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娶她 臣弟要娶沈晚为妻。
远上寒山青木葱茏苍翠, 石径通幽山势绵延,当中有一辆华贵金雕的马车缓缓驶过。
此行沈晚他们未走水路而是坐马车,回玉京的路异常艰辛, 马车踏过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颠簸了许久, 颠的沈晚胃里只泛酸水。
她掀了掩着窗子的绉纱, 掩鼻作呕却依旧吐不出任何东西。
柳儿细心的倒了清水端给她,一壁为她拍背顺气。
沈晚接过呷一口, 便搁下茶盏, 她转过头看向卫琅,“还有多久才能到玉京?”
卫琅凝望她, 缓缓道:“不多不少半月。”
沈晚心中一顿,如此来她要与他朝夕相处半月之久,她慢腾腾的喝尽最后一口水, 默了片刻道:“还有多久到驿站?”
他们出府已有两个时辰,再走下去莫她受不住, 她腹中的孩子怕也撑不了太久。
卫琅正欲回话, 蓦地马儿嘶鸣, 他暗道不好,身手矫捷的护住沈晚,紧接着马车倾覆,马车在山坡处滚了又滚, 车内的几人无法逃脱只能躲在里头,直到马车停下。
只见马车外围绕着一群死士, 他们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一袭黑衣在白日里尤为显眼,他们扒开残骸木板, 搜罗着马车内的人,
找了两三圈他们没看到人影,顿时起了疑心,不过他们没有留下,而是四散开来继续搜捕。
这时,几人从马车下爬了出来。
柳儿扶着沈晚走,看着遍地尸首骇然道:“怎么会这样……”
方才跟随的侍卫还有车夫全都丧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朔风掀起青年的袍子,他闭了闭眼,心底的怒火已如波涛汹涌。
“长生,牵匹马来。”
长生惊道:“主子,您莫不是想一个人对付他们?”
卫琅缄默,他拾起地上的长剑脸色沉沉,目光紧锁着远处的树木,平静地道:“等不了太久,应该还有下一波的死士。”
死士专为王侯亲贵卖命,他们隐藏身份于江湖中,多是江湖侠客也有从宫里出去的
看来有人急不可耐的要杀他,夺他的命。
沈晚想起那日沈景延倒在血泊中凄惨的模样,她一把拉住卫琅宽厚的大掌:“别去……”
她害怕他们都会命丧于此,更害怕他无辜断送了性命。
卫琅敛眸,琥珀色的眼瞳尽显温柔,他将匕首交到她手中,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郑重道:“我去去就回,这把匕首你留着防身。”
沈晚怯生生地松开手,杏眸流转漾着水波,她勉强道:“那你心些。”
卫琅握紧了佩剑,往前头走去。
然而,在他刚走不久,黑衣刺客又折返追上来。
长生见势不妙立马抽解决了其中两个黑衣人,但对方明显人多势众,他们三人被死士团团围住,实在避无可避。
忽然沈晚杏眸倏地睁大,只见一名刺客朝她而来,长剑直直地刺向她的胸膛。
她咬唇向后退,但刺客仍是步步紧逼,逼得她无路可退,沈晚盯着刺客那双阴鸷冰冷的眼睛,她身后即是悬崖峭壁,倘若就此掉下去坠入万丈深渊自然是活不了。
浓郁的血腥味蔓延这片紫竹林,深山处好似有野兽出没,他们仿佛嗅到了血腥味,引的他们纷纷倾巢而出,追捕猎物。
沈晚听到了野兽的嘶吼还有阵阵窸窣的动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刺穿了刺客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来,溅了她一脸一身,鲜红的血滴落到枫叶上,沾染了赤红的叶子。
她抬眸,瞥见卫琅肩头湿润的血渍。
“不要怕,有我在。”卫琅抱住她,将她结结实的按在怀里,沈晚侧耳听着他砰砰跳动的心跳声,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她稍稍退开,声道:“你也要心。”
卫琅轻应了声,旋即剑出鞘,刀剑摩擦的声音甚是刺耳,不消一刻他便解决了剩下的死士。
意识逐渐模糊乃至消散前沈晚看到了卫琅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一群死士。
*
潺潺的流水声惊醒了沈晚,她睁开眼,四处望了下看到已经晕过去的卫琅。
她腹下隐隐坠疼,她顾不了那么多,捂着肚子就跑过去,她身子娇柔不似男子那般强健,走了两步就腿就软了。
沈晚担忧的看着浑身湿漉的青年,她抬手晃了晃他:“容王殿下……”
见他没有动弹,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她不安地喊着他,是以连他的名讳也喊了出来。
“卫琅!”
唤的累极了,她索性也不再喊。
沈晚看他墨色的锦袍有红色的血渗出,她撕破里面白色的里衣,又撕成一长条一长条,包裹住他皮开肉绽的伤痕,他伤得不轻剑划破的地方有好几处,内袍不够用她只能用手摁住他的伤处。
良久,卫琅幽幽转醒,他看到沈晚焦急的神色,缓了缓身上痛楚道:“我没事。”
沈晚见状欲要扶他起身奈何他力气太压根扶不动,还趔趄了一下,好在卫琅眼疾手快的搂住她纤瘦的柳腰: “我没弄伤你吧?”
卫琅清冷的摇头,随后手一颤,沈晚倒在他怀里。
“你是故意的!”沈晚卷翘的羽睫扑扇扑扇,她白皙的玉容也青一阵白一阵,到后头她涨红了脸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青年,“你骗我!”
卫琅眸光一黯 ,捂着伤口低低的痛呼道:“疼。”
这下可不是装的而是疼得厉害。
沈晚看他脸色难看,伤处也不停的往外渗血,她没多想轻轻解开他的衣袍,露出他坚实的胸膛,她掏出干净的帕子,柔柔的擦拭他胸前的血迹,“伤的不深,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半跪着自袖中拿出贴身的瓷瓶里头装了些药粉,应当是敷伤口的,她抹了些在他受伤的地方。
迎风拂来熟悉的药香,卫琅皱皱眉,“这药……”
沈晚淡淡道:“在宫里那几日你差人送我的。”
她一直贴身戴着本以为用不上,没成想今日就用上了,从到大她都是如珠如玉的被娇养在闺阁里,也不曾遇到什么困难险阻,如今心里虽惶恐,但她知道她得坚韧的活着。
收拾好卫琅的伤口,沈晚起她看到的事,她方才瞥见湍急的瀑布顺势而下,向下看去应当有屋舍他们可以过去借宿一晚。
柳儿还有长生不知去向现在这里唯有他们二人,只能相互扶持,不然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卫琅哑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赶快走。”
他担心还有追兵过来追杀他们,他一人不要紧,可若是牵连了沈晚,他此生都不会饶恕自己。
路上沈晚心不在焉,她觉得不太对劲,倘若是太子派人来暗杀她,他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不怕被陛下知道。
他们寻到一处岩洞躲了起来,洞口不大不,正正好容得下他们两人,沈晚费力地搀着卫琅走到洞内歇脚。
卫琅挨着一块大石坐,看着沈晚忙里忙外的便道:“快坐下歇着,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山路崎岖难走,那几个侍卫又认不得路哪就那么容易找到我们?”沈晚嘲弄道。
卫琅笑笑并不作声。
片刻后,竟真如他所言,随行的侍卫找到他们,将他们安顿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屋舍,这里常年没有人住却被扫的干干净净,近乎一尘不染。
他们换好衣裳围坐在暖炉旁,缭绕的烟云朦胧的遮掩着他们的视线。
须臾,卫琅沉声道:“你应当听过有关我的身世,世人皆道我非先帝亲生的儿子,辱我娘亲,唾骂她是红颜祸水,我亲眼看着我娘亲吊死在曲台殿,太医她腹中的孩子已有八个月大,那时我才八岁。”
烈火熊熊燃着,噼啪的火星子四溅。
沈晚凝着他,望着火焰下他清隽的侧颜,“丽妃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生的这么好看,想必丽妃也是个绝色女子,她以往只能听旁人起,听得只有三分真,如今她颇有些好奇,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卫琅怔怔的看她,瞥见她眼底的如甘泉清冽的水色杏眸,他缓缓吐了口气道:“她很温柔生的也美,这世上能与她媲美的女子除了你以外,我似乎还未见过。”
沈晚抱着双臂,出神的凝望着暖炉里燃起的红炭,他后面的话充耳不闻,她瑟缩着脖子问道:“可她为什么要自缢。”
她见过丽妃的画像,画上少女一颦一笑动人心弦,光是花便如此传神,她想不到如若见到真的丽妃,又是何等的惊世绝艳。
但她为证清白,一条白绫自缢,委实令人唏嘘。
卫琅沉声道:“她不是自缢,而是被人陷害。”
沈晚支起身子静静的听他,盈盈水眸仿佛山谷里清澈的泉水凌冽干净。
“而我那时骗你也是怕招惹是非,倘若被宫里的人知道我有另一层身份,我也活不了多久。”卫琅靠近她,对上她的眼睛,眉目柔和缱绻:“但如论如何,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孑然伶俜半生,从未有过娶妻的念头,但自遇到她想要和她长相厮守的念头愈来愈深。
后人若要他抢占侄媳,他也不怕人耻笑,他只怕她不想见她。
两人四目相对,沈晚怔忡稍顷,尔后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为什么非的是我?”
卫琅伸手覆在她平坦的腹,轻笑道:“我看到你和太子那般亲密就有妒意,还有你替他做的荷包香囊,如若不是心悦于你,我何必气恼。”
沈晚脸颊绯红,晕染着妃色的檀唇微翕,她迷茫的凝视着他,“就只是因为这个?”
卫琅失笑,他反问道:“那你对我存了什么心思?是喜欢,还是讨厌?”
沈晚紧咬唇瓣,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又猛地摇摇头,她的胸膛不断的起伏,许久她才自唇齿间溢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卫琅哭笑不得,眼底的浮起的笑意也慢慢散去,他冷声道:“既然讨厌为何要救我,既然喜欢为何拒我于千里,沅沅我只求一个答案。”
她没心没肺的话,让他沉不住气。
不过他细想想,姑娘年岁比他,又是女儿家,自然含蓄委婉些,但除此之外他还是想弄清楚,她对他有没有男女之情。
沈晚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出口,她淡声道:“王爷强人所难!”
卫琅看她眸色怯怯,像是羞赧的样子,他也不知她心中疑虑,只道:“我会等你。”
沈晚咬着檀唇,少顷她问道:“今日缘何有人追杀我们,是不是太子派来的人?”
卫琅怕再惹怒姑娘,这次没有隐瞒而是和盘托出,甚至将太后的事也一并告诉了她。
“太后名义上是我的母亲,可她因为我娘亲很恨我,我尚在襁褓中时她就想下毒害死我,我娘为了保我豁出命,带着我未出生的妹妹一同入了黄泉。”他抬手撩起姑娘眼前垂下的几缕碎发,绕到她耳后,“我一直流连潇湘馆就是为了迷惑他们。”
沈晚痴痴地凝望着他,“你与我这些,不怕我禀告太后娘娘吗?”
卫琅神色微沉,却还是道:“我信你。”
沈晚视线朦胧她轻绞着衣袂,不知该些什么。
突然,一声巨响。
长生推开门扉,疾步的冲了进来道:“主子,陛下有旨要你速速回宫。”
卫琅与沈晚对视一眼,瞥见了对方眼底的疑惑。
*
辗转水路,过了七天他们抵达玉京。
他们遭逢行刺之事不知被何人隐瞒了下来,除了卫琅贴身的侍从侍卫,同他们随行的侍卫都装聋作哑言不知。
马车驶入宫门,依稀可闻辘辘转动的车轮踏过寂静繁冗的长廊,越过巍峨的宫墙以及一道道紧闭的殿门马车骤然停下。
卫琅甫一进殿就跪地,元贞帝看到他脸上的伤痕,眉头紧锁:“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话,而是继续跪着,良久他才道:“臣弟求皇兄赐婚。”
元贞帝不解道:“突然求朕赐婚?可是你又变了主意想娶嘉仪县主?”
他有几次想要为他赐婚,可他再三推拒,不然就是出入潇湘馆,而今回宫居然请求他赐婚,这还真是头一遭。
卫琅俯首低声道:“臣弟想娶沈晚为妻。”
元贞帝绷紧脊背,他神情肃穆:“卫琅,你可知你在什么?”
卫琅决绝道:“臣弟要娶沈晚为妻。”
紫宸殿内其余侍卫宦官冷汗涔涔,替他捏了一把汗,容王殿下莫不是疯了,竟然求娶沈国公府嫡出的千金姐,那可是太子殿下的未来的太子妃。
如若真让容王娶了沈晚,不得让黎民百姓看笑话,皇叔娶侄媳,哪来的荒唐事。
元贞帝脸上惊愕之色犹在,他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他量着殿内,摆了摆手。
福寿会意,屏退殿内伺候的侍从宫婢。
元贞帝踱步走到他跟前,冷声道:“朕没有下旨,沈晚还是太子妃,你想娶她,得问过太子。”
卫琅低笑道:“太子待她如何,皇兄你难道就看不见吗?”
元贞帝凝噎他试着辩驳:“太子是顽劣了些,可他本性是好的,他不会……”
卫琅讥讽的笑道:“皇兄还真是器重太子殿下,您别忘了皇兄还欠着臣弟两条人命。”
元贞帝浑身一颤:“你还记着那件事?”
卫琅眉心轻折他眼底没了笑意,琥珀色的眼眸胜似冬日里的霜寒,脸色阴郁:“永生难忘,怎敢忘。”
那是生他的娘亲,还有他未曾见面的妹妹。
他娘亲当着他的面,亲手了解自己的性命。
叫他怎敢忘记!
元贞帝两鬓泛白的墨发显得他甚是憔悴,听他提及已故的丽妃,他心中满是苦涩,他凄楚道:“我也想救她,可是……”
可是他惦念着皇位。
想到这他颓然坐倒在地。
卫琅不甚在意的瞥了他一眼,继而甩袖扬长而去。
*
沈晚回府后不见客,江采薇日日到她屋里坐,陪她话解闷,有时还会拿几本她素日看的话本给她,但她终日神色恹恹。
江采薇望着桌上一点没动的饭菜,心头一凛:“沅沅,你心里有事就只管和娘,不要闷在心里。”
沈晚见到她,心头的柔软升起一股酸涩,她鼻尖微酸,她啜泣道:“娘,我好怕……”
林州的奇遇还有路上遇到的刺客,让她无比的慌乱。
江采薇拥住她,温声道:“沅沅莫怕,你现在在沈国公府,没人再敢欺负你。”
沈晚紧紧地握着她的柔荑,低声道:“我想见若霜。”
江采薇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这就吩咐人去叫她。”
秦若霜于半月前议了亲,夫婿是玉京有名的富商方家长子,但这门婚事并非她做主,她甚是不喜,倘若不是看在他方家有权有势,她才不愿意高攀。
她抿了口茶,叹息道:“日子过得还真快,一别几日我都要出嫁了。”
沈晚咬着青竹梅,含糊的应了两声。
秦若霜见她连着吃了好几个青竹梅,奇怪道: “沅沅,你不是不爱吃酸的么?我见你吃了好几个青竹梅?”
沈晚却淡淡道:“不酸,还有些甜呢。”
秦若霜以为这青竹梅不太酸,便兀自拿了一个青竹梅咬了口,酸涩的味道瞬间酥麻了她的舌头,她急忙吐了出来,呸呸呸好几声:“这么酸,你怎么吃得下去。”
沈晚顺手又拿起两个青竹梅,“我待在林州那几日,觉着青竹梅酸甜可口好吃的紧,所以心心念念着。”
秦若霜不疑有他,菱唇轻动:“你可得少吃些,仔细伤胃。”
沈晚细嫩如凝脂的脸透着嫣红,她声道:“我吃的不多。”
秦若霜眨眨眼,默数着盘里的青竹梅,“方才还有二十个,我只吃一个,你却吃了十个,现下还剩九个,你与我吃的不多?你也不怕撑着肚子。”
余音方落沈晚果真应声吐了起来。
秦若霜眉心紧紧蹙起,她心下一惊,心翼翼地挽着她:“沅沅你没事吧。”
沈晚胃腹翻涌着,适才吃进去的青竹梅悉数吐出来,柳儿应时地奉上清水,她润过后稍缓些,只是脸色有些差。
秦若霜接过柳儿手中的水,替她喂给沈晚:“好些了吗?”
沈晚捏着帕子,拭去唇角的污秽,“我没事。”
秦若霜松了口气,继而黛眉蹙起:“让你少用些青竹梅,你偏不听,以后还敢不敢贪嘴?”
沈晚扯唇笑道:“不敢不敢,再好吃也不敢贪嘴。”
秦若霜撇撇嘴挨着她坐道:“沅沅,我听闻这次你见到了容王殿下,可是真的?”
沈晚侧眸看她,低声道:“见着了又如何?”
“你……”
“姐,嘉仪县主在花厅等着您。”
柳儿仓惶跑进屋里,断她们闲谈。
沈晚顿了下,看一眼秦若霜,她摇摇头没吭声。
秦若霜念着她们应有许多话要,便站起来眼神莫测,“沅沅,你且记着莫要和她多话。”
沈晚神色怔然,还是点了点头。
嘉仪于花厅坐喝着茶,她本不喜欢喝茶,但知道沈景延爱喝,就学着他一点一点的喝,她从一开始咽不下到如今可以面无表情的喝下一整杯。
久等沈晚不至,她泛起了嘀咕。
莫非她们知道她此行来意,所以想要让她知难而退?
不多时沈晚娉娉婷婷的走过来,撩了绉纱帘笑道:“县主姐姐,怎么得空过来?”
嘉仪只敢心里腹诽,并不敢表露她默了默看向沈晚,柔声道:“沈姑娘,你近来身子可好?”
沈晚檀唇微动,“我身子康健,倒是兄长他前几日在林州受了伤,如今将养着好些了,不过以后怕是不良于行。”
清脆的瓷器落地声,犹如窗外的凛凛朔风敲着窗牗,嘉仪手中的茶盏碎成两瓣,她慌乱地蹲下身拾起散碎的瓷片,却不慎割伤了手,艳若红梅的血洇着裙幅。
沈晚腾的起身,“柳儿快拿玉容膏来。”
嘉仪却道:“伤罢了,不用费心。”
她素来用不惯那些膏药。
嘉仪取了帕子裹住手心,抿了抿唇道:“沈公子他……”
沈晚眯眼瞧她,“嘉仪县主已有婚约在身,问我兄长事怕是不合情理吧,若是让容王殿下听到那该怎么办?”
嘉仪瞳孔微微一缩,她听闻有关容王的流言,她只觉得可笑,皇室血脉岂容混淆,更何况当年丽妃有多么受宠。
沈晚知道她的心思,却还是冷言对她:“县主不该是我哥哥存有倾慕之心,但他不是佳婿。”
嘉仪讪笑道:“可我心有所属如何嫁人?”
她的一颗心挂在沈景延身上,她本想此生非他不嫁,可偏偏郎君无意,空有她满腔的情意。
嘉仪忽然觉得很可笑,她缘何要喜欢上沈景延。
沈晚神色复杂的盯着她,“县主姐姐,你若想见我兄长,我命婢子去找他。”
嘉仪满脸愧色,福身道:“叨扰了,我这就回府。”
沈晚见状颇为担忧,心道嘉仪应当不会做傻事,有思忖她兄长何处惹了风流债,还得她当妹妹的来摆平。
然而踏出沈国公府的嘉仪,并未道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宫城。
*
永寿宫偏殿,张太后素手支颐,闭目养神,透过窗棂拂进来的秋风漾起帷帐一角,她许是察觉到了嘉仪,凤眸微睁,拢了拢狐毯,轻声唤道:“既然来了就坐罢。”
嘉仪朝她福身,“嘉仪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张太后不着痕迹得垂眸,“你倒是懂事,难得进宫还知道来看哀家。”
嘉仪嗫嚅道:“嘉仪有事求太后娘娘。”
张太后阖着眸,不疾不徐道:“如今你爹爹失了势,不嫁容王还想嫁给谁,难不成是国公府的沈景延? ”
嘉仪盈盈一拜:“太后娘娘求您怜惜嘉仪,嘉仪非君不嫁。”
“哀家看得出你心悦沈国公府的大公子沈景延,哀家倒是想成全你的这份情谊,只可惜……”张太后故作为难,凤眸流转觑着嘉仪苍白的面容。
嘉仪顿了半晌,道:“嘉仪宁可此生不嫁也不愿嫁给容王。”
容王虽好,但终究不是她的意中人,她若嫁过去容王自会与她相敬如宾,可她想要的不仅仅如此。
张太后颦眉,叹声道:“有事太过执念并不是好事,县主还是再想想,你父亲还指着你的婚事。”
嘉仪迫切道:“臣女别无所求,只想嫁给沈景延。”
她不想错过这大好机会,沈景延如今不良于行,今后怕是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而且她更不想把沈景延妻子的位置拱手让人。
张太后启唇,唇瓣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低声道:“哀家兴许能帮你,但事成之后你得做些牺牲。”
嘉仪诧异抬眸,她想了想不假思索道:“嘉仪愿意。”
只要她能嫁给沈景延,哪怕是豁出这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张太后自榻上坐起身,从袖中拿出一枚金印,交到她手中:“此乃哀家的贴身之物,是先皇所赐,有它在沈景延不敢不娶你。”
她并未多解释,她清楚嘉仪是个聪明女子,但太过痴恋沈景延。
*
秋风瑟瑟,裹挟着冬日的寒意,午后风起,天阴沉沉的仿佛又邀下一场大雨。
沈国公府正堂,丫鬟婆子摆好碗筷,等着主子用膳。
今日热闹,因着沈晚归家,沈老夫人嘱咐厨房备了好几道菜,有念着沈景延伤还未愈也煮了滋补的药膳。
晚膳时,沈老夫人殷切的给沈晚添菜。
“沅沅,尝尝这鱼片,又酥又软。”
“来,还有这道你爱吃的笋尖。”
“东坡肉也不错。”
“沅沅,快吃呀。”
沈晚吃得不多,怕席上当着众人的面害喜,饶是如此她还是露出了马脚惹人怀疑,她强忍着不适,挟着鱼片肉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她温吞的拿起帕子掩唇,轻轻擦拭着唇,语声纤弱无力:“我吃好了,祖母爹爹娘亲,还有大伯母你们慢用。”
“看来晚姐在林州吃了不少山珍海味,如今倒嫌弃起自家的菜了。”冯清妍嘲弄着,眼神里不乏鄙夷。
沈晚呷了口水漱口,闻言脸色苍白,她垂下眸拭去唇边水泽,“祖母,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们慢用。”
沈老夫人心疼的看着她离开了,转而将视线放到沈雁身上,“雁姐儿既然沅沅回来了,明日我会让你二伯父进宫找陛下。”
沈雁抬眸瞧了眼沈老夫人,又看向冯清妍。
冯清妍忙道:“是得早些置办,不然雁姐儿肚子大了再进东宫岂不是扫了陛下还有皇后娘娘的颜面。”
众人脸色难看,听着她的话皆沉默不语。
冯清妍见他们不言语,也没有住嘴的意思,犹是道:“雁姐儿倘若生下个一儿半女,国公府也跟着沾光,这自然是好事。”
沈老夫人怒瞪她:“雁姐儿还没有进东宫,你这话的实在太早。”
冯清妍脸色一白,她紧咬着银牙,“等着瞧吧。”
沈老夫人气恼地掷落手中玉筷,“我沈家造了什么孽,引得这个祸水进门。”
倚着玉屏而坐的沈雁清清楚楚听到她们的话,她心头一紧。
她能进东宫自然是好事,可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好似在看她们母女笑话,上至后府女眷下至伺候的丫鬟婆子。
她们背地里数落着她们母女,念及此处她再也吃不下,她起身离席,朝着冯清妍的方向追去。
“娘,等等我。”
冯清妍脚步轻盈,走的有些快,听到沈雁娇柔的声音她缓下步子,转过身道:“雁儿,娘没听错吧,你肯跟娘话了?”
那日她与沈常棣的事情败露,沈雁便没再和她过话,她低声下气的向她示好,无一不被她赶走。
沈雁抬首,“娘,我想见一见顾守言。”
冯清妍愣住,面露不愉:“你见他作甚,娘不是让你早些和他撇干净么?”
顾守言曾是沈雁的心上人可惜身份低微,到如今还只是中了个秀才,他的同僚一个个不是高中状元就是入仕为官,偏他无所作为还欠赊了不少钱。
冯清妍也看不上他,但那时候的沈雁着了迷似的倾慕她,好在被她一巴掌醒。
沈雁低声道:“我要和他清楚。”
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进宫,过往的事都得处理干净,不然有朝一日被人抓住把柄,她难辞其咎。
不容冯清妍置喙,沈雁又道:“急着找个僻静的地方。”
“好,娘一定帮你清理的干干净净。”
*
见到顾守言沈雁只想随口寒暄几句,发他走就是了,准备离去时却被顾守言拽住衣袂。
“雁儿,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当真要嫁给太子?”顾守言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娇容昳丽的女子。
沈雁挑了下眉,冷眼量着他:“就凭你能比得过太子殿下?”
等她进东宫主事,再生下一儿半女,光是荣宠就够她活半辈子,更妄论日后太子登基,她所生的孩子成了储君。
顾守言攫住她细瘦的双臂,失落的喊道:“你我之间的情意难道就抵不过权势和富贵吗?”
沈雁忿忿的抬手甩开他:“顾守言你清醒点,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书呆子,拿什么和太子殿下比,实话告诉你吧,我的清白之身早就给了太子殿下。”
顾守言望着沈雁那张熟悉又疏离的脸,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篱笆,“雁儿……”
“自我进宫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雁儿,顾守言你清醒点吧。”沈雁冷声道,她侧过身子淡漠道:“今日起,你我就是陌路人。”
顾守言愣愣的看着沈雁冷漠无情的背影,他的心好似被撕碎了,他僵硬地待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去。
国公府,凝香阁。
冯清妍抚着沈雁的鬓发,柔声道:“当断则断,你已经是太子的良娣,哪怕那顾守言将来真的当了状元,他也配不上你。”
沈雁蹙起黛眉,摘下耳坠,心事重重的道:“顾守言他是个好人,可惜他……”
冯清妍撩起她几缕青丝,不轻不重的扯了扯:“雁儿,进了宫手段就得狠,要不然你怎能活下去?忘了吗你将来是要母仪天下之人,你要越过沈晚成为这玉京城最尊贵的女子。”
沈雁沉吟道:“可若是我做不到呢?”
太子的宠爱并不会长久,如若失了这份宠爱,那她还有机会坐上中宫宝座么。
就好似她祖母所的,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将来她会不会后悔。
冯清妍捏着她的下颌,冷冷道:“看清楚,你是我冯清妍的女儿,你只要记着一句话,母凭子贵肚子争气,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会庇护你一世荣华。”
沈雁痛苦的闭上眼,她不敢看镜中的女子,半晌后她喃喃道:“雁儿明白了。”
冯清妍莞尔笑道:“这才是娘的好孩子,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我们母女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日,一道圣旨落入沈国公府。
“陛下有旨,封沈国公府大姐沈雁为二品良娣,择日入东宫侍候太子殿下,钦哉。”随着宣旨公公宣完锦帛上的诏书,他将圣旨递给跪于地上的女子。
圣旨下来,沈雁成了太子良娣,而太子妃的位子也悄无声息的易主。
沈雁神情淡然地接过那道明黄色的锦帛,当即谢了恩,自窗棂处照映出一缕缕暖阳,落在她肩头。
她想今后的日子不用再遭人白眼。
沈老夫人看她接了自旨,再也坐不住,起身搭着江采薇的手往偏厅走。
“还得多亏了二弟,如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美言了几句,雁姐儿恐怕还进不了东宫。”冯清妍上前朝沈常棣福了福身。
沈常棣不欲与她多言,错开身子淡瞥了她两眼道:“宫规森严,大嫂得空还是多让雁姐儿誊抄宫规,免得她进了宫不知礼数。”
冯清妍低低笑道:“二弟还真是不念旧情,好歹我们还做过一夜夫妻。”
沈常棣懒得和她浪费口舌,他微微欠身道:“我还有政事要忙,不叨扰大嫂。”
冯清妍不依不饶,挡在他面前,勾住他的脖颈,软声道:“即便是露水情缘二弟也不必与我生嫌隙呀,我还想着与你再重温旧梦。”
沈常棣冷漠地推开怀里的人,他清冷的道:“我该做的已经做了,雁姐儿此后荣辱都与沈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她只是你冯清妍的女儿,再也不是我沈家的女儿。”
冯清妍闻言脸色陡然一变:“二弟这是何意,你想赶我们母女出府?”
沈常棣淡声道:“我早该这么做的,若不是念在当年的事想着留几分颜面给大哥,所以才照顾大嫂还有雁姐儿,,没想到大嫂竟如此贪婪,伤我妻子害我子女。”
桩桩件件他哪里忍得了,以前他顾忌着冯清妍丧夫丧子,难免有怜悯之心,谁承想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他的底线,碰他的逆鳞。
于他而言此生唯有江采薇足矣,沈景延还有沈晚的出世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如若可以他宁愿不要当这国公爷。
冯清妍冷冷嗤笑:“怎得?现下倒嫌弃我的勾栏院出身了?你可知道那夜你夫人哭的有那么凄惨。”
沈常棣一贯从容的脸上有了裂痕,是因为恼羞成怒,也是因为她的贪婪无知。
“雁姐儿以后可是娘娘,你们不待她好些,等着吃苦头吧。”冯清妍一朝得势便有了十足的底气,她泰然自若的走着,看到不顺眼的婢女婆子,指着她们的鼻子谩骂。
江采薇见此,走到沈常棣旁侧,低声道:“有太子做依仗,她们母女不知要做多少坏事,夫君你真的不后悔进宫替她们言吗?”
沈常棣微微颔首:“就当是还她们的,雁姐儿终究是大哥的血脉。”
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江采薇垂眸,不知思索到了什么,清眸顷刻泛红,她抹泪道:“你记着她们母女,她们母女未必记着你的恩情,不准等雁姐儿成了良娣,就作威作福到我们头上来了,还有你那大嫂,当年她……”
“莫要提当年的事。”沈常棣伸指抵住她的檀唇,“你我心知肚明,那一夜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她自己做的一场戏罢了。”
江采薇拍开他的手,气急败坏的冲着他闹脾气:“你还敢,如果我晚来一步,你是不是真要和她同床共枕。”
沈常棣捏了捏她的鼻尖,柔声道:“真有那么一天,你罚我当阉人就是了,我无怨无悔。”
江采薇看他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旋即她道:“我该去看看沅沅了,她这两日贪睡的很,也不肯叫郎中。”
沈常棣轻声:“还是找郎中瞧瞧吧,闹到母亲那里我们又该抄佛经了。”
江采薇无奈地摇了摇头:“佛经还是得抄,谁让老夫人那么偏疼沅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