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怒气 不必了,我自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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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辛, 怎么了?” 杜若立在门边,原本飞扬的眉眼里,笑意已经退去, 只隐隐浮上一层勉励压制的忧色和惧意。

    魏珣和杜有恪未曾想到她来得这般快, 一时间皆有些无措地望着她。

    “人呢?”杜若盯着杜有恪, 胸口起伏得厉害。

    “阿辛他受了伤,在、在……”杜有恪从未在胞妹面前这般窘迫过, 倒也不是因为阿辛之故, 实在他觉得杜若的反应大了些。

    杜若气息直喘,一双眼睛红得厉害, 仿佛失去的不是一个下属,而是生命中至贵的人。

    “他在我城郊静舍。”魏珣不过才与杜有恪了两句话,本也不晓阿辛情况。但先前已经安排好, 若遇损伤, 直接送往他的静舍,那里一早便守着医官侍从。

    如今甫听杜有恪言语,他的心便也稍稍安定些,只行至杜若面前, 见她气色并不好, 近两月亦消瘦的厉害。

    自然不愿让她前往,却也知晓拦不住,便道, “换身衣衫, 我带你去。”

    杜若望了他一眼, 本就觉得他与前世有些不同,此刻心头蓦然又腾起几分疑虑。

    前世里,成婚的头一年, 两人间当真是相敬如宾。而自己,在新婚之夜得了他那般话,初时觉他坦荡。但后来细想,分明就是给自己的难堪,来回想了两次,心里便有些赌着气,对他便也愈发冷淡。

    故而,难得两人话用膳,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是各自守着礼数,俨然如同礼仪典籍上给人示范的模板。

    是典范,却是生硬而无趣!

    而到了这一世,自己自是因为记得前世仇怨,见他是旧识,亦是宿怨,故而方才这般举止。而魏珣,却也仿佛与自处了许久,蓦然生出了一些耐心。

    杜若有过这样一瞬的想法,却到底心念阿辛,无暇顾忌,只匆忙回了后院更衣。

    眼见杜若走远,杜有恪简直要跳起来,“阿蘅去不得,那阿辛……阿辛他……”

    “只要活着,便不要紧,那里有最好的医官。”魏珣话音落下,猛地望向杜有恪,“难道阿辛……你骗阿蘅的。”

    “阴沟里翻船,都是那混蛋崔印!”杜有恪咬着牙,到底没下去。

    “崔印?”魏珣有些疑惑,一介纨绔常日浸在那销金窟内,手足绵软,能掀起什么风浪,更别论碰上的是暗子营的人。

    然看着杜有恪一脸嫌弃的神色,转瞬便也反应过来,只沉声道,“他……上了手?”

    “嗯!”杜有恪仍是心有余悸,他虽也常日留恋花巷,亦知晓那些路数,只是到底不曾见过,今日起见到阿辛,亦觉不堪入目。

    “你怎能让阿蘅看到,她能疯掉!”杜有恪还想再下去,只见魏珣递来眼色,原是杜若已经换好简装过来了。

    “走吧!”魏珣知晓没法瞒着她,便也未再什么。

    *

    相府中,定远侯崔禹堂正坐在下首,向谢颂安作最后的承禀。

    谢颂安自是满意,如今西境三省十中之七的绿林人士皆为其效命,粗算起来有四千余人。这些江湖舔血的人,行军作战自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兵将,但有的是功夫和技巧,一人皆可当作多人使用。

    再加上梁国探子营拨来的百余人,即便明面对阵,也无惧邺都城防。何况,他只是用来对付太尉府。

    太尉府亦是曾经的司空府。

    杜氏如今诗书传家,但到底是以行伍立的世,两个儿子年纪轻轻,却已经领了五品守御。官阶不算太高,确是抓着实实实在在的权利,手中更是掌着一城之兵甲。

    思至此处,谢颂安便想起今日朝上的情形。

    因陛下病重,原已经多日不上朝,皆由端王魏泷负责。今日却精神好转,上了朝会,正式颁布册立魏泷为太子的诏书。

    于他而言,自是欣慰而快意。却不想随之便又下了第二道诏书,由信王魏珣辅政。

    简直荒唐至极,从来辅政皆是因皇帝年幼不更事,如今太子尚且是魏珣兄长,何来辅政之。

    左右是防着他了。

    只是信王自新婚遇刺,便一直以伤未痊愈为由,再未上过朝。此刻,只怕诏书已经直接送至府中了。

    朝会上,谢颂安看着与他并立的杜广临,自始至终一副淡然模样,心中便愈发恼怒。然到底多年宦海生涯,面上便也无甚神色。

    散朝后,两人更是相互道喜,同乐的自然还有尚书令凌仲胥。

    凌仲胥乃双喜临门,女儿才入端王府,转眼王府变东宫。

    博郡凌氏自诩清流,于士族中威望甚高,却无有实权。便是如今尚书令一职,原也不过是多年前,陛下为笼文人之心才封的。

    尚书台的权利,原还在殷鹤青和章文二人手中。

    殷鹤青是杜广临门生,章文则是杜广临亲家,独女嫁给了其子杜怀谷。

    如此,到底,皆为杜氏之势力。又加信王得了辅政之权,杜广临方才那般安之若素。

    陛下御臣之道,炉火纯青。可是,谢颂安不想被驾驭了。

    今日之光景,众人皆能看出,于陛下亦不过回光返照。

    谢颂安盘算着,待陛下驾崩,荣昌长公主入宫守丧,此间多日,连着先前累积的毒,他们兄妹俩很快便也可以泉下相聚了。

    “丞相大人,人您尽管放心用着,只是不知您……”崔禹堂想问这些人用于何处,已经思忖许久,只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不敢出口。

    他攀附大族,本也是以此为倚仗,作为贺礼相送的。

    只是他未曾想到,谢颂安一接了他的帖子,便直接要了这些人。不仅要了,这两月更是皆数启动了。

    他总觉不对劲。

    自己不过求荣,并不想作太大风险。

    “人皆用在刀刃上。”谢颂安转下座,坐到崔禹堂一旁,亲自给他到了盏茶,“令郎的的事,本相已作安排,过两日便是下月初一,去户部报道吧,担司元亭长一职。着青衣,便算吃了官饭。”

    崔禹堂闻言,顿时展颜,起身道谢。

    该职虽是七品官,却是个实在的差事。他原也不想其子有多大作为,只是这侯爵并非世袭,不过三代而已。到他身上,便算结束。

    大魏律,七品青衣者,稍有功绩,便可再袭爵位。但凡能把人捧上去,他自有法子给儿子弄出功绩来。

    一时间,崔禹堂心中甚慰。他自是没有想到谢颂安会将他之事如此放在心上,更是不敢想居然一下就给了着青衣的官阶。

    只再次躬身拜谢。

    谢颂安拂开茶盏中飘浮的嫩叶,只笑道,“侯爷,喝茶。”

    崔禹堂端起茶盏,茶到嘴边却也不曾咽下,仿若想起些什么,赶集从怀中掏出,奉给谢颂安。

    谢颂安眼峰扫过,却也不看他,只微一额首,继续饮了口水。

    崔禹堂识趣,将那物放下便拱手离去了。

    待人远走,谢颂安方才拾起那张折叠的纸张,开后看到上面是一副三足白鸟图徽。

    此便是崔家先祖统领西境三省的标记,亦是如今分批进入邺都和临漳人员身上的记号。

    他食指轻叩桌面,不多时,内室转出一个妙龄女子。

    眉间月印,紫衣长袍,手里持了一把银色蟒鞭,是梁国探子营的主人,明镜公主。

    “拿去吧,人员皆由你支配。”谢颂安将那图案递给对面的人,想了想又道,“我只要太尉府。新皇,你不能碰。”

    “放心!”明镜扣着蟒鞭,挑眉道,“本殿只要魏珣。”

    *

    马车一路疾行,待到城外的静舍,杜若大抵也从杜有恪口中知道了原委。

    原是昨夜,执徐确定了明镜公主的行踪,亦算完成任务从梁国探子营返回,按计划于定远侯府外接应单阏。

    对于定远侯府启动西境绿林,原本已经刺探的差不多,唯一一处,便是他们以何为记。毕竟他们隐于人群中,亦是寻常模样,极难识别。彼此联络需要得暗号口令,或者身绘图徽。

    单阏便于数日前终于从崔印口中套出,崔家图徽所藏之地。昨日崔印生辰,府中人员往来频繁,便择了次日动手。

    是夜,单阏本已得了图徽,因‌其繁琐,难以记下,便只能比对绘制。不想崔印席间寻他,府外府内得嚷了好几回。

    眼见单阏被发现,阿辛掩护执徐入府,与其一道绘制。自己则易容牵制崔印。

    只是未曾想道,崔印不仅好男|风,还有怪癖,偏爱身有疾患之人。玩到兴头上,更喜用药催神补力。

    阿辛便是一入阁中,便被其间媚|药香雾惑了心神,失了反抗之力。待单阏和执徐寻到他,便已是如今这副模样。

    杜若看着躺在榻上的人,原本只是左腿微跛,此刻右腿便钻出一处与左腿旧伤一样的伤口,便意味着以后他都不能再走路了。

    “五……姑娘……”阿辛挣开双眼,气息微弱道,“属下、属下以后怕是不能为您效命了……”

    “属下无能……望姑娘……”

    “别话!”杜若半跪在阿辛榻边,伸手摸上他脖颈红痕,往下寻去,竟发现臂膀胸口皆有,只拨了他衣襟欲要看去,却到底忍住了,重新帮他拢紧了衣口。

    她永远记得,前世被囚禁在蘅芜台的最后两个年头,她神识已经混乱。是阿辛的更声将她唤醒,让她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她还有活着的意义,就是还他自由。

    漫天风雪里,她终于在生命的尽头处,做了这么一点有价值的事。

    而他,给了她一盏灯,让她走好。

    她阴暗潮湿的后半生,梦寐以求的一点明光,是他给她的。

    “以后不必在深夜更,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好!”杜若站起身来,冲他笑了笑,如同十岁那年首次接待他们一般。

    只是那时父亲告诉她,她是主人,他们是下属,无需这般亲近。她便一直听话,再未对他们笑过,始终保持着清冷孤傲的模样。

    “姑娘,我已无用,无用的暗子从来都是……”

    “弃用!我知道。”杜若笑意更深些,“以后你不再属于暗子营,只属于我。”

    从寝房出来,正厅内只剩了他们三人。杜有恪想些什么,却也不知从何起。

    “阿蘅!”反倒是魏珣开了口,“此处医官……”

    “你向我要人,是帮他要的。”杜若根本没有理会魏珣,只对着杜有恪问道。

    “对。但是这当真是意外,况且所用之处确是刀刃之上。”杜有恪叹了口气,“瑾瑜若是有办法,定然不会用你的人,是不是?”

    “不许再碰我身边任何东西,否则……”杜若睨着魏珣,又一次压着怒气,却到底控制不住胸口的起伏,和浑身的战栗。

    只将目光落在他左肩上。

    “阿蘅,你想什么呢?”杜有恪见状,唯恐她脱口而出,只赶紧断了他,扶住她双肩向她示意。

    “还有你,再帮着他,便不用姓杜,攀着他姓魏吧。”杜若声色提高了些,挣脱杜有恪的禁锢,返身朝外走去。

    “阿蘅,现在不能动崔印,会草惊蛇的。”魏珣见杜若这副样子,知晓她到底动了怒,要寻崔印报仇去。

    “别碰我!”杜若甩开魏珣,自新婚至今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前生的记忆与今世的种种,尤其是阿辛满身被蹂/躏的痕迹全部浮现在她眼前,委屈和愤恨一触即发。

    她扬手便扇了魏珣一巴掌。

    顿时,厅内一片静默。

    “阿……”杜有恪想开口,一时间亦被愣住了。

    “我不会乱了信王殿下的大事。”杜若却没有丝毫震惊,便了,大不了休了她,她求之不得。

    “事成之后,我会把崔印交给你的。”魏珣挨了一巴掌,开口却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必了,我自己动手。”话间,杜若已经出了正厅,碧玺鼓槌在她袖中现出身形。

    她按动柄上机关,霎那间,高空之上燃起银色花火,四下蛰伏的暗子营首领纷纷被唤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