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探监 现实需要浪漫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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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弘治来回踱步, 在他的视角里,他对严素光可没什么感情,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 真到了官场上涉及党派斗争, 他是绝不会有丝毫怜悯和手软的, 如果单纯把他看成国公府那个玩世不恭的萧二公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不远万里从剑州到京城势必要杀了殷平海就是最好的证明,甚至在他看来, 杀了严素光很有必要,他至少有三个理由。

    首先,严素光和严同触及了元景帝的底线, 冒犯了朝廷的道统和法度。

    其次,杀了严素光才能免绝后患,他对严素光没感情不代表他不知道严素光厉害。

    最后, 杀了严素光就意味着清除旧党上不封顶, 连严同的继承人都杀了, 其他人还算什么?如此一来,他回到剑州也就能直接开始清理那边的旧党痼疾了。

    现在文靖安忽略来跟他要救严素光,他首先要考虑的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也就是,他在衡量这本账簿和救严素光是否等价。

    文靖安无法全部读取萧弘治的内心想法,他的优势并非揣测人心, 他的强项在于光明磊落以理服人。

    “萧大人, 你先听完我再做决断如何?”

    萧弘治正在纠结,文靖安这么他当然乐得听讲,便道:“请。”

    文靖安:“抛开其他因素不谈, 不严素光的身份,不朝堂目下的形势,如果严素光仅仅是以‘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便定死罪,你觉得她冤枉吗?”

    萧弘治:“这是个问题吗?冤枉她了吗?”

    文靖安:“我就不什么木兰从军武瞾临朝了,挑最现实的,你在剑州多年,对西海的情况比一般庙堂官员都有了解,如果是他们那边的女子入朝为官,至于被杀头吗?”

    萧弘治:“……”

    文靖安:“我在剑州的时候就有发现,西海三十六国的使团里边已经有女官了,你觉得为什么这些年西海越来越强大,反而是大盛越来越陷入劣势?那些大道理我也不了,单讲一点——偌大的大盛庙堂容不下一个女子为官,这种气量跟人家西海人有得比吗?人家那边早就开始招女工、开女学、用女官,我们还在争论一位姑娘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罪名,商量如何杀了她,你不觉得可笑吗?”

    萧弘治:“你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但上千年来,从来如此——”

    文靖安:“从来如此便对么?”

    萧弘治再度哑然,文靖安继续道:“我不是因为严素光这件事才跟你这些话,我实话跟你,我现在做的这些只是皮毛,人家西海人早几十年已经走了这条路,想要追上他们,光是建几个工业区,造些坚船利炮远远不够,还得从思想和制度上进行改造,其中开办女学,录用女官就是很重要的一项,我问你一个最最现实的问题,如果有一位女子当了皇帝,她有能力带领大盛超赶超西海,你是坚守所谓的千年法理道统还是选择辅佐她?在这里,男人女人还重要吗?”

    如果换做其他官员,文靖安是不肯这些话的,但萧弘治不一样,这人身居高位却常年和西海人交道,明显有被西海人超越的紧迫感,在剑州时他请文靖安帮忙在剑州和业州船创办新工业区就可见一斑,他有相对开明的眼光和胸怀,与其他官员不同,他不在乎建功立业升官发财,他想的只是大盛不能输给西海,这是他从混迹在剑州军队中养成的执念,只是他自己没有那个带领大盛走向富强的能力,他不知道路何方。

    进京这一趟,从剑州一路过来,他特意看了江州和淮河边两个工业区的改变,也问了这两年间京城周边州郡粮食增产的情况,他越发肯定文靖安是对的,他觉得文靖安做这些事才真正有可能带领大盛反超西海,他并不赞成一味在剑州投入天量的军费,那只会让殷平海这些人和西海人暗通款曲挖大盛的墙角。

    现在听文靖安这番话,他心里毫无疑问有所触动,文靖安出了他自己想过却不敢出来的话,中了他的心门。

    既有知心之言,他又何妨舍命陪君子?

    “救严素光光靠我自己还不够——”

    到了这一步,萧弘治也就无所谓考虑其他,继续道:“还要找温仪良。”

    文靖安道:“我就是从中书省过来的,我已经动了温仪良,现在就差你想办法进宫请一道赦免的圣旨。”

    随即把和温仪良谈话的大致内容给萧弘治复述了一遍,萧弘治听完仔细做了思索,道:“我得亲自去找温仪良谈一谈。”

    文靖安:“什么时候?”

    萧弘治:“现在。”

    文靖安:“好,另外你再帮我一个忙,严素光被关在诏狱,我现在的身份去看她不合适,等会你顺道去看她,把我带进去,我有话跟她。”

    萧弘治知他考虑詹事府的身份和萧慈祐的态度,便调侃道:“萧慈祐知道我帮你做这件事,他得唠叨我半年。”

    文靖安:“所以我不能白让你帮忙。”

    罢向文妙安道:“账本给他吧。”

    文妙安这才停止“呜啊”张口咬的姿势,一双凤目直勾勾盯着萧弘治,道:“你敢耍赖,我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干,就追着你讨债。”

    萧弘治美滋滋将账本捞过去,迫不及待翻了几页,看着看着,把笑意盈盈变成恶狠狠,狼戾乖厌道:“好啊!我明天就要他死!”

    文靖安不管他后面如何对付殷平海,跟他要了一身常服换下官服,扮成护卫,随后不废话,一起乘车去诏狱大牢。

    这段时间萧弘治和温仪良走得近,殷平海手底下那几个将军也是关在诏狱,他经常来诏狱参与审讯,狱卒都知道他的身份,他带文靖安这个“护卫”进去自然不成问题。

    诏狱大牢不属于刑部,是皇帝私人卫队专门用来关押人犯的地方,这些犯人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而是京城或者地方的高官要员、权贵富贾,就像殷平海手底下的将军,就像严素光这一类权臣之后。

    文靖安顺利进了诏狱大门,里边昏暗阴湿,有一股霉臭味,时不时能听闻犯人咳嗽、□□或拖动锁链的声音。

    萧弘治给狱长了个眼色,狱长不言自明,跟身后的狱卒吩咐道:“萧大人秘审重犯,你们给我把入口守住,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狱卒领命自去,狱长也相当识相,指了指廊道尽头的一处牢房,随后拱手离去。

    萧弘治给文靖安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不看不听,你们自便。”

    文靖安抓紧时间,往廊道深处走,这边的环境显然好一些,光线相对充足,也有窗户通风,没那么阴暗潮湿,最要紧是温仪良给严素光留了体面,在元景帝没有正式下令之前,他不敢对严素光太出格,反而是“以礼相待”,将严素光安排在了一间特殊的牢房。

    此时的严素光与寻常无异,她还是穿着男装,只是头上的发簪属于锐利之物,已被狱卒收缴,这时她的头发便散落下来,但绝不凌乱,相反她在一张案几之后正襟危坐,面前铺着笔墨纸砚,或者用来自陈罪状,或者用来写遗书,她两样都不沾,在专心致志看一本书。

    当她听闻声响,抬头看了眼,发现是文靖安。

    她的眼神在牢房的暗处闪了一抹异色,随即又赶紧藏了起来,用冰冷替代。

    文靖安隔着牢房的栅栏看见她,下意识道:“素光兄——”

    顿了顿,改口道:“严姑娘,你还好吧?”

    严素光没有看他,依然低头看书,反问道:“你来干什么?”

    文靖安:“我想救你。”

    严素光:“我不需要。”

    文靖安:“我需要。”

    严素光:“……”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空气中有种异样的悸动,最后还是严素光道:“救了也没用,我不可能再跟你们一起共事,我已经没有价值了。”

    文靖安:“就因为你是女儿家吗?”

    严素光默然不语,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文靖安却道:“来之前我已经跟萧弘治谈过这个话题,如果偌大的大盛庙堂要是容不下你一个女子为官,反而自上至下都想着找个罪名把你杀掉,这种朝廷不要也罢。我也曾经跟你过,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只是开始,后面我们会办女学、开女科,这些事别人觉得荒唐,难道你不觉得理所应当吗?”

    可惜严素光不是萧弘治,即便在这个观点上她高度认同文靖安,且赞同文靖安这么做,但她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她考虑事情首先想的是现实的需要而非浪漫的空想,她:“那是以后的事,你现在救我代价太大,我不同意。”

    文靖安道:“代价不大,我已经服萧弘治和温仪良了。”

    严素光听到这两个名字便知事情不简单,马上恢复了往日的谨慎和做派,追问道:“他们怎么会帮你?”

    文靖安:“萧弘治是巧合,温仪良是你祖父预先算好的。”

    严素光这才抬头看文靖安,蹙眉表示好奇,文靖安先将账本和萧弘治的事如实了一遍,然后将严同留信的事也了,当然将以严素光的名义递交严同罪证这一项省略,严素光越听脸色越凝重,最后陡然放下手中书卷,直接站起来呵斥道:“文靖安你糊涂!你怎么能为了救我白白浪费这两个天大的人情?!你知道那些东西将来可以帮农事处办多少事?!”

    文靖安:“……”

    很奇怪,即便严素光如此急切,他第一反应却是这是严素光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