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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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驭的目光一直牢牢定在他身上, 元景才一动,他便如强风卷地般紧随而去。魏军士兵见太子遇害, 个个愤怒交加,见他身影倏至, 不顾生死, 人人提刀搏命。乌什图一把没抓住他, 暗骂了一声, 吼道:“愣着干什么!放箭!”

    箭雨齐发之时,楚驭已撞开几人,随元景一起跳了下去。乌什图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踩着满地死尸冲过去一看, 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悬崖下一棵鹤松斜生而出,楚驭正抱着元景蹲在树枝上。山巅风声如吼, 将他们落脚的树枝吹得摇摇欲断。乌什图才要叫人去拿绳子,忽见楚驭将那把钢刀往悬崖上一掼,刀身没入崖壁, 他凌空一跃,踩着刀柄跳了上来。元景无力地躺在他怀中, 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黑血溢出。

    乌什图见楚驭抱着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分明在强抑着什么, 忽然不敢看他。

    他们回军途中,与曹如意带的三千兵马相遇。他一见乌什图,神情立刻戒备起来。楚绍随他而来, 路上已听他了被阻之事的经过,两方尚未对峙,已有一道黑影越过众人,绝尘而去。

    楚绍不确定道:“那是……我兄长?”

    曹如意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上,警惕道:“他怀里抱的是谁?”

    乌什图心烦意乱,情知回去后还有一场大麻烦,懒得在这里浪费精力,不耐烦道:“回去不就知道了?”一勒缰绳,也追着去了。

    燕军回营之日,楚驭一道令下,将乌什图秘密扣押起来。方青亲自带人去了渠犁王宫,在寝殿密室之中,翻出了一本陈旧泛黄的手札,上面一一记载着了当年被投身练蛊的妇人所中的毒。他只看了第一页,便送到楚驭手中。

    当日楚驭归来之时,身上的伤口大半都已裂开,中衣上血迹斑驳,脱之不下,只得连皮带肉一起撕开,胸口那道深可见骨,最为严重,因被河水泡过,边缘肿胀发白。众人看得心惊肉跳,全然想不到他是怎么带着这一身伤痛,不眠不休的奔波厮杀的。军医为他剜肉清创,敷药包扎,他尤自一语不发,像感觉不到疼一般,偶有动容,只在元景脉搏微微一颤时可见。

    就这么拖着一副病体,在元景床边守了两日,熬得双眼发红,才被劝回去休息。刚睡下没多久,听闻方青找到手札,即起身将赤珠召来。

    赤珠刚一见到这本手札,神色一喜,一页页翻过去后,脸色却沉重下来。看了方青一眼,硬着头皮道:“以我一人之力,最快也需一个月才能配出解药。”

    楚驭道:“我把这里的蛊师巫医都招来助你。”

    赤珠窥着他的神色,心翼翼道:“那样恐怕也得二十日。”

    元景已经昏迷了三四天,其时身体寒凉如冰,脉象更是弱不可查。当年云从虽许了三年寿命,但自服药之后,元景屡经大悲大喜,来到渠犁后,又呕心沥血,做下诸多布置。这一年来,他思及自己寿数无多,无一时一日虚度,直如烛蜡两头烧,拖至今日,已是毒入心脉,药石难医。薛乙虽拼力相救,但也只能多拖几日光景罢了。

    楚驭目光一寒:“我等不了二十日,三日之内,你若配不出一味延寿的药……”话到一半,卫兵匆忙而入,禀道:“王爷,薛太医那边传了话来,是那位……不太好了。”楚驭肩膀一颤,骤然站起身:“我这就过去!”

    方青踢了赤珠一脚,示意他跟上。赶到渠犁王宫之时,就见一轮薄红落日照在门庭前,乌善抱膝坐在地上,肩膀不住耸动。楚驭呼吸大乱,几步上前,揪住立在旁边的薛乙道:“陛下怎么样了?”

    乌善听见他的声音,猛然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还敢来!”

    楚驭抬手将他推到一边,厉声道:“我问你他怎么样了?”

    薛乙眉头紧锁,只摇了摇头。楚驭沉着脸进了门,本还要叫赤珠过去,可他一看到元景的样子,就知道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元景身上那枝颜色奇诡的蛊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白色的薄霜,他像是被冻结在看不见的冰雪里,连胸膛都不再起伏。

    薛乙在一旁道:“老朽曾为殿下制过一味吊命的丸药,若是毒发之时能及时服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今……”

    楚驭站在距元景五步之外的地方,忽的开了口:“那丸药可是放在一个墨绿瓷瓶之中?”

    薛乙惊讶道:“正是,王爷见过?”

    楚驭没能回答,他一瞬间想起了那晚在魏军囚帐中的事情,缓缓捂住腹。

    乌善冲了进来,一把将他扯开:“你这个害人精!要不是为了救你,九怎么会……都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你现在还来做什么!”

    几名亲兵怕他开罪摄政王,忙上前劝阻,方青亦在一旁周旋,好容易把人劝住了,正要安慰楚驭几句,可目光一落在楚驭脸上,就什么话也不出来了。乌善趴在门上恸哭不止,方青闭上眼睛,无声地退到一旁。薛乙劝道:“大王也别太难过了,生死自有天命,陛下若知你如此,也会不安的。”

    乌善双目通红,全然听不到他的话,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他跟我来渠犁时答应过我,会一直跟我在一起,一定还有什么办法……”他神色几近癫狂,众人见了,只觉不忍,薛乙叹道:“罢了,由他发泄发泄吧。”

    夜幕完全笼罩这座殿宇的时候,殿门外火Y I ZHENG LI光亮起,风声中隐隐传来梵音轻歌,乃是奉命而来的僧人与巫女在为元景举行祈福之礼。乌善身形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冲门外道:“备马。”如一阵风似也而去。

    薛乙看了楚驭僵在那里的身影,了个手势,带着众人悄悄离开。殿门阖上之时,楚驭才缓缓朝元景走去,他步子迈的格外艰难,明明人就近在眼前,却走得如隔山海。

    元景睡着的样子,跟他无数次在梦里所见并无不同,楚驭指尖发颤,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碰到元景冰冷的皮肤时,他胸口闷闷一痛,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无声崩塌,他哑声道:“不是想要我死么?还来救我做什么?早跟你过了,情爱是不顶用的,权力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有了它,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捏了捏元景的脸,轻笑道:“你不乖,该你记住的你不肯记,不该记的倒记的清清楚楚。”他握住元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中阵阵潮意:“你起来,我把皇位还给你。”

    风声呜呜咽咽,一晚未停,楚驭没敢合眼,一直守在元景身旁。清时分,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木然地转过头,乌善已将门撞了开。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宝盒,斥道:“你让开!”

    楚驭见薛乙也跟在后面,心中一动,起身时双腿发僵,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薛乙半跪在床边,皱眉诊了半响,道:“还有气。”接过那个盒子,心开。

    殿中顿时满溢清香,方青定睛望去,见里头盛着一枚如玉般的果实,好奇道:“这是什么?”

    楚驭辨认了一下,也有些不敢相信道:“是赫齐那棵神树的……?”

    方青儿时曾在赫齐住过一阵子,知道赫齐有一株西域佛国而来,灵效非凡的神树。赫齐还未与燕国结盟之前,为了保护这棵神树,大大的仗不知过多少回,时至今日,垂涎此物的亦不知凡几。

    薛乙道:“还未完全成熟,不知有用没用,姑且一试吧。”

    一手执着汤碗,将这枚果实喂入元景口中,却久久不见他喉头有动作,楚驭焦躁道:“我来。”夺过药碗,仰头灌了一大口,渡入元景口中。乌善勃然大怒,才要将这无耻之徒扯开,忽见元景睫毛轻轻一动,眉宇间的冰霜似乎消失不见。

    楚驭起身时明显松了口气,冲薛乙道:“劳烦您过来看看。”

    薛乙在元景床边坐了许久,诊脉一了,即将药童唤来,笔走龙蛇地开了一副药,嘱他快快煎来。乌善尤是不敢相信,追问道:“太医,九是不是没事了?”薛乙抿嘴不答,嫌烦似的将众人赶了出去,及至那碗吊命的药下了肚,元景胸膛也渐渐有了起伏,才把人给叫了回来:“陛下暂时是无碍了,不过这毒一日不解,迟早还是要命。”

    楚驭厉声道:“赤珠!”赤珠哪里用得着他吩咐,立刻道:“人这就去配解药。”

    薛乙在一旁道:“渠犁天气寒冷,陛下长留于此,只怕不利休养。”

    方青听他话里有话,试探道:“依您的意思?”薛乙正要开口,楚驭已经开了口:“你准备一下,这几日我便带他回京。”一句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方青情知此次回京将有千难万险,但见他心意已决,也只得依从。临行之前,楚驭去关押乌什图的地方走了一趟。他情绪尚好,见了楚驭,主动道:“你家皇帝没事了?”楚驭冷冷道:“你身在这里,对外头的事倒是清楚,还有人替你通风报信?”乌什图懒懒一摆手:“这用得着通风报信么?他要有点什么,你哪有这个闲工夫来看我。”

    楚驭负手站在他面前:“吧,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乌什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要我答应冉驰的时候,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你信么?”楚驭沉默不言,乌什图轻哼了一声,道:“好吧,当年冉驰来赫齐观礼,他同对我,听闻西水城出美人,邀我去猎,我便答应了。后来便如你所知那般,他杀光城里的男人,秘密派人在那里练蛊。我知他与魏太子水火不容,心里想着他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内-斗,万没想到他后来居然跟元惜勾搭成奸,把这东西用在你家皇帝身上。”到这里,他面露尴尬之色,轻咳了一声:“也算是我对他不住。”

    楚驭平静道:“还有呢?”见乌什图目光躲闪,替答道:“皇城司的察子抓到过一名车夫,身负密文,要送到边关去,是你的人吧?当时冉驰已经身死,这也是他让你做的?”

    四周一片死寂,两人对视良久,乌什图道:“人是元惜和冉驰埋下的,我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自然也要讨些好处。”

    楚驭轻笑一声,眼底却是一片冷意:“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瞒的可够深。”

    乌什图也笑了一笑:“什么瞒不瞒的,从前就同你了,我们赫齐是部族,经不起动荡,我既已为王,自然得为赫齐多做算,探探消息又算得了什么。你对皇上情深意重,万一哪天头脑一昏,还位给他,赫齐岂不是要跟着遭殃?”

    楚驭道:“我已经决定带他回京城了。”

    乌什图脸色一变:“什么?你不要命了!”

    楚驭平静道:“有乌善在,料想陛下不会迁怒赫齐,甚至还会留你一命,至于我,就不劳你费心了。”他转身道:“保重。”

    乌什图一跃从软榻上跳起来,追道:“你等下,你给老子回来!”门前守卫面色如铁,长-枪一指,将他挡住了。乌什图骂了几句,只得悻悻回去了,才刚一坐下,只见殿门一动,又有个人走进来,不是别人,正是乌善。

    乌什图一见到他,脸色便沉了下来:“还知道过来!”乌善远远站着,低着头不吭声。乌什图一眼扫过去,便心知肚明:“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乌善像是十分难过,起话来,都带着浓浓的鼻音:“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什图下颌一点,示意他过来,乌善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靠近,乌什图只得开了口:“我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赫齐,为了你,大燕也好,魏国也罢,咱们赫齐对他们而言,终归都是异族,帮谁都是为了留后路。”

    乌善有些无措道:“可大燕是我们的盟友,先帝和九都对我们很好。”

    乌什图招了招手,这次到底是把人给请过来了。他揉了揉乌善的头发,轻叹道:“傻弟弟,天下帝王,哪个要的不是四海一统?如今是两国相争,才有咱们赫齐的容身之地,若他日大燕灭了西魏,又或是西魏灭了大燕,他们还会要咱们这个可有可无的盟友么?”

    乌善几乎要跳起来:“九不会这样!”

    乌什图道:“是是,他不会,可他的儿子呢?孙子呢?今日为利结盟,谁知何时又为利离析?到时你要怎么办?赫齐百姓又要怎么办?从前你不懂,哥不怪你,以后你可别犯傻了。”

    乌善极少见他这么正经过话,一时间心中震惊难言,正要话,乌什图却又不耐烦了,胡乱揉了他一下,道:“行了,老子要睡觉,滚出去玩吧。”翻了个身,就此躺下。

    乌善在他背后道:“哥,九要走了。”

    乌什图“嗯”了一声,语气平平道:“你要有本事,以后去将他夺回来。”

    乌善想起这几日来的种种,目光黯淡下来,他在心里难过地:“我夺不回来了。”

    赤珠带着几名蛊师昼夜不休,总算赶在入京前夜将解药制了出来。元景服药之后并未苏醒,只见脸色比先前好了些。薛乙前来诊脉,称蛊毒已拔去大半,再吃药调养一阵子,便可无虞。

    他们回京之时,春光已撒满京城,放眼望去,只见晴云碧树,烟草铺堤,含雾带愁的杨柳下,行人往来不绝,更有歌女婉转弹唱。楚驭置身其中,心中一片宁静,只觉像是回到了从前。

    他才带着元景在这红尘韶光里走了一趟,元景玩累了,窝在车里休息,等他醒来之后,便可见雨去雾散,云开风平。

    被大火烧毁的长宁殿已修建一新,诸般布置全照从前那般。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元景一直迟迟不醒。楚驭将他抱到寝殿内,心将人放下。

    他们此番斩杀魏太子,俘虏魏国大将,可谓不世之功。是故马车才一离开赫齐,种种流言便传开了。楚驭着意不隐瞒车中之人的身份,出入探望格外恭敬,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军中人人都知道了,车里的那个,是大燕天子。

    先前同元景过交道的军士都有些发懵,军械营营长冯右军乍闻消息,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老子没做梦吧?九……不是,那位……他就是皇上?”

    伺候过元景的亲兵满脸兴奋:“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身份不一般,要不然咱们王爷怎么对他百依百顺的!”

    众人随之想起当日他随军之事,诸如“陛下英勇睿智,运筹帷幄”之类的赞叹随之传了出来,先前那些莫名其妙算到元景头上的功劳,本只有极少的人当真,如今却是人人信服了。就连只见过元景一面的士兵,也能得眉飞色舞:“想当年先帝是何等雄才伟略,咱们皇上虽然年轻,可这份胆识气魄,也不输先帝当年,就连扶桑关那位孤僻桀骜的城主,都对他礼遇有加,句不中听的话,王爷此番大胜,没准是多亏了陛下。”

    这些话楚驭自是有所耳闻,他不在意,可风言风语传到京城,随他起事的亲信们便坐不住了。他才一进城,拜帖便来了十几封。楚驭心知这些事是逃不开躲不掉的,安顿好元景,在他床边恋恋不舍地看了许久,才站起身,算去会一会这些人。

    他只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躁动,守在元景身边的医官惊喜道:“陛下醒了!”

    楚驭心头剧烈一跳,猛然转过身,冲到他床前:“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元景揉着眼睛被人扶坐起来,扫了他一眼,倦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  三杀达成。

    渣攻:目瞪狗呆,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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