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失踪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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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珣听得女使回禀, 目光陡然一亮,因久病黯淡多时的双眼瞬间汇聚了神采。却也不过一瞬便消散开去。

    只垂眸搅动着案几上的粥,冷声道, “知道了。”便再无他话。

    女使有些尴尬, 王妃下了马车, 并未进门,便是极明显的意思, 等着他去接。

    魏珣当然明白这些, 但他不能去,去了就意味着二人有和好的痕迹, 她的离开便会更慢些。今日她自己归府,秉承的是杜氏的的礼仪,只要他不去接, 杜氏颜面便等于又被扫了一次, 杜广临亦会对他从颇有微词变成愈加不满,她便可以如愿早些离开。

    这是如今,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魏珣垂着眼,眼尾有些泛红, 舀着粥若无其事地慢慢吃着。

    一时间, 连方才来回的女使都心中不忿。王妃入府半年,虽性子冷淡,沉默少言, 却未曾苛待下人, 更无大错, 且那般荣耀的出身,自家殿下为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妃妾,如此冷落正妻, 实在有违清流名声。

    却到底敢怒不敢言,只投眼于李昀。李昀还未开口,便听得魏珣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让王妃回溯源轩歇息吧。”

    “是!”女使压了口气正欲转身出去,却见的一对兄妹一个怒火朝天,一个拼命劝着踏入此处。

    “我要是未记错,蘅芜台才是王妃寝殿!”

    “三哥……”

    “那年信王殿下求取我胞妹,将此处翻建定为新婚居所,亦以我胞妹之名命名,我当真以殿下情深意重,结果不想竟是这般负心薄情……”

    “三哥!”

    杜若原本候在王府门口,原是和魏珣一样的心思。近来,在如何和离上,俩人倒是出奇地默契。

    故而站便站了,反正得了父亲的许可,她心中亦落下了一块石头。又因雪停现阳,她便望着苍空白日,享受着难得的冬日阳光。

    一时便忘了身侧送她回来的杜有恪,尚且不知内情。

    杜有恪所知,便是近两月来,魏珣种种宠妾灭妻的闲话,本来他是不信的。但杜若归府一月,魏珣皆未上门,他便已窝了一肚子气。如今杜若自己归来,原就是委屈了,竟还白白于府门外被晾多时,他便彻底怒火中烧。

    偏杜若一副不争不怒的安静模样,他便觉得一颗心都要被碾碎了,只想将魏珣一顿再。

    蘅芜台中,有片刻的安静。

    蔡廷识趣,匆忙躬身告退。李昀也想退,但看着杜有恪这幅模样,又想起先前杜若归宁时,杜有恪便对魏珣动过手,一时便也不敢走了。

    “都退下吧!”魏珣放下勺子,忍过喉间涩痒,淡淡道。

    李昀顿了顿,终是带着女使拱手退下。

    “蘅芜台原一直给王妃留着,本王亦请过多次,但王妃亦谢绝了多次。”

    “如此,便也罢了。”魏珣抬头,笑了笑,“本王实在是厌倦了。”

    他抬头的一瞬,杜若和杜有恪皆有片刻的惊讶。

    魏珣面色苍白,距那日合宫家宴后,他又瘦了一圈,原本清亮神采的双眼如今亦混沌无神,唯有一贯的温和笑意还若隐若现地虚浮着。

    杜有恪原就是温厚性情,瞧不得他这幅模样,心便有些柔软下来。但纵是与他交情再好,也比不上自己胞妹。

    而魏珣的那句“本王实在是厌倦了”着实刺激到了杜有恪。

    且不他当着他们的面,如此生分地持着“本王”二字,“厌倦了”是什么意思?

    厌倦了杜若吗?

    这样一想,杜有恪便觉气血直往上涌,箭步上去就揪住了魏珣衣襟,咬牙道,“有种——你再一遍!”

    “本王,实在是……”

    “够了!”眼看杜有恪的拳头便要挥下,杜若上前拦下了。

    她看着杜有恪,知他疼惜自己,怒火难消,正着劝反而是火上浇油,便索性转身对着魏珣道,“殿下,非要侮辱妾身两次吗?”

    魏珣扯了扯嘴角,垂眸不再话。

    杜若便又回头望向杜有恪,轻轻将他手放下,尽量捋顺他的逆鳞,“兄长非要他第二遍做什么,还嫌阿蘅不够难堪吗?”

    “阿蘅……”

    “三哥,我与他到底还是夫妻。这般剑拔弩张,难堪的不还是我吗?”杜若拉着杜有恪的衣袖,温声道,“你今日将他一顿,气是出了,看在父母面上,他的确不会怎样。可阿蘅还在府中,府中诸人会怎样想阿蘅,传出去,他人又会怎样想杜氏?”

    杜有恪经不得杜若这般柔声细语,乖顺懂事的模样,只揉了揉她发顶,叹声道,“你且忍忍,我去同父母,让你和离算了。我好好的一个妹妹,旁的给人糟蹋!”

    话毕,也不再看魏珣,只甩袖离去。

    杜若看着杜有恪离去的背影,突然面上便扬起一抹笑意。

    这世间,三哥是唯一个毫无保留爱着她的人。她的三哥,几乎全部的喜怒哀乐皆因她而起,亦因她而散。

    “多谢!”魏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杜若这才回过身,只是待双眼迎上他眼神的一瞬,她蓦然往后退了退。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院门,只是已经没有了杜有恪身影。

    三哥总是让她安心、快乐。可是魏珣,便总让她觉得难过。尤其是今日见到他的一刻,心头便觉压抑又酸涩。

    她深吸了口气,左右很快便可以离开他了。此后山高水远,当是各自安好。

    这般想着,她心中稍稍平静了些,只恢复了如常神色,“今日让你挨三哥一顿,怕是得要了你半条命。我怕你届时写不动和离书。”

    魏珣看着她,笑意更明朗些。

    杜若叹了口气,“如何病成这幅样子?我以为……”

    “以为只是你散出的话,诓我父母的。”

    “先头就是诓骗的。”魏珣笑道,“这几日才病的,左右天气冷了些,染了风寒,不是大事。”

    然话音才落,忍了多时的喉间涩痒再度涌起,一时间咳嗽连连。

    杜若看着他,想给他倒杯水,却也不知为何,愣是没动。待想要抬步去殿内拿茶盏,他已经不咳了。

    杜若环顾着蘅芜台,她刚甫一踏入,便闻到浓重的汤药味,如今站在魏珣身侧,更是药味缭绕。而寝殿里头的熏炉,炭火更是烧得比寻常旺了许多。

    若非体虚久病,以他的身体,根本无需这般。然他既这般了,她也不愿揭穿,反正王府中有的是医官奴仆,再不济,宫中的太医原也任他使唤的。

    “要传医官吗?”杜若看着他因剧烈咳嗽泛起红潮的两颊,到底还是开了口。

    “不必!”魏珣喘过一口气。

    杜若点了点头,只觉两人间也没什么话好,便道,“我还有事,需出府一趟。”

    已经两个时辰了,她蓦然觉得有些心惊。

    这些日子在家中,虽然杜有恪接她回去时,父亲旧疾复发是一借口,但许是隆冬严寒,竟真的有些发作了。

    父亲的旧疾原是早年任司空一直时在战场上落下刀剑伤,原也不是太严重。只是十五年前的魏梁之战中,胸口受了箭矢贯穿伤,便扯出了全部的病根,成了宿疾。太医再三叮嘱,一不可沾不得酒水,二不可受严寒。若二者同患,可有生命之虞。

    杜若记得,前世里,便是在永康二年,父亲误食了含酒的蜜饯,引出旧疾,又值隆冬时节,寒气逼人,竟是病来如山倒,不过数月便与世长辞了。

    父亲离去的那日,正是母亲周年祭。邺都高门,皇室宗亲间,既感慨半生征战的父亲因一颗蜜饯而逝只觉世事无常,又皆赞叹父亲与母亲恩深情重,同日而亡,亦算美谈。

    不沾酒水自可人为控制,然严寒乃是自然天气,非人为不可控。父亲一贯保养得宜,却还是免不了受寒。

    既知晓前生事,先前入秋之时,她便已经谴了柔兆调研御寒的方子。数日前接了她的信,是已经制出药丸,不日便可送来。

    先前,柔兆同众首领皆回了三百里外的君山大本营休整。算着路程和时辰,这两日她便该到了。本来杜若也不是太急,只是杜广临有些复发之态,她便有些等不及,且因年关之故,近来城防极严,出入皆需搜查。柔兆身上带着药,亦非适寻常的丹药,杜若不想多生事端,便谴了茶茶前往城门,持着她的书信同城门守御声招呼,然茶茶去了已经半日却还未归来。

    她的心,蓦然跳得厉害。

    前世,茶茶也失踪过一回,寻到的时候,是在城郊荒山,她的左耳至左半边脸颊被划了两刀。太尉府和信王府两处人手,寻了多日,方才抓到那个见色起意的凶手。

    而按着规矩,茶茶面上有伤,左耳失聪,便再也不能在她近身侍奉。

    杜若舍不得她,仍旧将她带在了身边。

    然而,那是永康二年的事了,如今才是永康元年。

    杜若定了定心神,只当自己想多了。

    “外头天寒地冻,有什么要紧事吗?”魏珣见她神色不好,便道,“让李昀陪你去吧。”

    “茶茶替我出去办事,至今未归。”杜若眉头皱得更紧些,“我想去寻一寻她!”

    天空又开始飘雪,杜若才迈开一步,原本定下的心又急速跳动起来。

    那一年,也是落雪的。

    她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无尽的恐惧涌上心头。

    “阿蘅!”魏珣从榻上起身,扶住了她,“茶茶去了哪?我让李昀带人去找。”

    杜若点了点头,她一颗心跳的厉害,去了也无济于事,反而还要人照顾,“城门口,我只是让她给守御送了封信,已经两个时辰了。”

    “好!”魏珣袖中送出一支信号。

    “多派些人,拨一部分人去城外的荒山找一找!”杜若补了一句。

    城外荒山?

    魏珣的面色沉了沉,又见冬雪渐大,自然便也想起了当年之事。只将杜若往殿中拉去,不让风雪落在她身上。

    “别怕,不会有事的。”他将杜若没有挣脱的手捏了捏,想让她感受到一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