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蓝珠
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到了三月初三,大漠乡村民的两个大日子。
第一是大漠乡每年祭拜山神的日子,第二则是大漠乡自落户于此后,第一次办学堂,学堂开课的日子。
决明一早起床,着哈欠把饭做好,倒头睡在东厢床上,等岑父起床后,带睡眼惺忪的岑朝安洗脸刷牙,匆匆吃过早饭,赶往学堂。
祭拜山神要持续一整天,眼下无论家里有没有学龄孩子的人家,都挤在祠堂门口,看着一身白衫的岑夫子,翩翩而至。
大漠乡的村民词语匮乏的脑瓜里只有一个词:好好看。
岑道年到了祠堂,在里正的主持下宣布开办学堂,讲学堂规矩,发笔墨纸砚,让学子登记姓名,入堂开学。
岑道年发现,大漠乡起名都非常富有规律性,男孩一律狗蛋、铁蛋、狗剩……等他们长大后,家里随便择个字加上姓就是一个名字,也有讲究的家庭,在孩子满月后找人起了大名,只是孩子从被叫惯命,岑道年猛一叫大名,有不少人都懵懵地左看右看,不知是在喊谁。
决明在被窝里睡了一个回笼觉,等醒来之后,听到外面十分吵嚷,匆匆喝了碗稀饭,决明出门,发现大漠乡的村民抬着东西往盘山去,领头的是几个常在山上猎的猎户。
决明走到石叔家,石叔已经出去参加祭祀,只剩石叔女儿石花在家中,于是决明停在院外,大声问:“花妹妹,这就是大漠乡的祭典吗?”
石花正晾着衣服,听到决明问话,挎着空篮子往外看了看,点头:“是啊!只是今年要比往年热闹太多了,爹爹昨晚村中有不少人看到今年山里在发光,是祥瑞降到盘山了呢!”
——山里发光?
决明追问:“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石花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你要感兴趣大可以跟着祭祀队伍去看看,反正人多,我和杏花、杜鹃好待会一起去看。”
决明道过谢,回家锁好门,跟着凑热闹的村民一同走在祭祀队伍后面。
盘山每年一度祭祀山神,持续三天三夜,在阳县任职的县令一般会随着民俗,在结束前赶来参拜一下山神。
百姓装上两篓去年刚下来的米和谷子,再拿鸡鸭鱼各两只,意思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他们祈福无非就是风调雨顺,家泰民安。
猎户则是把猎物献给山神大人,感谢山神让动物在山中繁衍,让猎户在山中猎。
决明跟在队伍后面,随着人流慢慢往山上走,远远地瞧见走在队伍最前方有一个虎背熊腰的背影,那是石花她爹。
“石叔,石叔。”决明三两步追上去,走到石叔身边,装作无意间问道:“听花妹妹今年祭祀的人比去年要多?”
“是啊。”石叔和另一猎户抬着一头烤乳猪,边回答决明:“今年天降祥瑞,在阳县都能看到,那祥瑞直直地落在盘山上消散,你人能不多吗。”
决明追问:‘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祥瑞?’
石叔拧着眉头,想了片刻,一旁的猎户:“好像就是岑夫子他们来之前的那时候。”
“对!”石叔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你要是想知道是哪天,可以去问里正,里正肯定会记下来这件事,往祠堂的石碑上刻。”
猎户十分热心。
石叔忙向双方介绍,“这是岑夫子的大儿子,岑决明。决明,这是里正家的长孙,王文奇。”
决明观王文奇约莫十八十九岁的样子,比自己大好几岁,便叫一声:“王大哥。”
王文奇一只手连摆,“太客气了,直呼我名字就行,我也叫你岑决明。”
“好!”决明也不扭捏,俩人又了几句闲话,一起顺着山道往盘山走,今日来的人多,山中的野兽远远听到人声,早已惊走,即便如此,石叔腰间还别着柴刀以防万一。
连走大半日,一行人在山间一处瀑布停下,瀑布四周围是光滑的石壁,紧紧地环着一方潭,站在潭对面,可以看见瀑布下方,有一个石像。
想必那就是山神的石像了。
决明跟着人群拜了拜,不求五谷丰登,不求能猎野兽,只求山神给点指示,是否那天“天降祥瑞”是溯源掉落在这个时空中造成的异象。
众人参拜完毕,在潭四周坐着,聊天玩闹,今日无人事农桑,皆把酒闲谈。
决明拜完起身,忽然觉得胸口一凉。
——难不成是珠子?
决明把珠子从胸前掏出来,背着太阳,珠子竟然微微发亮。
“嗯?”决明举起珠子,珠子亮光更盛,怕被别人看到,决明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把手里的珠子拿出来。
珠子对着水的时候,亮一些,对着回去的路,黯淡几分。
——难不成?!
决明心情激动地拿着珠子靠近水潭,珠子闪烁蓝光,似乎有着生命一般。
现在人太多了,不宜查看水潭。
决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跟着返程的村民一同回到村子,第二天一早,给岑道年做好早饭后,了一声“去猎”,带着弓箭便一头钻进盘山。
上午只要天色正常,决明去猎,其实就是在山边兜一圈,岑道年习以为常,并没有疑心。
沿着参拜踩出的山道,决明很快到了昨天参拜的潭,现在还早,没有人过来,决明拜了拜山神,站在潭边拿出珠子。
蓝色的珠子光芒闪烁,决明围着潭走了一圈,砍了一根树枝试了试水深,潭不深,还没一人高,溯源如果在潭的话,肯定会露出来机体。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决明有点泄气。
珠子依旧亮着,光芒不减,决明抬头,望向瀑布。
瀑布上方不准可能有,站在这里就放弃,这不是决明!
决明往瀑布四周看去,瀑布四周都是光滑的峭壁,有两层楼那么高,想要上去,只能从其他地方攀上去。
沿着瀑布的石壁,决明往南走几步,找到一处坡势较为缓的地方,将柴刀牢牢捆在箭筒上,把珠子塞到衣服里,攀着斜坡一点一点往上爬。
一盏茶的功夫,决明才从斜坡翻上去,坐在原地稍作休息的空当,决明观察了一下四周。
斜坡上由于瀑布和石壁这道“天堑”,鲜少有人上来,上面古木参天,气候湿润温暖。
休息后,决明拿出珠子,对着水流的地方,果然,珠子光芒比在瀑布前更亮几分,决明双眸一亮,攥紧珠子往水流方向跑。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湖。
盘山属中原地带,山中有不少常绿树木,此刻湖边四周以绿树环绕,湖水蓝如宝石,阳光升起,映地湖水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这片湖远比潭大,只是不知为何流入潭的水那么少,潭的积水流不到盘山山下便已断流。
越靠近湖边,珠子散发出阵阵刺骨寒意,决明只得改为用手提着,珠子越来越亮,决明蹲在湖边,提着珠子试探,刚挨着湖水,珠子猛地从决明手中挣脱,飞向湖心。
霎时间,整座湖湖面刮起怪风,顿时飞沙走石,决明抬起一只手挡住眼,只见湖中心被怪风卷起一道斜长水柱,湖水疯狂朝湖中心涌去。
湖周边树木被这股怪风吹地簌簌作响,林中鸟兽四处奔逃。
——这是怎么回事?!
湖水的水位飞速降落,水柱渐,决明这才看清楚,那水源源不断地被蓝珠吸入,丁点不剩。
这片湖越往中间越深,最深的地方能达到十几米,水位越来越低,露出湖中心一道银光。
决明凝神一看,那银光十分眼熟,正是溯源!
决明弓腰脱掉鞋,将衣角掖在腰带上,裤腿挽高,心地踩在湖底软滑的泥沙上,快步走向溯源。
可能是湖水有缓冲作用,溯源落在这里后,机体表面无任何损伤,决明摸了摸溯源,忽然有些害怕,万一里面躺着自己的身体怎么办。
咬咬牙,决明开舱门低头进入机舱,机舱密封很严实,里面很干净,似乎和离开地球时没什么两样。
驾驶舱座位上空荡荡的,决明环顾一周,这里除了金属和玻璃,其他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
决明坐在驾驶座上,看到溯源燃料指针指向0,再按动一下按钮,仪器没有任何反应。
机体还在就好,机体在,不准有哪天能够找到合适的燃料,让溯源重新起飞。
决明这样安慰着自己,他知道在古代要研制出四种燃料三种助燃剂难于登天。
怕湖中会再聚集起湖水,决明从机舱中出来,朝岸边挪动。
半空,珠子已经不再吸水,停在上方巍然不动。
待决明离开溯源,湖底猛然刮起强劲的风,决明努力稳住身形,等怪风过去,决明回头,湖底仅剩溯源留下的圆坑,和泥水里不断扑腾的鱼。
决明一惊:“溯源!”
然而溯源并没有出现,决明呆了一瞬,紧接着皱眉思索溯源会去哪里。
吸饱水的珠子悠悠地在天空中颤抖了一下,朝地上落下来,决明走到岸边捡起,捏了一把珠子。
珠子“哗啦”一声,喷了一地的水。
——这是怎么回事?
决明又捏了一下,珠子没有反应,宛如一颗普普通通的蓝色漂亮珠子一样安静。
决明再捏捏珠子,珠子一丝反应都没有,眼看太阳已经升到天空正上方,湖底不见溯源踪影,决明收起珠子,顺着来时的石壁滑下去,到潭旁。
在潭旁,决明撩起短袍衣摆,单膝跪地,正算再拜过山神后下山,忽然潭对面“咕咚”一声巨响,决明惊了一跳,立即抬头往那边看,只见身后潭中水花飞溅过后,潭水中浮起一个头朝下的黑衣人,在他周围,鲜红色的血瞬间在水中四处蔓延。
——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决明起身,双眼紧盯着潭,警惕地后退几步。
从瀑布之上传来一道声音:“死了。”
紧接着,决明又听到另一人的惊呼,“吴渊!”
下一秒,决明便看到瀑布那边一道人影虚晃,直直地往一边栽去,断流的瀑布没能遮挡半分,那人扑通一声栽进潭水中,水花四溅。
石壁上方,一人提着剑往下看看,紧接着他迎着阳光,从石壁边上一跃而下,扑倒在潭边上的枯藤草丛中。
——这两人什么来头?
决明不想卷入麻烦之中,更不想把这个麻烦带入村中,犹豫了一瞬,落地那人一瘸一瘸地从阴影中走来,决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个头发散乱,狼狈不堪的少年。
他朗目疏眉,相貌堂堂,不似奸人之相。
吴渊身受重伤,李修戎心中正急,只扫了一眼背着箭筒的孩,便嚷道:“哎!这位、兄弟,快来搭把手!这附近可有人家?!”
“并无人家。”决明警觉地朝一边退了几步,李修戎见他不但不来帮反而后退,一把扔开手中长剑,急道:“我们并非恶人,我兄弟快要不行了!”
“那你怎么不去?”决明问了一声,再瞥一眼潭水,那掉下去的人扑腾了两下,眼看要沉入水中,决明卸下背上箭筒,飞步跑去,游进水中将人半拖半拽地往岸边拉。
李修戎在一旁帮忙,两人合力将人拉上来,青年咳出几口水,整个人彻底昏过去。
决明检查了一下,他身上伤口又深又长,显然是因失血过多而昏倒的,李修戎从怀中掏掏,什么都没找到,只得撕下身上衣服给吴渊胡乱绑了伤口,边问一边的孩,“喂,这里距村庄有多远?”
决明:“很远。”
李修戎急了,“带我们到附近的村子里!”
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怕吓到眼前这个孩,李修戎放软语气:“赶紧带我去找个落脚的地方,我李——李某必有重谢!”
对方年纪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只是看他们二人不过是青年少年,却被人追杀到满身血痕,身后要他们命的人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万一他们落脚村中,祸水东引,那遭殃的可就不只一户两户这么简单了。
李修戎见对面的孩还在愣神,只当他见自己主仆两人满身血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半拖着吴渊上前几步,李修戎道:“若今日能伸出援手相救,李某必当重金以谢今日之恩。”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贪财的人吗?决明叹了口气,直言道:“你们两个,要是把后面的追兵引进我们村子可怎么办?万一你们被他杀了,我们村子见过你的岂不是也要跟着被杀?”
李修戎咬牙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要是我们不去村子落脚,该找来还是要找来!”
话刚出去,李修戎觉得自己的态度不似求人,又软下语气,“我不求进到村子里,你把我们带到村子边缘就行!况且后面追兵已死绝,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追上来。”
这里离村子不远,与其让他们在这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还不如直接带他们找个地方躲进去,万一有追兵也不会殃及到村子。
决明思索片刻,点点头,“那行,跟我来。”
见屁孩终于答应,李修戎捡起长剑合进剑鞘,拖起躺在地上的吴渊背到背上,牵扯到伤口,他“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整张脸都皱到一起。
倒不是想带他下山,决明是怕这人站在这里,万一被村里人看到,引起骚动怎么办。
决明脑中飞快地转了一圈,有了一个好主意,“这样吧,我先带你去附近猎户搭的临时落脚的屋,我看你朋友似乎伤的很重,要先处理一下伤口。”
李修戎猛地点头,“快快快。”
决明引路,把两人带到猎户在山中搭建的茅草木屋里,又张罗着把木屋里的铁锅干净,找水烧水。
李修戎捂着伤处,先将吴渊湿淋淋的衣服扒掉给他止了血,接过决明递来的热水,李修戎草草地给吴渊擦净伤口周围。
见他能自己收拾,决明站一边脱下衣服,晾在火堆旁边,等衣服干的差不多,一头扎进林中,摸索了半天,猎到一只半大的山鸡,在下游拔毛放血,将洗净的山鸡拎到木屋,架起铁锅,升火烧水,剁鸡撒盐。
不多时,滚滚热水送出鸡汤的香气。
李修戎看在眼里,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心想这屁孩出门,东西倒是带的挺齐全。
鸡汤煮好,决明拿出一只木碗,舀了一碗汤,坐在门口咂吧咂吧,咕嘟咕嘟,连喝两碗。
李修戎腹中雷鸣滚滚,羞于启齿,眼睁睁看着那豆丁大的孩灌了半锅汤,啃了半只鸡,却没有半点“礼让”的意思,恼地起身,直言道:“我饿了!”
决明回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黑白分明。
“哦。”决明应声后,坐在门口咕嘟喝下碗内最后一口汤。
“我要喝鸡汤!”
李修戎话出口,心中羞愤难当。
身为李家最的嫡子,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更不用提张口问人讨要食物。
决明悠悠转身,李修戎眼睛一亮。
“要喝汤啊?”决明伸出手:“一碗汤,十文钱。”
李修戎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光一只鸡就不止这个价,况且,我这还是野鸡。”决明收起手,“野鸡我的,汤我熬的。”
李修戎下意识地摸摸钱袋,里面铜钱叮当响,连一百文都没有。
看看身边昏迷不醒的吴渊,李修戎咬牙将钱袋拽下来,扔到孩怀里。
“你!你这趁火劫的仇!我李修戎算是记下了!”李修戎拿着木碗,愤愤地去溪边刷了十遍。
“哼。”决明掂量着钱袋,这个无脑少年刚刚还不自己是谁,一生气就露馅出自己的真名了。
铜钱换来鸡汤后,李修戎盛了一碗,端到吴渊面前,硬塞着要灌他嘴里,决明不忍直视,接过李修戎手里的木碗,把他挤到一边,“我来!”
木碗里的鸡汤还烫着,决明凉了一会,试了下温度正合适,才将地上躺着那个人扶靠到墙边,摆正脑袋,捏着下颚,将鸡汤慢慢灌进去。
虽然昏迷着,那人依旧下意识地吞咽,连喂两碗汤,决明将人放下,头下垫一把枯草。
李修戎带着浑身的伤,到河边将木碗刷了十遍,这才回到猎户屋中。
盛了一碗汤,李修戎闭眼长吸一口香气,举起木碗一喝。
“怎么如此之淡!”李修戎看着决明,这子明明有一罐盐的!
“你们受了伤,吃多盐没什么好处。”决明起身,在门前燃了一个火堆。
——受伤过后,不吃点荤腥补补,怎么对得起流出的血?这个屁孩,不仅贪财,还吝啬。
李修戎喝过鸡汤后,抹抹嘴,将碗放到锅边的空地上。
“你叫什么名。”李修戎毫不客气地问:“怎么就你一个孩,跑到这深山中来了?”
化姓为名,决明答道:“今山。”
“我猎,不上山难道下海?”
“金山?”李修戎乐道:“嗯,名字挺像你这人。”
“那你能不能帮我把身后的伤口给处理一下?”李修戎脱掉红袍,露出身后臂长、一指深的刀口。
决明伸出手。
李修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该不会这点忙你也要收钱?”
决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药。”
“要?!”李修戎摸遍全身,身无分文,愤愤地:“我没钱了!”
“你伤口难道不需药草来疗伤吗?!”决明扶额。
“我走的匆忙,身上没带药。”李修戎将后背露给决明,闷声:“你简单的擦一下便好。”
决明无奈,烧了锅热水,撕下他身上一块衣服煮在沸水中简单消毒,慢慢地将他伤口周围擦了一圈,“你背上的刀伤已经开始结痂了。”
李修戎忍着疼,攥紧手,边和决明聊天:“这里离村子还有多远。”
“不远。”决明擦完,将沾了血的布条扔进火堆。
“不远是多远?”李修戎皱眉。
决明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要走三天三夜才能下山。”
三天三夜,时间太长了。
不知道吴渊他能不能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