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拜帖 为国谋利为民造福
傍晚五时, 文靖安一行人在知府徐行简的带领下正式进入黑城。
两边建筑仍是东风古典风格,街上虽有不少西海人,但大多数还是以东方面孔为主, 此处无论男女老少基本都着黑服, 街面上少有其他色彩, 如果不是那些西海人出入茶楼酒肆破坏了氛围, 文靖安感觉自己就像行在泼墨的黑白画中。
从港口直行到黑城中央的大街,继续往前走, 尽头方向就是官署所在。
府城衙门有专门招待朝廷来使的行馆,就在府衙前的大街,得益于剑州海贸的发展, 剑州的税收堪比东南州郡,这里的行馆修得像一座黑色的行宫,回廊环绕、庭院山石、楼宇台阁一应俱全, 顺利入住后, 以徐知府为首的诸多官员已经为文靖安一行人准备好了接风洗尘宴。
而在宴会开始之前, 文靖安和严素光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给剑州布政使,也就是萧弘治萧大人投一份拜帖,主要是他们一经抵达黑城就应该拜访萧大人,但考虑到一身风尘且天色将晚,因此决定明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六日早到布政司衙门拜见。
这种拜帖的作用是提前预约, 对方答应见面与否都会在回帖里明, 如果对方准确见面,按照拜帖时间前去就行;如果对方没空,一般会给出另外的时间。
意外的是, 拜帖送出去之后,晚宴结束了也没有回音,文靖安派人去问了好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布政使大人没有回帖”。
这就很奇怪,因为对方就算没空也应该回帖明原因,而且文靖安和严素光用的是公函,见面的地方约在布政司衙门,那就是公事,萧弘治又是这次谈判的“背后长官”,更不应该连个回复都没有。
“会不会是嫌我们怠慢了?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他?”
等到了晚上十一时仍无回复,文靖安只能想到这个拙劣的理由,严素果然反驳:“你觉得一州布政使会是这点气量?缺我们那点礼数?”
周洵数次来往大盛与西海,以前又是鸿胪寺驻西海的外使,在剑州逗留多年,与剑州布政使有过接触,便:“对,萧弘治不是那种人。”
文靖安来之前和来的路上把精力都放在如何谈判上了,对萧弘治这个人没有多少了解,他原先想的是他们既然有朝廷的正式派遣,到了剑州只要按照流程办事,自己人这边总不至于出岔子,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政治经验太少了,剑州这种地方是大盛庙堂的延伸,是另一个“朝廷”。
自从林宁宴他祖父推广海贸,由严同接手之后,剑州就变成了各种官僚势力明争暗斗的抢夺地,谁都想在这里安插自己人抢一份功劳,经过三十年的斗争经营,以严同为首的旧党基本在剑州完成了一家独大,这就是文靖安他们为什么让严素光过来而将林宁宴留守京城的原因,因为严素光在剑州肯定会得到旧党的大力支持,但问题正出在这里。
既然旧党已经在剑州一家独大了,出于平衡考虑,是不是就应该有节制他们的力量?
剑州布政使正是元景帝制衡旧党的政治考量,萧弘治的身份极其特殊,他既不是什么旧党人,也不是新党人,不管什么新党旧党,他一概站在对立面。
文靖安送过去的那份拜帖是他和严素光一起署名的,严素光是谁?严同亲孙子!旧党年轻一代的天然领袖!拜帖只要有她的名字,萧弘治大概率不会答应见面,他需要“抗拒”严素光以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如果林宁宴在这里的话,他或许能准确判断出这一点,可惜他留在了京城,周洵没有这份政治眼光,严素光倒是和林宁宴不相上下,但她当局者迷,而且她是那种做事大于身份认同的人,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旧党身份有何不妥,因此她一时间也看不到背后的蹊跷,文靖安有可能可以,只是现在尚且欠缺一些关键信息让他做出判断。
至于他们带来的中书省、户部、市舶司等官员又都是以专业技术见长,没什么内斗经验,他们也没法给出答案,黑城知府徐行简倒是有可能看出这一点,但他巴不得萧弘治和文靖安等人闹翻,他跪求萧弘治离开剑州,他一定是看破不破,保持“无知”立场。
这就让文靖安为难了,自己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漂洋过海、不远万里过来却卡在见领导这一关,这找谁理?
无奈,他只得先向周洵听萧弘治这个人,做点知己知彼的了解。
“这个萧弘治不简单。”周洵:“我们先看他姓什么——萧!”
萧是大盛皇族的姓氏,太子就叫萧慈祐,文妙安第一个反应过来:“那是皇帝老爷的家姓。”
周洵道:“没错,但萧弘治不是皇族,他家是赐姓的萧,他先祖跟随高皇帝起兵,征战十九年,大盛立国后以军功受封‘萧国公’,子孙万代世袭罔替,萧弘治他老子就是第六世国公爷……”
周洵往剑州正东边指了指,继续道:“整个业州都是他们家的。”
业州是剑州在东边接壤的第一大州,两者之间有高原雪山作为阻隔的天堑。
“这些年剑州布政使也是他们家的。”
周洵补充道:“我刚来剑州那会儿,剑州布政使还是萧弘治他大哥,后来萧大身体抱恙无法履职,这才让萧弘治‘继承’了大位,他当布政使时间不长,也就三四年,以前他都在水军那边厮混,那边的武官都叫他萧二,这家伙胆子很大,有次上了条破船追海盗竟然追到西海那边去了,还是我们找船把他送回来的。”
萧弘治的来历和身世严素光知道,甚至文靖安在出发前也听林宁宴简略提过,但周洵的这些事迹就鲜为人知了,故此,严素光和文靖安同时发问:“后来呢?”
周洵斩钉截铁道:“没有后来了。”
文妙安大失所望,“你还不如不!”
周洵:“后来人家升了布政使,二品大员!我一年最多隔那么老远见他一次,能知道些什么?”
文妙安:“那你可以听人啊,比如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喜欢钱我们就送钱,喜欢宝贝我们就送宝贝……”
周洵灵光一闪:“有了!”
文妙安:“啥?”
周洵:“他喜欢游泳!从剑州游到西海!”
文妙安皱眉:“可能吗?鱼也游不了啊。”
周洵:“对啊,所以他游七天七夜没气了,被人捞回来的。”
文妙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周洵:“真的!这件事剑州人都知道,萧二真这么做过!”
文妙安正要呵斥他离谱,文靖安先问周洵:“所以这位萧二大人是个不拘礼节、胆大无畏、富于冒险精神的人?”
周洵:“差不多,反正以前是,现在我也不准,有人他玩世不恭、难堪大任,可我看这些年剑州也还是有模有样的,甚至他出任布政使之后剑州附近的海盗还少了很多,因为他很喜欢仗,整体我还是偏向认为这人是有能力的,至于为什么不见我们,我实在想不通。”
文靖安问严素光:“你有什么看法?”
严素光摇了摇头,文靖安稍加思索,道:“今天很晚了,大家先去休息吧,去睡个好觉,明天早八时再把人都叫过来议事。”
周洵道了声“好”,其他人也不再多言,这些天舟船劳顿确实累了,便都各自散去安歇不提。
文靖安考虑到今天已经二十五日了,和西海人约定的谈判日期是三十日,时间颇为紧张,便连夜做好了会议的提纲,以及另外写了一封拜帖。第二日清,周洵如约召集了所有官员过来开会,文靖安讲话,他的主要是关于后面几日的工作安排,比如由周洵和剑州当地官员负责确定谈判的地点,做好会场布置、安保等等工作,户部、市舶司的官员则去借剑州海贸的税册制定相关的税务条款,中书省、都察院等等部门的官员为谈判内容做准备,尽量为大盛争取最大的利益。
他和严素光就不等什么回帖了,直接上门去找萧弘治。
路上,文靖安先跟严素光请教一个问题好解决他一个疑惑。
“素光兄,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严素光:“不当问,你讲吧。”
文靖安:“……”
于是改问为讲,直接讲道:“布政使是朝廷文官,和丞相、尚书、知府等等职位一样,是有能者居之,从来没有世袭的法,萧弘治却从他大哥手上继承了布政使一职,而且他们还有国公公子的身份,如果手中再握军政大权,很容易养成地方诸侯,这与大盛法度并不相符。”
严素光:“是。”
文靖安:“但朝廷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你祖父和旧党在剑州势力太大了,朝廷就算有心制衡,派非旧党的布政使过来主政,也会被旧党处处掣肘,很快就被弹劾去职,圣上不得已干脆把萧国公家的公子派过来,一则业州和剑州接壤,萧家可以照应,就算旧党势大也奈何不得,二则萧家和文武百官相比到底是‘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严素光:“对。”
文靖安:“那你萧二大人不见我们,会不会因为立场问题?我和你一起拜访,他误认为我也是旧党的人,所以不肯跟我共事?”
严素光顿悟,文靖安这么一她被点醒了,也不啰嗦,当即道:“我在布政司衙门附近找个茶楼等你们,我不进去了。”
文靖安却道:“不用。”
严素光:“?”
文靖安神秘一笑:“我又写了一份新的拜帖。”
严素光:“……”
文靖安取出昨晚新写的一封拜帖,递给严素光审阅,拜帖所书如下:
“翰林院编修、农事处司丞文靖安拜奉剑州布政使萧大人尊前:靖安昨日抵达黑城,临近日暮、行程匆匆,未及先行拜访萧大人府上,实为疏于礼节,思之彻夜难眠。今鸡鸣既起,俯首来拜,乞望萧大人准允晤面,靖安此来,为国谋利,为民造福,不涉‘新党旧党’,特兹移书,悉请萧大人以国事为重,共商西海谈判事,文靖安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