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中夜战
吴渊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浑身发烫。
李修戎着急地如同热锅蚂蚁一般,毕竟身边就这么一个熟悉的人,万一吴渊有什么意外,光靠自己可无法走回开封府。
决明观察这两人,那个叫李修戎的少年似乎是被家中宠爱大的,面上白嫩嫩的,连火都不会点,放他一个人在山里,肯定活不过两日。
看衣着,绸衣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穿的,他们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被追杀到这里……
“其实。”决明:“这里离村子不远。”
“当真?”李修戎满脸不可置信。
决明点点头,“这里离村子仅有五里。你们先住下,我从道回村,等你们收拾好,找人来带你们下山。”
“你们两个伤口别沾水,喏,这个火石先借你,回头我来收。”
——还真是够吝啬的。
李修戎伸出手,接过火石。
决明教他怎么用,教会后起身离开,扭头钻入路之中。
“哎——”
李修戎喊:“金山——”
决明回头,李修戎面露难色,:“你回去后,能不能给我带点草药来?”
李修戎追来按住决明的肩,“金山,我和吴渊都伤的不轻,你也看到了,救人救到底,你……”
“我没有钱。”决明:“怎么救?”决明的确没有钱,他在山上的猎物大半数都入了肚子,平日里又没有要花钱的时候,手中一个铜子儿也没。
李修戎垂眸不语,金山很显然是个村里的孩子,半大的屁孩能有什么钱?想要买药,没有银子怎么能成?恨只恨,逃难在外,身上带的那点银子花的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见李修戎半晌无语,决明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抚下去,算等会下山后用李修戎换鸡汤的铜板先买点药草,不够的另想想办法。
忽然间,李修戎瞥见自己身上挂着的方玉。
——这是翁翁送给自己的,颇有纪念意义。
再有纪念意义,也抵不过命重要,大不了以后再去赎回来!李修戎咬牙将方玉连同绳子,从腰上卸下,“这个拿去当了!”
“你真舍得。”决明不带推辞,接过方玉塞进怀里,“晚上,我会来找你们。”
“且信你一回,要让爷发现你敢欺骗我。”后半截话李修戎没有出口,只用眼神威胁。
“不信又能怎么样?”岑决明叮嘱李修戎:“记得把追杀你们的人处理一下。”
今天上山者寥寥,离得远的人还未赶过来,万一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
金乌沉沉坠入天际,晚霞红光万丈,昏暗的光线将整座盘山一点一点吞没。
一个五岁的屁孩坐在家门口,望眼欲穿地朝进山的路看着。
路过的村民同他开玩笑道:“哟!娃子,还在等你哥呢?都去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是不是被狼叼走了”
哥哥他不会有事的!岑朝安眼中溢出泪水,拿手掌抹抹泪花,撅起嘴,并不理会路过的村民。
山中晃晃悠悠下来一个人影,岑朝安从地上蹦起来,擦擦泪,“哥哥!”
只是山上下来的不是决明,而是石叔。石叔乐呵呵地:“哟,朝安啊,你哥哥还没下山吗?
”
“石叔!”岑朝安失望地摇了摇头,又坐在路边。
石叔路过岑朝安的时候,伸出糙手摸了摸岑朝安的脑瓜,塞给他两个大鸟蛋,“别急,你哥只是去猎,一会就回来了,要不然石叔去山上看看?”
“谢谢石头叔。”岑朝安一手拿着一个鸟蛋,泪眼汪汪地朝山上看。
从山上又下来一个人影,腿又短人又瘦,这次肯定是哥哥!
“哥哥!”岑朝安举着两个鸟蛋,朝决明奔去,“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哎——”决明快走几步,一手环住岑朝安,“朝安,你怎么不在家里呆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哥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慢!”岑朝安泪眼婆娑,决明给他擦擦眼泪,扯着他一只手,边走边对石叔:“我去其他地方转了一圈,所以今天耽搁了不少时间。”
石叔边走边责怪地:“你才多大,下次不要一个人乱跑,毕竟这山上还有不少野兽。”
“下次不会这样了。”决明乖乖地答,今天要不是遇见那两人,也不会耽搁这么久。
石叔摇摇头,“你要是我家崽子,非把你揍的找不着北,到家了,你回去吧,回头见。”
和石叔道别,决明拉着岑朝安的手,朝青砖矮屋走去。
“我回来了。”岑朝安将箭筒往墙角一放,内屋的岑道年听到声音,怒气冲冲地提着一个棍子出来,挽起袖子作势欲。
决明忙举起猎到的兔子,挡在脸前,“玉兔呈上!”
岑朝安有样学样,举起鸟蛋,“鸟蛋呈上!”
“唉,你!”岑道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扔开木棍,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
“我得赶快把兔子给卖掉,否则它就死了。”决明晃晃手里不住扑腾的兔子,虽然个头了点,但还有肉。
“这么晚了。”岑道年摇摇头,“明早再去吧。”
山上的人还等着救命的药草,人命关天,这可耽搁不了,决明坚持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岑道年点头应下,告诉他屠户刚才要去镇上,让决明跑快点,不准能搭车。
决明提着兔子飞快溜走,到村口,胡屠屠正扬着鞭子催大黄牛快走,趁着胡屠屠的牛车,决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镇里把兔子买给酒楼换成铜钱。
掂量着手里的方玉,决明犹豫了一会,塞进怀里,朝药铺走去。
不多时,决明满脸肉痛地从药材铺里走出来,用鸡汤从李修戎那里赚来的半吊钱悉数换成了药草,还贴进去了不少私房钱。
天已黑透,决明赶到回村路口,胡屠屠正等着,决明坐着顺风车到村中,塞给他一包红豆糕作为坐车的人情,匆匆赶回家,把两包药和一瓶酒塞进柴火堆里,又洗了把脸,去正房。
“锅里还有热饭。”岑道年坐在床头,“快吃了,出去一天了,赶紧好好歇一歇。”
“您先睡吧,我待会还要在院里洗一下澡。”决明把手里剩下的铜板塞给岑道年,“这是卖兔子剩下的。”
岑道年摇摇头,“你且留着,为父有钱。”
“好。”决明收起铜板。
岑道年又教训一通,在决明再三保证以后不会一个人在山上乱跑后,岑道年终于赶决明快去吃饭。
决明如蒙大赦,走到床边捏了一把岑朝安软乎乎的脸后,到东厨三两下把锅内的萝卜米粥喝掉,把锅里的热水舀出,在院子角落瑟瑟发抖地洗了个澡。
一定要搭个浴室!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屋内已传出岑道年的微鼾,决明麻溜地给院门上了锁,背上箭筒,提着药和酒,腰间别上一把柴刀,借着天上的星月之光,朝山中走去。
四处虫鸣,狼嚎起伏,夜间在山中行走,非常危险。
进林子之后,决明吹开火折子点亮火把,飞速朝李修戎他们落脚的屋走去。
五里开外。
李修戎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月已上柳梢头,仍不见金山人影。
——这子,果然是骗自己的。
李修戎看看身后昏迷的吴渊,几次想要下山,却又停住脚步。
山中太危险了,万一有猛兽出没,或者迷路,不但救不了吴渊,自己这条命也要搭进去。
正当李修戎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忽见山林中亮起一个光点,光点飞速在山中移动、放大。光点沿着盘旋的山路,不断靠近。
李修戎脸色一喜。
“金山?!金山!?是你吗!?”
决明一路跑来到屋前,把药草递给李修戎,“药。”
“多谢!”李修戎捧着药包,拆开放进铁锅里。
“要煮多久?”
“两碗水煮滚后,再煮一刻。如此反复三遍,把三次熬出的药混匀,每次喝一碗。”
“这么麻烦?”李修戎的手在锅上迟疑。
“想要治病,还嫌麻烦?”
决明挤开锅边的李修戎,添水加柴生火,着哈欠看着火光。
“药好后,你喂他喝吧。”决明薅了把干草作枕,躺在墙角,望着窗外。
月光透过林中树叶,如同碎银一般撒在地上。
决明的脸在明灭的火光中镀着一层金光,朦胧又明艳,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那双曜石般黑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惹人注目。
他身上穿着的一身粗布制成的灰色衣服,明显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所穿,但他周身却有种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母,竟然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就是脾气有些恶劣。
俗话,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金山这么就能猎,那他家肯定很穷,怪不得这么喜欢银子。李修戎这样想着,目光从决明身上移开,低头拿布擦拭长剑。
决明用烧火棍捣了捣火堆,等药煎好,凉了凉,和李修戎一起喂吴渊喝下。
折腾完这些已是半夜,决明往火堆里添些柴火,到木屋里整整稻草,躺在上面,算在这里凑合一晚。
“呜——”
林中有野兽低声呜叫,决明翻身,竖起耳朵仔细听。
是狼嚎声。
这里离村子很近,大漠乡虽不尚武,因靠着山,村中有不少猎户上山活动,鲜少有猛兽下山找不痛快。
决明右手摸向箭筒,扭头看向李修戎。
李修戎和决明对视一眼,起身拿起长剑。
决明从窗口向外看了一眼,林中两点绿光忽明忽暗,越靠越近。
“狼。”
决明拿出箭搭在弓上,“天太黑了,我看不清。”
“它们怎么会跑到山边?!”李修戎拔出剑,站在门口,木门外,火堆燃着,其间木柴噼啪作响,在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突兀。
“估计是被你俩移动的鲜肉给吸引过来的。”决明躲在门后探出头,“你们身上血腥味那么浓重,没把老虎招下来已经不错了。”
李修戎没有话,双眼紧盯着树林。风掠过枝头,树叶婆娑,最后一抹月光隐在云层之后,整个森林登时如同被怪物吞噬一般,陷入无端黑暗之中,唯余猎户搭的屋旁一点光亮,如同靶子中央的一点红色,鲜明显眼。
狼在暗中走动观察,耐不住腹中饥饿,低声呜叫一声,四爪猛一使劲,凌空朝站在火堆后的两人扑来!
和石叔一起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直面野狼,决明大惊,同时手指松动,一支箭嗖地穿过夜空,不知落在何处。
“退后!”李修戎举剑格挡,见状,野狼灵巧地一扭,避过剑锋落在一旁的地上,复又呲着牙蹿上前来,张开猩红大嘴,不死心地继续朝人扑。
李修戎双手握剑,仰身避过,眼中尽是杀机,手中剑横向划过野狼最柔软的肚子,长剑如同划开棉帛一般,将野狼拦腰斩断,殷红鲜血洒落一地,野狼闷声掉落在地,血顺着它腹部汩汩流出,四肢抽搐几下,野狼最终不甘地咽气。
决明长长松了口气,蹲在死掉的狼边上,拿箭戳戳软绵绵的狼尸体,“太吓人了。”
李修戎嫌恶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血迹,随意往决明处一瞥,登时大惊,“心!”
话未完,长剑自李修戎手中脱出,决明抬头看向李修戎,只见长剑闪着寒光从头顶划过,死死钉住偷袭的野狼,李修戎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决明拉到身后,拔剑再砍几刀,从一旁偷袭的野狼顿时没了气息。
再看决明,左臂被咬了几个血洞,汩汩冒着血。
狼性狡猾,没想到它竟然有同伴!
一股钝痛手臂传来,决明低头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胳膊疼。
决明:“!”
李修戎拎起狼尸扔在一边,把决明拽进木屋,比葫芦画瓢地帮他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
撕下布条系紧,李修戎抬头,“好了,快感谢爷救了你。”
决明撇嘴反驳道:“要不是给你们送药,我才不会半夜来这山里!”
“白天不是挺得意的吗,没想到是个草包。”李修戎叉腰站起来,“要不是爷,哼,你可能被咬死了。”
决明捂着受伤的胳膊,顺势歪在干草堆上,“谢谢你救了我,但是你欠的银子是不会一笔勾销的。”
李修戎没好气地:“那你把我刚才救你的命还过来!”
决明眯着眼,“已经还过了,从把你从潭边带走开始。”
李修戎哑口无言。
两人一时无话,阵阵发疼的伤口也挡不住李修戎的困意,李修戎往草堆上一趴,几个呼吸间已然进入梦乡。
决明往窗外看了看,没有野狼,便拢一堆干草在窗边,靠着睡下。
一夜无梦,趁着天还未亮,决明扛着两条狼赶回家中,解开门锁,把箭筒柴刀丢到墙角,回屋脱下沾着血迹的衣服,抬胳膊时牵动到伤口,决明忍不住呲牙。
“嘶——”
“还真疼。”决明一摸伤处,血又流下来了,沾了一手。
决明处理一下伤口,扎上干净的布,扯下脖子上的蓝珠,混着沾了血的衣服胡乱团成一团塞到床下,到井边擦洗干净,重新抹点药草,换上干净衣服,装作没事人一样,开始在东厨做早饭。
堂屋传出响动,不多时,穿戴整齐两人走出来,岑道年洗漱罢后,盯着岑朝安洗漱。
东厨升起炊烟,决明将黄米淘净,放入锅内添了四碗水,待锅里沸腾后,转为火慢慢炖着,黄米在古代名为黍,颜色发黄,岑父买的这种是糯质黄米,用来煮饭最合适不过。
院子里,岑道年提了两桶水,决明跑去帮忙把水桶里的水倒入厨房门口的水缸。
岑朝安洗漱好,帮忙从屋里搬椅子,等桌椅放置好,米粥已经熬的差不多了,决明回屋里掀开盖子,一阵浓郁米香铺面而来,决明把黄米粥盛出,麻溜的把锅洗净,加少许油,再在锅底填几把柴火,等火烧旺的同时,拍两瓣蒜丢锅里,将切好的菜丢进去,柴火锅火大,炒菜只需要翻动几下,炒出来清脆又好吃。
见菜叶微微透亮泛青,决明撒上盐快速翻动几下,一盘炒时蔬便做好了。
把蒸好的炊饼和鸡蛋鸭蛋一块端着,连菜一起放到院中的方桌上。
决明端着一海碗黄米粥出来,往木桌上放时手臂抖了一下,差点没拿住碗。
岑父忙伸出双手接住碗,“怎么了?”
决明摇头,“没事,猎的时候擦伤了一点,已经包扎好了。”
岑道年放下筷子,“去镇上看看,伤也不能耽搁。”
决明含糊地应了一声,岑道年又拿出一角银子放桌上,“去看,伤口也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