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徘徊
出门后不久, 便见渠犁王宫的侍卫前来寻人。元景昨晚一夜未归,楚瞻也没有下落, 侍卫长心中不安,暗自派了人去找。恰逢乌善归来, 他听了经过, 又惊又怒, 将昨晚当值的一干人等狠狠罚了一通, 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亲自带兵出来,疯了似的满城找他。
两方于集市边相遇,乌善远远看见他, 手中长鞭一动,催的马蹄奔飞。到了跟前话也不, 伸手就把元景从马背上抱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元景不欲同他太过亲近,好不容易哄得他放了手, 却见他眼睛红通通的,也不知是一夜没睡熬出来的, 还是担心害怕的缘故。
元景有些好笑地给他揉了一下,待要安慰几句,乌善先开口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担心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去找……”到一半,生生又咽下去了。他对着元景不出重话,扭头便朝侍卫长吼道:“你们怎么当差的, 看到生人带他出去,都不知道拦的!”
侍卫长何曾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又是羞愧又是恐慌,深深地低下了头。元景道:“算了,我也没事,多亏了……”回身一望,却见护送自己的那群人已悄然离去。
乌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好奇道:“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楚瞻呢?”
元景下意识摸了摸腰上那块令牌,含糊道:“昨天跟他闹了点不愉快,就分开了,回去的路上又下雨了,便去他们那里躲了躲雨。”
乌善有点紧张,对着他又捏又摸的检查了一通:“那混子没欺负你吧?”
元景被他弄得浑身发痒,笑着躲道:“我没事,咱们回去吧。”将缰绳交给身边的人,与乌善散步而归。
乌善一路紧紧拉着元景的手不放,活像昨晚受到惊吓的人是他一般,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忍不出,还是出了口:“九,你以后别跟楚瞻出去了!那子坏得很!”
元景忆起昨晚的事,暗自道: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个中细节是不便告诉乌善,只道:“我以为他是你们的客人,以后不会同他出去了。”
乌善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是神武军送过来的王宫护卫不假,但这子惯得是惹是生非,就连街上的贩都怕他,听神武将军家教严明,也不知道怎么教出这种纨绔子弟来的。平时在驻地胡闹也就算了,居然还你的主意,真是越越来气,好想他,等我回去就把他给送走!”
元景听他嘀嘀咕咕的,正觉得有趣,忍不住逗道:“怎么?不高兴我出去玩?”
乌善生怕他误会,急急忙忙道:“你想出去玩自然可以,但跟楚家的那个坏子可不行,他品行不端,而且……而且又是那个人的弟弟。”
元景还未想到这一节,闻言一怔,继而笑道:“我知道,你当我还想着他不成?”指尖在乌善脑门上戳了一下:“现在的日子何等快活,我早就把他忘了。”
乌善本来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听到最后一句,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一眼扫见集市上有卖骆驼的商人,叫侍卫牵了一匹来:“走,我带你玩去。”元景还是头一回骑骆驼,很是新奇,一会儿摸摸驼峰,一会儿又撇开牵骆驼的人,自己来摆弄。乌善环着他的腰,贴他耳边笑话,元景被他逗乐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歪七扭八地贴在一起,亲密的如同一个人一般。
集市中的一座茶楼上,楚驭静静地看着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背着身,任谁也猜不透他的表情。直到驼铃声消失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他们一向如此么?”
乌什图状似随口道:“在外面是这样,背着人的时候,还要更亲密些吧。”
话音落后,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姬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想过去安慰安慰,乌什图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用管,抬手倒了两杯热奶茶,递了一杯到他面前。
乌善对此间之事自是不知情,他带着元景骑骆驼、逛集市,直玩到午后才回去。才把元景送回宫里休息,便急赤白脸地要拿楚瞻问罪,底下侍卫来报,他今以军中有事为由,已先行离去了,此刻只怕已到了神武军驻地。
乌善怒从心起,连骂了他十几句,尤是不解气,一道令下,要派人去神武军讨要法。元景闻讯而来,他不欲将此事闹大,哄了一会儿,总算顺了他这口气。白日里他们在集市买了几坛子江南美酒,晚上乌善自己就抱着酒坛子跑过来了,元景见他启开坛口,大有一醉方休之意,诧异道:“明天你不去军营了?”乌善大嚼着牛肉,满不在乎道:“不去了,反正也不差我一个。”
元景总觉得他这趟回来有些奇怪,却又不出缘由,思索了一会儿,见他已经抱着酒坛子摸到自己床上去了,元景笑道:“你这是要睡我这儿了?”
乌善伸伸手,把他给勾过来了。元景嗅到他身上的酒气,接过坛子一晃,几可见底,索性替他把最后几口也喝了。乌善一脚踢开被子,满脸期待地拍了拍枕头,示意他躺过来。元景岂能不懂他的心思?但心里也无什么抗拒之感,调整了下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到他身边了。
两个人谁也没话,就这么静静地贴在一起,听窗外的虫鸣风语声。元景双目微暝,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起今早离开时的场面:他站在山坡上回身而望,见那些人的住处如同繁星托着一轮明日,天关之下,愈见耀眼,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酸涩苦闷之感,就连渠犁繁华的集市与眼神温柔的白骆驼,也没有抚慰到他半分。
出神之际,身边传来一点微动,像是乌善翻了个身,元景还在想着自己的心思,也没太注意,过了一会儿,只觉他的手环到自己腰间,头也枕了过来,亲昵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九。”
元景“嗯”了一声,将手臂往他那里贴了帖,乌善满足的喟喃了一声,嘴唇凑过来,在他嘴边一碰。元景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见他眨也不眨地回望自己,犹豫了片刻,伸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怎么啦?”
乌善脸颊贴在他深凹的锁骨上,与他十指相扣,呓语般道:“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跟我大哥回来,而是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同你一起长大,是不是后来就没有他了。”
元景顺着他的话想到很远,心里阵阵发疼,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有些事情的确不该是这样的。
乌善喃喃道:“我很难过,想到他陪了你这么多年,又同你……我心里就很难过。”他慢慢朝元景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轻轻舔舐吮吸。元景推了他一下,含糊不清道:“你醉了。”
乌善舌尖也探了进去,在他唇齿间低声道:“我没醉,九,我喜欢你,本来同你在一起的……应该是我。”
他手脚缠了上来,人也压到元景身上,冷不丁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元景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拍了他一下:“不许咬人。”乌善立刻讨好般亲了亲自己咬过的地方,自语道:“这样就行了,这样就不怕他看你了……”话间,又凑了过来,继续那个仓促的吻,只是酒醉难支,亲到最后便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元景看着床帐上挂着的那朵花,只觉心中的闷痛感越发强烈,他闭上眼睛,寻求安慰般与乌善抱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元景先他一步起来,照镜子时,见脖颈上一道淤紫的痕迹,似乎还有点破皮,哭笑不得地念叨了一句,将白色的领子竖起来,略遮挡一番便也罢了。午后神武军那边又派了人前来,送上骏马、珠玉之物,更有楚绍手书一封,为三弟开罪渠犁王重要的客人一事致歉。乌善本还有些不痛快,后又听闻楚瞻为此挨了三十军棍,如今卧床不起,这才转怒为喜,拍手称快。
送来的东西不一刻便送到元景的住处,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其中有一匹白鬃骏马,叫他十分喜欢。他在宫里时,也有这样一匹白马,名唤雪骢,性情最是温顺,脚力更是不凡,只可惜宫门深深,除却秋围,少有机会带它出去纵情驰骋。
元景走上前去,试探着抚摸了一下它雪白的鬃毛,白马轻轻地了个响鼻,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元景眼睛一亮,即命人取了一副红鞍来,带着它出了王宫。
其时已近秋日,草原上随处可见身背长弓,腰佩弯刀的猎手,聚在一起,欲上山行猎。元景金色的面具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几可与天日争辉。他们远远认出这是渠犁王的身边人,呼马上前欲叩拜行礼。
元景避之不及,冲他们摆了摆手,长鞭一甩,往草原尽头处奔去。白马一路被塞在木笼中,亦是迫不及待想要松松筋骨,尖耳动了动,立刻促鸣一声,迈开四蹄,疾驰狂奔。白马似乎对此处十分熟悉,一路足不点地,奔行了约莫五六十里,直跑到个荒无人烟之处。元景衣襟被吹开,劲风直吹向胸口,一时间好不舒爽,索性将披风也丢了开。抬眸之时,见不远处横着一个瀑布,他心念一动,马鞭急挥,催着白马迎上前去。
白马足下如携风力,纵身一跃,飞进瀑布之中。微凉的水花迎头浇下,元景紧紧抓住缰绳,只觉身体随之腾空而起,如飞入云中,白马昂颈长嘶了一声,稳稳落了地。不想着瀑布后却是一处奇景,元景睁开眼时,只见树影交错,雾色缥缈,一条清澈的溪流向远方,水色清澈潋滟,几尾银白的游鱼自在追逐。水岸边立着一棵高大的古树,正是落花之季,清风携馨香飞花扑面而来,元景伸手接过,见上面绿光一闪,竟还落着一只的萤火虫,待要细看之时,却又扇扇翅膀飞走了。他畅然一笑,手臂一伸,递到白马面前,它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舌尖一卷,懒懒地嚼了两口,踢踏着马蹄,似还有些不足兴。
元景摸了摸它湿漉漉的鬃毛,温声道:“咱们不走了。”他翻身下马,随便往草地上一躺,琉璃般的阳光透过枝叶落下来,晒得人暖洋洋的,他张开手,那只的萤火虫不知何时飞了过来,落在他指尖。白马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也凑过来舔他的脸。元景被舔的发痒,赶了它两下,又抚摸着它的耳朵坐了起来。他看着远方轻声道:“我喜欢这里,我们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好不好?”
白马温顺地蹭了蹭他,似乎是在应和。元景喃喃道:“现在还不行,等到我快要死的时候,你再陪我来这里吧。”
白马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又绕到另一边啃起水草去了。元景闭上眼睛,在这寂静树林间,幽幽暗香里,做了一场无梦之梦。
醒来周遭已无半点光亮,他嗓子疼的厉害,头也晕沉沉的,估计是着了凉,有气无力地将马唤过来,骑上马背,回了王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路上总有被人盯着之感,他几次回头,却不见人影,虽有些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
他今日出来时没跟乌善招呼,此刻才想起来,他那边找不到自己,怕是等急了,只是这一身半干不湿的,恐他问起来不好交代,本算回去换身衣服再去找他,不料乌善的亲卫早就等在他的宫门前,一看到他,立刻大呼叫地把他请了去,路上还在,王子一下午找不到人,急的都快把王宫翻过来了。
元景从前也经常独自出游,乌善从不制止,唯独这几天是格外紧张,恨不能时时盯着他一般。元景留了个心眼,进门时没让人通传,蹑手蹑脚而入。还没进门,就听见乌善在里面大发脾气,指着近旁的一个侍卫长骂道:“我了多少遍,他出去你们要跟着他,你们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万一他被姓楚的抓了,看老子不砍了你们的头!”元景还以为他的是楚瞻,暗自奇怪道:“他不是还在养伤么?哪有空来抓我。”才要进去劝解一番,只听一个军官怯怯道:“大王这几天一直在传您,您气归气,还是找个时间去一趟吧。”
乌善一听这话,更是怒上心头,将桌子拍的山响:“我不去!他跟姓楚的是一丘之貉,总想着法儿的要把九带走,你告诉他,再伙同楚驭九的主意,我就……我不认他这个哥哥了!”
元景一听到那个名字,脑海里顿时“嗡“了一声,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乌善不经意看到殿门外那一片衣角,陡然一惊,疾步上前,果然见到元景站在那后头。元景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想要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可惨白的脸色哪里瞒不住人的。乌善一摸到他冰冷的皮肤,顿觉心疼不已,心翼翼道:“你听见了?”
元景点了下头,见他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安慰道:“没事,如今战事吃紧,他也未必是来找我的。”
乌善重重的哼了一声:“他的心思我一看便知,你放心,只要我掌兵一日,绝不会让他碰你一下!”摸得他手心冰凉,衣服也不甚干爽,惊道:“你下午去哪了?衣服怎么都湿了?”即令人拿来自己的披风,将他一裹,送他回去换衣服。
也不知是下午睡久了,还是心情不宁,这一晚元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窗外一点风吹草动传来,他都要起身看一看,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一股怒气横上心头,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狠狠砸了出去,听见“咚”的一声,怒气稍减,把被子往头顶一蒙,躲进了黑暗里。
他在这边睡不安稳,数百里外的赫齐王帐之中,楚驭亦是魂不守舍。那天元景跟乌善在街上亲密玩闹的场面,还时时浮在眼前,就连梦里看到的都是他对别人微笑的样子。今日听得探马来报,他独自一人出了王宫,鬼迷心窍般跟出去看了看。夜色深沉,元景的背影也不甚清晰,可只是朝那个熟悉的身影看了一眼,他便觉心中情潮满溢,本来只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如今却无时无刻都在想,要如何将他重新纳入自己怀里。
这念头一转而过,化作一坛苦酒,缓缓流入喉头。乌什图陪他闷坐了一晚上,此刻酒意上头,一脚踢开满地乱滚的酒坛子,晃晃悠悠地来到他旁边。楚驭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他变本加厉,反将大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乜着眼冲他道:“你什么时候把你家皇帝接回去?”
楚驭被他戳中心窝子,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乌什图醉醺醺道:“你关我什么事?我弟弟现在一心向着他,你不把他弄走,阿善眼里还能看到谁?他还怎么娶妻生子?前天他听你来了,直接违令不遵,掉头回城,若不是怕你们家的皇帝看出端倪,只怕今天城门都能给关了,老子真是一起这臭子就来气,要不是现在顾不上,非过去揍他一顿不可。”
楚驭冷冷地扫了乌什图一眼:“你弟弟自作主张,非要把景儿带到这里来,你一张口,倒像是老子的孩子赖上他一样!你是赫齐王,他是你臣弟,你自己御下无方,管不住人,关我们家孩子什么事!”到最后,俨然有些怒意,手臂一抬,将人丢了出去。
乌什图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身在帐外了,冷风一吹,当下也有点火大,他指着帐门怒骂道:“行行,又护短上了,你欺负人家的时候也没见你心软,许你欺负不许老子是吧?况且你冲我吼算什么本事,被老婆甩了都不敢去追,只会冲老子发火,有能耐你去找他啊!”话音未落,一个酒坛子砸了出来!乌什图也将手中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掼,恶狠狠道:“你就憋着吧!早晚我们家阿善要八抬大轿把他娶回家当王妃!到时候你拉下脸服软也没人看!”
作者有话要: 谢谢林水和蛇皮怪的霸王票,还有兔子乖乖和蛇皮怪的营养液,么么哒
大家猜猜渣攻能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