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二杀
封关内有一条长街, 规模浩大,繁华无比, 乃是北出大燕的第一贸易集市。阴雨连绵了许久,今日一放晴, 长街中的商贩便纷纷将骡马车赶出来了, 南来北往的货物从街头摆到街尾, 吆喝声都比从前大得多。百姓、客商闻风而出, 重新汇聚过来,无数人摩肩接踵,笑闹不断,烟火气几乎能冲破天空中若隐若现的阴云。
人群之中, 有个人高马大,形容凶悍的男人, 正是逃匿的魏军一员,名唤阿鲁。他手里抱着一堆红绸缎带,往一处巷而去, 原本头颅低垂,举止神色都带着一丝遮掩的意味, 像是怕人注意一般。可街上人越来越多,躲躲闪闪地走了一刻,愣是没走出多远, 气急之下,他破口大骂,见连巡逻的官兵都没有朝自己多看一眼, 愈发没了顾忌,索性如狂风过境一般,骂骂咧咧地硬冲了出去。
好容易回到住处,已累的满头大汗。门前那个贴喜字的老兵忙活完了,一见到他,忙过来搭了把手:“老八呢?”
阿鲁吐了口浊气,擦汗道:“路上走散了,我找不到人,就先回来了。”
两个人抱着东西进了门,里头往来不休,自有一番忙碌。其中有个人刚刷完马鬃,一见到他们,喜道:“来的正好。”扯过几块红绸彩花,便要往战马身上招呼。阿鲁见他将战马装点的气势全无,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四顾道:“将军呢?”老兵道:“后院呢,在教那子练箭!”阿鲁忍了又忍,末了还是重重一哼:“也不知道那子有什么花样,哄得将军什么都听他的,还练箭,他也配!”
老兵慢悠悠道:“将军喜欢,又有什么法子,况且要没他,咱们现在还在山洞里窝着呢。”
原来燕军大肆寻人之初,这伙人便听到了风声,秦雁锋深知这个找法,他们早晚会被发现,当机立断,带着众人躲到一个山洞里。元景出谋献策,提议去封关躲藏,那里各色人等汇聚,纵使忽然多了一群异乡客,料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察觉,正是大隐隐于市之理。
秦雁锋犹豫了两日,到底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到了封关,便赁了一处房子,悄无声息地住了下来。元景见他逃亡还不忘带着抓来的平民,好奇一问,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算用这些人制造混乱,到时强冲出关,迟疑道:“封关守军五千,硬碰硬只怕难以成事。”踮起脚,附耳献上一计。
秦雁锋只觉得耳边一阵温热,心跳似乎都快了些,待他完,不自觉揉了揉耳垂,才道:“你对封关的事很了解?”
元景迟疑了片刻,道:“从前听我的主人提过,将军若是觉得不妥,就当我没便是。”
秦雁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向他漆黑干净的眼睛望了一眼,心中分明还有些顾虑,一开口,却是一句:“驻边防御之事该是机密,你的主人……好像很喜欢你?”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那大约是一段不好的回忆,就见元景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他喜欢我,跟喜欢猫狗也没什么不同。”抬头对他一笑:“将军会怕猫狗泄露秘密么?”
秦雁锋怔了怔,心中生出几分歉意,有些不自在道:“抱歉。”见他摇了摇头,便不吭声了,不知怎么的,又涌出一丝心疼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就听你的!”
隔日,一众魏将便得了令,要乔装成一支迎亲的队伍,到了约定之日,正大光明地出城。阿鲁沙场征战数年,只知道两军相遇,该拼的是谁的刀更快的,还从未这么藏头缩尾过,心中大感不快,趁夜跑到将军卧房,对他据理力争,将军本来还肯听上几句,后来那子一进门,将军就把自己赶出来了。他苦思无果,也只得照办了。
后院风声飕飕,地上散落了不少长箭,秦雁锋站在元景身后,握着他的手,助他将弓拉开。忽而一箭发出,正中远处的靶子。元景收了弓,兴奋道:“将军您真厉害!”
秦雁锋伸手将他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笑道:“我不过是替你拉弓,准头是你自己找的,箭也是你自己放的,厉害是你厉害。”接过弓时,见他手指上满是淤痕,勒得最狠的地方肿的地方红肿欲破,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道:“我素日所用的硬弓太重,你肩膀有伤,自是拉不动,待回了大魏,我叫工匠过来,替你重新造一把。”见元景高兴地直点头,笑了一笑,将他往屋里带:“练了一上午了,休息休息吧。”
元景还有些不足兴,却也乖乖跟着他走了:“将军笑了,我从前就听人您是个箭无虚发的神射手,如今见了,才知传言不假。”
秦雁锋道:“御箭之道,用心专尔,你如此刻苦,假以时日,自会有所成。”桌上已备了点心茶水,全是秦雁锋叫人照着元景的喜好采买的。大约是因着他过去的“经历”,秦雁锋待他格外尊重,对外是下属,可实则待他如幼弟。元景深知自己一个外族人,却得如此照拂,自会引起许多不满,因而平日里待人格外谦逊。秦雁锋嘴上不,每每见着了,又是一阵心疼,索性时时将他带在身边,省的他受别人的慢待。
草草吃了点东西,便有人送了喜服来,两人各自换了。秦雁锋大约是头一回穿这种衣服,颇有些不自在。元景看了他一眼,道:“将军还未成亲?”
秦雁锋“嗯”了一声,忽而想起什么,语调都有些变了:“你成亲了?”
元景笑道:“将军又忘了,我的主人连别人看我一眼都不乐意,又怎么会允我娶亲?自然是没有的。”
秦雁锋点了点头:“如今你已经自由了,不必再称呼那个人为主。”弯下腰来,替他将靴子扣好,手指在他脚踝那个金环上碰了碰:“回去之后,我想法子找人来把这个给你取了。”
元景平静道:“反正都戴了这么久,我也习惯了,取不取的也没什么要紧。”
秦雁锋正色道:“怎么不要紧?你要是真不在意,脚踝上怎么会受这么多伤?”见他神色低迷,腰带半系不系的,垂到腿边,叹了口气,伺候他更衣:“从前不认识你,你吃苦受罪我自是管不着,今后我想叫你过的开心些。”
元景低声道:“谢谢将军。”
秦雁锋微微一笑:“谢什么,你救了我两回,还替我想了这么个脱困的好法子,要谢也是我谢你。”
话间,元景已穿戴完毕,转过身来:“将军,我穿好了。”他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如今喜服加身,倒平添了几哇哇哇分暖意,秦雁锋的目光定在他脸上,一时没有话,元景不安道:“将军,有什么不对么?”
秦雁锋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不过明日出城,你可不能叫我将军了,会被人看出来。”
元景很老实地嗯了一声,问道:“那叫您什么?”斟酌着自语道:“公子?少爷?”
秦雁锋也思索了一下,道:“叫我大哥好了。”元景心头轻轻一跳,一时竟没有应答。秦雁锋道:“怎么?你不愿意?”
元景摇了摇头,硬着他鼓励的目光,极轻地叫了一声:“大哥。”
翌日天没亮,他们便乔装出城。魏将们个个魁梧壮硕,那身新娘子的喜服,谁也穿不进去,最后只得元景来穿。他坐在轿中,听见封关守卫盘问查看的声音,心里阵阵紧张,不自觉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刀。此时封关尚未接到消息,只按平常的规矩盘查,其中一人见轿夫随从魁梧的过分,心中起疑,悄悄走到那座花轿前,猛地将轿帘掀开。
元景头上盖着红盖头,不晓得外面情形,只觉眼前骤然一亮,心中一动,受惊般瑟缩了一下。秦雁锋跳下马,几步走到轿门前,魁壮的身姿一挡,与那士兵成了对峙之势:“官爷,我家娘子胆,况且这也不合规矩。。”
那士兵还有些不信,强硬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里老子才是规矩!让开!例行检查!”就在此时,轿中坐着的人探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秦雁锋的衣袖。腕上大半都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只露出白皙纤细的手指。就见“她”轻轻晃了秦雁锋一下,后者心领神会,“为难”了一阵,态度稍稍和软了些:“罢了,您检查吧。”朝里柔声又道:“娘子莫怕。”让了出来,亲自挽起轿帘,大大方方让他查看。那士兵朝里看了一眼,见一袭红妆的新人瑟缩在一角,倒真是个胆的样子,也没怎么刁难他们,挥了挥手,便放他们过去了。
待众人出了城,秦雁锋才悄悄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见那座红罗软轿紧紧跟在身后,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很好,一挥马鞭,催促道:“快走!”
因怕后头有人跟随,这支迎亲的队伍一直保持着出城时的样子。元景在里面摇摇晃晃许久,等得颇为不耐烦,一把扯下盖头,悄悄往窗外看了一眼。此时周围已极其荒凉,只见枯树黄土,天空中一声啼鸣,乃是秦雁锋放出猎鹰引路。
远处黑压压一片,魏太子冉洪面沉如水,站在队伍前。秦雁锋目力过人,也已看到了他的身影,步伐未见急促,只是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去。到了跟前,下马行礼时态度也很是冷淡。冉洪的亲卫朝他后面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适才还在担心您怎么出城,我秦将军聪敏过人,必有法子。瞧瞧,这不风风光光的出来了?”
秦雁锋的几个心腹一听这话,那是嘲讽到他们头上来了,虎目一瞪,便要回呛,秦雁锋将他们挡在身后,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道:“有劳殿下挂心。”
冉洪淡淡道:“不必客气,我们走吧。”
空中猎鹰忽然急促长鸣一声,在空中焦虑地盘旋起来。一只铁箭穿云而来,带着尖锐的光芒,射穿鹰腹。秦雁锋暗道:“不好!”拔出佩刀,催促道:“快走!”
远方忽然出现数以万计的燕军,一眼望去,竟不知数目,如虎如狼般朝他们包抄而来。冉洪经过先前的战事之后,本就不愿与燕军正面冲突,一望之下,心更是凉了半截:“怎么这么多人!”秦雁锋心中也有些困惑,按即便守关士兵发现不对,这人来的也太多了些。
楚驭手上挽着一把铁弓,冷冷地看着他们:“放箭!”
乔装扮的魏军皆未穿铠甲,如飞的箭雨中,只听阵阵惨叫。太子皇叔冉仲见燕军势大,难以相抗,忙唤出盾牌兵,护送太子逃走。楚驭将弓拉如满月,箭锋直指众人阵列当中,忽然之间,他看到秦雁锋一刀掀翻那座花轿的顶盖,从里面拉出一个人来。此时两军相隔甚远,那人的扮也很是奇怪,可他的身形模样早已烙在心底,纵在千万人之中,也绝无认错的可能。楚驭只看了一眼,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方青也看到了,惊讶道:“王爷,那不是……”
楚驭急怒道:“弓箭手退下!”自己手中的弓也放了下来。秦雁锋虽不知他们为何停止放箭,但生死关头,也来不及多想,了个唿哨,唤来一匹白马,护着元景坐了上去。
元景回过头,与楚驭遥遥一望。后者屏息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秦雁锋不知其间内情,示意他抓紧缰绳,嘱道:“别乱动!心伤着你!”
楚驭见他二人竟然并辔而行,举止异常亲密,心知其中必有一番故事,不免有些焦虑。只是敌军面前,不敢喊出元景的名字,只能勒紧缰绳,将马催的飞快。元景忽然调转马头,将秦雁锋背后的铁弓夺了过来,冲着楚驭就是一箭。
只可惜他劲力不及,箭飞出一半,便堪堪落了地。他这阵子安静乖巧,从无半点违逆之举,未料生死关头,竟如此大胆。秦雁锋急道:“你干什么!快过来!”
元景咬牙不理,又搭上第二支箭。秦雁锋百唤不应,只得驱马赶到他身边。见元景目光坚毅,竟透着一股不可逼视之感。再朝远方一看,燕军那名主帅只顾朝他们而来,竟无半点防御之举。略一思索,即揽住他的肩膀,替他拉开了弓。即将放手之际,元景指尖颤了颤,手臂似乎也跟着极轻地一斜。
或许是未料到他会对自己放箭,又或是被他看着自己时,嘴角那一抹狡黠的笑容迷惑,楚驭看着他在阳光下的模样,并未躲闪。那根冰冷的铁剑没入胸膛,他却连一丝痛苦也没感觉到。只是身不由心,热血喷出之时,到底还是摔了下去。方青惊呼一声,一跃下马,将他扶起:“王爷!”见他胸口破开一个血洞,勃然怒道:“弓箭手!弓箭手!”楚驭喝道:“我没事,都给我退下!”下意识还要去抓缰绳,只是眨眼间众人已围了过来,将他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他手臂一挥,拨开了两人,正看到秦雁锋将元景一把提起,按到自己的身前的场面,他心头剧烈一痛,嘶声道:“追!”
秦雁锋也是一阵后怕,见元景的手被弓弦勒得鲜血淋漓,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将他的脑袋往怀里一按,斥道:“别乱动!”元景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意,眼也不眨道:“知道了,大哥。”
燕军一向训练有素,就连见到主帅受伤,也只乱了一刻,便重整队伍,朝他们追去。魏太子被人护送着,狼狈地逃到飞虹崖。崖下是万丈深崖,眼前只得一条老竹铺就的浮桥可走,陈旧破败,随风晃动,一脚踏上去,便不由跟着一歪。只是身后杀声震天,也顾不上许多。好容易度过浮桥,身边护卫不足两千人。眨眼的功夫,燕军便追至跟前,一时间中箭落崖、被乱军砍杀者不计其数,眼看便要冲过来了。
魏太子亲卫催促道:“殿下,快命人砍断浮桥!”冉洪望着对岸,也是焦虑万分:“不行,皇叔还没过来!”
秦雁锋立在一旁,忽的一刀砍下,已冲上浮桥的燕兵和魏卒不及防备,齐齐跌落深崖。冉洪怒目圆睁,揪住他衣领骂道:“皇叔还是对面,你竟敢如此!”
秦雁锋冷静道:“再不走就谁也走不了。”元景冲太子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立刻将冉洪拉了过来:“殿下,快走吧!”
他们劝之时,元景已收回目光,出神地望着对岸,秦雁锋只当他是担心燕人冲过来,不动声色将防御的人手布置妥当,才安慰道:“别怕,过了此处便是大魏,他们不敢追过来。” 元景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把自己的交到他掌心里,秦雁锋攥紧了,道:“走吧。”
转身之时,便听到身后一声虎啸龙吟般的怒吼,冉洪见楚驭甲衣带血,气势却更甚往昔,一时心生畏惧,只得被人簇拥着,不情不愿地去了。
战火持续到了深夜,魏军人数虽少,然占据天险,久攻难下,一时也只得作罢了。当夜燕军驻扎在距飞虹崖十里之处,数百名士兵彻夜巡逻,火光熊熊,几乎照亮一片天宇,衬得对岸愈发幽暗死寂。
楚驭危坐于大帐之中,上半身完全赤-裸,几名军医半跪在床边,替他处理伤口。方青满面忧色,等他们一收拾完,忙问道:“王爷如何了?”
其中一人道:“幸而这箭偏了些许,没伤到什么要害,倒也不算严重。王爷身体强健,只要好好休息,不日便能康复。”方青松了口气,这才吩咐亲卫将他们送出去。
乌什图的目光掠过丢在一旁,沾满血的断箭,脸色极为难看:“我什么来着,你不拿下他,早迟他要杀了你!”
楚驭失血过多,嘴唇有些发白,然威严不减,闭着眼睛,由方青替自己换上干净的纱布:“那边情况如何了?”
乌什图被他弄得有些来火:“你鬼迷心窍了吧?他都对你放箭了,可见心里早就存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心思,你还想跟人家再续前缘不成?”
楚驭不耐烦道:“嚷嚷什么,我又没死。”摸了摸胸口:“皮肉伤罢了。”
乌什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没死是你运气好,下次若有机会,他一样会对你下杀手,从前你看不懂他,现在你还看不懂么!”
楚驭缓缓睁开眼睛,如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冲方青道:“你去知会我二弟一声,让他再调八千兵马过来,魏太子既来了,我便不能叫他轻易回去。”
乌什图在一旁冷冷道:“你见了魏太子尚且不肯放过,他们抓住的是大燕皇帝,动则山陵崩,没准现在已经杀了。”
楚驭额头上的青筋剧烈一跳,望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森冷,方青插话道:“今日在战场上,我见那位秦将军对陛下呵护有加,陛下对着他…也很亲密,关系该是不一般,他应该还不知道陛下的身份。”
乌什图今日像是豁出去了,非要泼这瓢冷水:“就算现在不知道,等他们回了魏国,也瞒不住,那里可是有见过陛下的人。”
方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担心地看了看楚驭,只听他冷声道:“那就让他们别回去。”
乌什图大笑:“他们还会听你的不成?”
楚驭拾起上衣,披到身上,神情也平静了下来:“如今正是回魏都的好机会,那边迟迟不动,还在与我们对峙,多半是走不了。”望向方青:“今日抓住的战俘里有一个是魏太子皇叔?”见他一点头,即道:“去把人请过来。”
主帐内的灯光亮了一夜,西魏大营里,冉洪亦是彻夜难眠。他战败回国之初,弹劾之声不断,父皇也对他发了一通火,更有人趁机提议废储再立,正是皇叔联合一众老臣,极力保他周全。此番他带兵来接应那个孽种,皇叔不放心,这才一并跟随了来。如今他落入敌手,自己又如何抽身离开?就算真回去了,难保这个太子之位自己还能不能坐得住。
正是烦心之际,偏蚩龙那边也是动静频出。他有些烦躁道:“老师,能不能安静些,我还在想对策。”
蚩龙坐在暗夜无光之处,他露出来的面孔还是少年的模样,只是光影昏昧,隐约透着一股诡异感,他看着面前的铜鼎良久,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困惑:“我的蛊虫不太听话了。”
冉洪吓了一跳,当年屠越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不由退了一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蚩龙摇摇头,审视般望向他:“是不是有什么生人过来了?”
冉洪道:“秦雁锋的手下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咱们的人,没有什么……”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了:“不过秦雁锋身边跟着个少年,看着只有十七八岁,他是路上捡到的,瞧着资质不错,又无家室之累,便收下他了。”见蚩龙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问道:“老师,是不是此人有不妥之处?我去叫人传他。”
蚩龙道:“倒也不必他本人过来,只消取他随身之物即可。”冉洪立刻着人去办,少顷,侍卫送来一件衣物,正是今日元景所穿的喜服。蚩龙手指才一碰到衣服,便浑身一震,铜鼎之中亦是骚动不休。冉洪见势不对,急忙去扶他。蚩龙沉着脸,挑起一星火苗,熊熊火焰烧起,顷刻便将那件衣服烧了个干净。
冉洪看着火光,不解道:“怎么了?”
蚩龙道:“殿下可还记得多年前我告诉您的婴毒蛊。”冉洪神色有些躲闪,俨然是不太愿意同这阴毒之物沾边,言简意赅道:“记得。”蚩龙知他心中顾虑,也没有点破,只道:“当时六殿下就在门外,这法子被他偷听了去,后来他悄悄制了此物。”
冉洪沉默不语,那时六弟还年轻,仗着母亲受宠,父皇疼爱,一向横行无度。自己也有些沉不住气,故意泄露了这个法子给他,本算待他一有动作,便联合众人上书。毒杀平民是重罪,料一旦捅破,就是父皇也保不住他。孰料他居然没在大魏行事,而是联合外族,悄悄成了事。蛊毒制成之初,冉洪着实捏了一把冷汗,那阵子出行都比平常警惕的多。不料半年后,六弟却一石二鸟,用此物连伤大燕两位皇子。其中内情虽过于狠辣,不足为世人知,但在父皇那里,却是大功一件,从此父皇待他恩宠备至,渐至后来与自己分庭抗衡。
冉洪沉吟片刻,道:“六弟为一己之私,枉杀平民,以至阴德有亏,惨死燕人之手,我身为他的兄长,没能教导好他,自是有责任。只是现在人既已去了,这些旧事,就让它过去吧。”
蚩龙摇头道:“殿下以为我提起这些是为了什么?”他指着那堆余烬道:“这个人身上有婴毒蛊。”
冉洪失声道:“怎么会?这东西不是燕国两位皇子身上才有么?元惜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个……”忽然明白过来:“他是燕国皇帝!”
蚩龙摇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新帝登基之初,您曾派了人去朝贺,叫那人过来认一认便是。”
冉洪回忆起那个少年的气质容貌,却是有几分贵气,绝不是像秦雁锋所,随随便便在路上就能捡到的。他一头雾水,自语道:“可我记得细作来报,燕国皇帝病重,都已经在族亲中挑选储君人选了……”
忽的一念转过,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起来,他想起他派过去的使臣回来时,曾与自己过,大燕的天子与时任天策将军的楚驭似乎有些暧昧,那时他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加之后来燕国坊间盛传楚驭带兵夺位,软禁燕国皇帝,又代君摄政,为人臣,却行君王事。这些事情摆在眼前,更是让他忽略了一开始的传闻。
可若这些事都是真的,那今日楚驭忽然出现,率重兵追捕自己,却又不肯乱箭齐发;那少年箭术也不如何高超,却能重伤于他,又未遭至报复,诸如此般种种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他唤来亲卫,压低声音道:“你可记得今日秦将军如何称呼他身边那个少年的?”
亲卫思索道:“回殿下,秦将军好像唤他九。”
冉洪心中阵阵激荡,按捺着等他下去了,才开口狂笑:“不错!不错!现在的燕国天子正是老皇帝第九子,一定是他!”
蚩龙像是被他的喜悦感染,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殿下只凭区区千人,便亲手抓住了大燕皇帝,这等不世奇功,大魏建朝以来也不曾有人立过,这下再不敢有人您什么。”
冉洪冷静下来,盘算道:“光抓住他还不够,需得试试他的分量,万一楚驭为了皇位不念旧情,偏他是个西贝货,那咱们也没办法。”
蚩龙道:“殿下的意思是?”
冉洪微微一笑:“皇叔还在他们手上,姑且试试,这个大燕天子,够不够分量把他换回来!”
第二天天不亮,便有西魏使臣携魏太子手书前来求见,称愿与大燕和谈,以换回太子皇叔。其时楚驭一夜未眠,手边正放着冉仲盖了血指印的求救信。然而面对西魏使臣,态度却十分敷衍,状似随意地看完书信,懒懒道:“大燕兵强马壮,先前与贵国交战,连下城池关塞多处,太子殿下若非脚力过人,只怕如今已是我座上宾了,我倒想问上一句,他算用什么与我和谈?”
那使臣出来前得了交代,务必要促成此事,因而见他态度嚣张,却也不敢不赔笑脸:“王爷天威,我等自然已经领教,只是我们殿下跟皇叔感情深厚,实在不忍他在此受苦,我出来前,殿下对我过,凡他所有,皆可赠予王爷,只求王爷将太子皇叔送回。”
楚驭脸上未见半分动容,冷淡道:“殿下的心意着实叫人感动,只可惜我想要的,他怕是给不起。”
使臣忙道:“请王爷明言。”
楚驭缓缓站起身,似笑非笑道:“我要大魏万里山河,他肯给么?”使臣一时哑然,楚驭轻哼一声:“既然给不起,那便没什么好谈的了,昨夜冉仲一心求死,多半也是为了你们殿下考量,我敬他忠心为主,待他死后,自会将尸骨归还。”
使臣大惊:“王爷,这可万万使不得!”楚驭却已不耐烦,大手一挥,将他赶了出去。方青在一旁伺候许久,着实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刚才自家主君沉不住气,张口便去讨要天子,见使臣灰头土脸出了帐门,才算松了口气:“王爷,您不救陛下了?”
楚驭又看了一眼那封手书,须臾,淡淡道:“自然要救。”
那使臣铩羽而归,心里也是存了一肚子恶气,一见到冉洪,便将相见的场面原原本本了出来,冉洪有些不信,追问道:“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
使臣老老实实道:“半句也没有。”
冉洪心中起疑,暗忖道:“难不成我猜错了?那子不是燕国皇帝?”思及此事不成的后果,他冷汗直冒,全然不知该如何收场。
蚩龙知晓内情,安慰道:“殿下莫要担忧,许是他们也怕您看出来,故意虚晃一枪。”
冉洪凝定心神,道:“不错。”复坐下来,重新提笔就书,只是如何写,却犯了难。蚩龙献策道:“不如殿下暂不提议和之事,只请他过来一叙。”
冉驰好笑道:“他现在是何等身份,怎会甘冒风险,到我这里来?”
蚩龙道:“我瞧此人很有几分胆气,殿下直言以待,或许他反而会答应。”按住他的笔:“这封信,就请燕国皇帝来写好了。”
元景被请过来时,还有些不安,一路上都在思索,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叫人看出来了。秦雁锋不知元景心中所想,他与魏太子不睦许久,只当是对方瞧自己不顺眼,见自己看重元景,故意借着他来寻自己的不痛快。他见元景脸色不太好,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你若不想去,就回去休息,殿下那我自去应付。”
元景自决定跟秦雁锋走,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心道:对方若真发现了什么,躲也是无用,不如进去看看。他抬起头,轻声道:“不,我想陪着将军。”
秦雁锋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里阵阵暖意,朝里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好,我们一起进去。”
他们在外头千般思量万般考虑,未料见了魏太子本人,全没派上用场。其时冉驰正与心腹话,见他们来了,着人赐座,及至心腹退下,他们冷板凳坐了许久,才道出正题。原来是要请元景亲笔手书一封,请楚驭赴宴。
秦雁锋一听,深觉他是异想天开:“如今两国交战,他怎肯答应?”看了元景一眼,语气愈发冷淡:“况且殿下身边能人辈出,就算要写,也该由您的人执笔。我手下的人蠢笨的很,恐怕有心无力。”
冉洪扫了元景一眼:“将军过谦了,我请他来写,自有我的理由,事关大局,还请将军不要推脱。”
秦雁锋疑心他是想借元景生事,只是对方理由的冠冕堂皇,纵要拒绝,一时也寻不到理由。冉洪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挥了挥手,即有人将纸笔送到元景面前。
元景看了冉洪一眼,对方神态平和,看不出半点异样:“怎么?”只得摇摇头,将笔拿起来了。他心乱如麻,提笔许久,才草草成书。因心有不愿,写出来的字句十分生硬,隐约透着一种疏离感。魏太子像是全然不在意他写的如何,墨迹未干,便叫人送了出去,临出门前,讳莫如深道:“听将军写给父皇的求救信便是由这位兄弟代笔的,他连我都使唤的动,想必燕国那位也不在话下。”
秦雁锋心头大震,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一旦燕国那位将军拒不赴宴,他便能以办事不利为由,治罪元景。元景大概也想到这层了,一路上闷不吭声,直将心事摆在了脸上。
秦雁锋安慰道:“楚驭位高权重,这等鸿门宴,仍凭咱们破嘴皮子,他也不会来的,你也别太担心,就算殿下想治你的罪,也还有我替你顶着。”
元景点了点头,心中想得却是:“不错,他如今何等身份?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过来。”一念转过,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
他未曾料到,那封信送到燕军大营后不到半刻,楚驭便欣然答允前来赴约。使臣见他行事作风如此果敢坦荡,倒也有几分敬佩了,出帐时对人赞道:“燕国这位王爷,果然是胆色过人。”乌什图闻讯而来,怒骂道:“什么胆色过人,我看他是色胆包天!”
作者有话要: 谢谢筱筱筱筱筱、一只狐尼、蛇皮怪的霸王票,还有夏目大人么么哒、执离大旗我来扛的营养液,么么哒
下一章元景和渣攻在线对飙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