喜欢得紧,自他回来,出入都带着他,您瞧见他身边的侍卫没有,那些都是从前保护王子的人。”

    楚绍想起他脚踝上的金环金铃铛,倒是与贵族家豢养的奴隶一个扮,只是这样的人竟是奴隶出身,总有些叫人不敢相信。此际出征在即,他笑了笑,旋即便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元景回去的时候,乌善还趴在竹床上养伤,嘴里含着枚蜜饯果子,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样子。直到听见外头金铃铛和风作响,才兴高采烈地坐起来,元景刚一走近,就伸手给他拉过来了:“早了你不用理会我大哥,只管随性玩儿便是了,何苦又去担这苦差事。”

    那日乌什图回去后便写信入京,问楚驭要不要把人给他送回去,不想那位竟然转了性,从前看情人喝了别人一杯酒,都要吃醋的家伙,居然舍得让他大老远跟着乌善回来厮混,回信送来,上面只有“妥善照顾”四个字。乌什图无法可想,但心里愈发担忧,自家地界里藏着大燕天子,那是动辄便可招来大乱的麻烦。他思量了一夜,令人送去一面银纹面具,两枚金铃,姑且请他乔装扮一番,私下里又传了些闲言碎语下去。今日更是派人来传信,让他去城楼上见一见神武军故人。

    元景知他所想,也无什么抗拒之意。此刻功成身退,捧着一碗甜酒酿,喝的不亦乐乎:“只是去看看,没人认得出我,他才放心。”

    乌善盯着他的面具,嗤的一笑:“你这个样子,换做我也认不出来。”将他的腿捉过来,替他揉了揉:“这个铃铛还带么?你要不喜欢就取了吧。”

    元景看了一眼脚踝上的金环,淡淡道:“取不取也没什么要紧,留着吧。”

    西魏军才得齐门关不久,还未熟悉此处地形。又因着渠犁王迎了自家使臣入城,似有通力协作之意。守城的将士们心中存了些许侥幸之意,应敌也不如平常谨慎,更是对自己莫名其妙背上的血海深仇全然不知。还在睡梦之中,就被人破开城门,攻城略地。厮杀声直到第二天午后方休,神武军歼敌五千,缴械无数,经此一役,齐门关重新回到大燕手中。

    作者有话要:

    停更了这么久很抱歉,谢谢大家等我,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至少两天一更(会努力多多掉落)

    目前是过渡章节,下一更过后大概芋圆夫夫就会再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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