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辞世 斯人已去多事之秋

A+A-

    事情的进展远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包括严丞相自己。

    他第三次递交辞呈之后,元景帝没有把辞呈驳回,而是收下了, 但是!

    留中不发!

    意思就是拽在手上不做批复, 何时批复, 怎么批复无人知晓, 只看元景帝自己的态度。

    这就让事情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而随着一道圣旨的下发, 事情似乎又变得清晰。

    八月下旬,中书左丞相严同加封太师衔,位列三公。

    所谓三公就是太傅、太保和太师。一般由中书左右丞相、平章政事、六部尚书、布政使或者其他正二品以上大员, 且在庙堂为官多年,颇有政绩,德才兼备的老臣致仕去职之后才能获封的头衔, 这是文官至高无上的巅峰, 也是所有官员之中的超品, 三公没有实际职权,仅仅是一个荣誉,是一个天下读书人的“精神象征”。

    众所周知,严同的辞呈还在元景帝手里,在元景帝没有正式批复这份辞呈之前,下了一道加封太师的圣旨,太师又是只有辞职之后的大臣才能正式敕封的三公荣誉, 这就意味着获封太师是严同去相之前的一个铺垫。

    对大盛文官体系和朝局形势稍有了解的人, 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然而“意味”不代表必然发生,或者在发生之前另有曲折。

    这一日,周洵召集农事处众官员开了个会议, 讨论的主要问题还是去江州之事。

    第一,因为严素光离职,农事处到江州去和西海人交接的高级官员还是文靖安、林宁宴和崔琰担任。

    第二,跟着文靖安三人去江州的人手包括这段时间周洵等人从六部借调过来的京官,和其他各种渠道招揽过来的人才,主要是崔琰原工部的下属,另外加上文靖安那些学生,再加上文靖安从剑州那边要过来的有跟西海人交道经验的一批地方官,统计了一下,约有五十人左右,这就是文靖安去江州时的原始班底了。

    第三,中书省那边给了初步审核意见,他们将条约中的条款做了部分修改和删减,交还了删减版的条约,需要文靖安等人比对之后再交还给他们,然后由中书省和农事处共同用印才能生效,文靖安看了一部分,中书省的官员做出的都是保守修改,比如给西海人使用的土地年限由二十年改为十年,税点从三十取一变成二十五取一等等,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毕竟中书省的官员直接对元景帝负责,他们既要尽可能为大盛争取利益又要心谨慎。

    除此之外,大方面基本没有问题,大差不差,都是可以谈利益的细节,既然是利益文靖安就信心和西海人谈妥。

    当然,中书省能这么爽快这么利索给出答复,文靖安知道一定是严同帮了忙。

    周洵在上座道:“接下来靖安你辛苦一点,你带人尽快把这些条约看完给中书省送回去,盖了印心里才踏实,等喝完严素光那杯喜酒,你们就可以去江州了。”

    文靖安应下,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各人手头还有事要做,周洵便不多耽搁宣布散会,众人行礼道别,却有一人急匆匆跑进来,这人文靖安眼熟,是詹事府和农事处之间的联络官,这位联络官在周洵耳畔悄声了两句,周洵瞬间放大了瞳孔,脸色变得苍白,文靖安发觉不对劲,正要问,周洵叫住了他们,颇为惊恐道:“靖安、宁宴还有崇章和崔琰,你们留一下,其他人先出去。”

    众人都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便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周洵让来送行的那个联络官去关了门,这才道:“严同病逝了。”

    众人皆骇然。

    文靖安更不敢相信,脑子快速闪过严同那佝偻的身躯,书房里的昏沉,剧烈咳嗽,突兀地辞相……

    文靖安忙问那位联络官:“你哪里来的消息?是否真切?”

    联络官如实道来:“回文探花,是太子殿下让属下过来传话,请几位大人即刻到詹事府议事。”

    文靖安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消息是从萧慈祐那边传过来的,且萧慈祐连夜召集东宫辅臣到詹事府议事,这件事就不会有假。

    林宁宴问那个联络官:“严同如何病逝?可有详细情况。”

    联络官道:“属下只知严相是日夜操劳,熬到油尽灯枯,其他情况并不知晓。”

    事发突然,众人皆不言语,都在思索,半晌后周洵道:“先去詹事府,后面看情况再,备马!”

    那联络官赶忙跑出去准备车马,周洵指了指桌面上的条约,向文靖安苦笑道:“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真就好事多磨?”

    无人作答,几人一起出门上詹事府的马车,文靖安忽然想到了什么,跟林宁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来。”

    林宁宴猜到他要做什么,便不多问,只道:“快去快回。”

    文靖安微颔首,牵了他那匹红马独自往京城方向去,到了城门和林宁宴等人分道扬镳,他不去詹事府,也不是去相府,而是先去找一个人。

    太医院的韩延。

    他和韩延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这次到了韩府明来意,韩府的管家和门房都认识他,赶紧进去通报,韩延果然不在府中,文靖安问了韩延的夫人,得知韩延昨晚连夜被人叫去了相府,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文靖安决定到相府去找韩延,因为他直接去找严素光,严素光肯定不会见他,只有通过韩延能上话,他谢过韩夫人,出了门马不停蹄往相府赶,却在半路遇到了韩延的马车。

    韩延一脸沉闷,见面也不寒暄,直接问道:“你都知道了?”

    文靖安点点头,问他:“素光兄如何?”

    韩延:“还能如何?严同尸骨未寒,严家那些酒囊饭袋就开始抢着主办丧事了,我懒得在严府看笑话,先回来了。”

    谁来主办丧事就意味着谁更能名正言顺继承严同的“衣钵”,韩延的意思是严同才刚去世不久,严素光那些叔伯和堂兄就开始勾心斗角忙着抢家产了,难怪严同之前非要严素光成婚,帮她坐实严家家主之位,只能家家有本难念经,丞相家也不例外。

    得知这一情况,文靖安问道:“我们怎么才能帮素光兄?”

    韩延:“你能跟太子殿下上话?”

    文靖安:“等会我就去詹事府。”

    韩延:“那你让殿下跟圣上几句严素光的好,让严家那些废物点心消停点。”

    文靖安:“好,这几天你多去相府走动,素光兄那边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这边尽力帮她。”

    韩延:“你自己怎么不去跟她?”

    文靖安:“我不知道她肯不肯见我。”

    韩延:“还肯不肯见你,你当俩口闹别扭呢?你直接去找他不就行了。”

    文靖安岔开话题,问道:“严相怎么走的?”

    韩延指了指胸口处,回道:“肺疾,老毛病了,去年恶化,熬到现在算是解脱。”

    文靖安默然无语,想起前些天严同见他时剧烈咳嗽,以及严同交代他的那些话,给他的那些信件,瞬间明白其实那时候严同就是在交代后事了,这一切看似突然,其实早有预兆。

    但这些已经不要紧了,他问韩延:“你车里有纸笔吗?”

    韩延转身把笔墨纸砚掏出来递给他,他略作思索写了张便条。

    “惊闻噩耗,务请节哀珍重。若有所需,请韩延兄往来交通即可。”

    写完吹干墨痕交给韩延,道:“交给素光兄,谢谢了。”

    完拍了拍韩延肩膀,嘱咐道:“多事之秋,大家都心点。”

    韩延心知他指的是后面的朝局,便回道:“我们当医官的无所谓,反正都是病人,你们才应该心。”

    文靖安颔首会意,翻身上马拱手作别,勒转马头,急速赶往詹事府。

    此时天色已经阴暗下去了,正处于夕阳消失与黑夜降临的交接点,入秋之后的气温在这个时令慢慢变冷,就算两边逐渐点燃街灯,也让人颇觉得萧索清冷。

    文靖安赶到詹事府时,萧慈祐和一众东宫辅臣已经开了,由于是连夜议事,大厅里灯火通明,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了烛火的光芒,稍微动一下脸上便明灭不定,特别衬托每个人的脸型轮廓。

    这时萧慈祐和礼部尚书赵仲明正热烈讨论,听着大概是分析接下来的朝堂大局,其他参与的官员尽皆用心倾听,没几个人注意到文靖安来,文靖安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林宁宴偏头过来问:“怎么样了?”

    文靖安:“找了韩延给严素光递话,韩延严素光那几个叔伯和堂兄正在发难,等会我们跟殿下一声,最好让严素光主办严同的丧事,有了朝廷的谕旨,她在严家那边才比较好办事。”

    林宁宴了然,这些大家族之间那点争斗他最清楚不过,严同一死,外人还没发难,严家那些子子孙孙就会先开始斗起来,他跟文靖安道:“也难为严素光还要拉扯那些严家人。”

    文靖安深以为然,林宁宴问道:“韩延了严同怎么走的吗?”

    文靖安:“肺疾,去年恶化,今年是熬过来的。”

    林宁宴听罢,稍作思索便将严同今年的诸般安排想透了,“原来是这样,看来他辞相也属无奈,前面所做种种都是在安排后事。”

    斯人已去,文靖安暂且不想过多讨论,便问:“这边什么了?”

    林宁宴往萧慈祐和赵仲明等人那边努了努嘴,低声道:“正聊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