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车驾 那不是魏珣的车驾!
十一月的山中, 已是寒气逼人,只是再冷也冷不过杜若的话语。
她至今还是想要那份和离书。
魏珣得了这话,却也没松开她, 只合了合眼道, “不可能。”
“从我带你离开邺都那日起, 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
谈及离开邺都,两人皆顿了顿。
杜若则是又想起了父母行径, 只觉好不容易有些平复的心, 又被芒刺扎入,疼痛和委屈感陡然扩大, 且绵长。
她面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退尽了。
魏珣更是觉得今夜自己什么错什么,明明是想对她好些,却字字扎在她心头。
屋中, 有一刻的静默。
“阿蘅!”到底还是魏珣先开了口。
他放下原本捧着她面颊的手, 仍旧是半跪俯身的姿态,原是垂首低语,然目光却蓦然落在她的绣鞋上。
于是,不由便又想起上辈子阿辛刺杀他时的话。
他, “姑娘死的时候, 才二十三岁,已经满头白发。她死前,连一双鞋子都没有……”
魏珣原想什么, 这一刻却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定定望着杜若足上绣鞋, 半晌方才哽咽重复道,“我不和离!”
杜若不知他怎么了,唯见他长久埋着头, 一副宽阔的肩膀连着背脊都颤动的厉害,不由伸过手想抚一抚他。
她对他的印象,除去两世夫妻。更多记得的是,他一直是魏明帝最疼爱的第六子,自养尊处优,因尚且长子嫡子皆在,皇位上便基本与他无缘。他亦不慕权势,只想做个闲散宗亲,原也没遭过什么苦难。在奔赴燕国时,他亦是以清贵温雅闻名邺都高门,又因着德妃仁厚避世的态度,他便更是天家皇室里难得未染血腥、未历权谋的皇裔。这是前世!
而今生,杜若亦有所闻,十二岁之前,他与前生无异,淡泊豁达,逍遥度日。爱礼乐诗书,却不尚武学,不爱生杀。却从十二岁起,蓦然扎根军营,远赴边关。
如此骤然的变化,诸人不知,他亦未言。然杜若多少猜到了,当与自己一样,重生归来。只是,他比自己早了八年。
大概从谢颂安死后,从他口中知晓了前生种种,她对他的怨恨已经不再那么强烈。如同此刻,她见他这般模样,亦想拍一拍他。
然腹中弥散开的冷寒,让她想起那个孩子。她的手升在半空,便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张开的五指,收拢成拳,不想碰到他。却又莫名展拳下移,眼看就剩一寸的距离,便可触到他脊梁。
一寸的距离,魏珣若此刻抬头起身,立时便能被她掌心抚撑。
同样的,杜若已经抖动不受控制的五指,再往下一点,便能覆上去。
就那么一瞬,杜若收回手,深吸了口气,压住声色中轻微的颤动。
“不早了,殿下安置吧。”
那一记抚慰,简单到只是轻拍一下他的背脊,可是她还是做不到。然而,也没将他再推出去,二人依旧同榻而眠。
只是快至平旦,魏珣在杜若隐忍的□□声中惊醒。他猛地震开双眼,幸得屋中长夜点灯,他一下便看清了。
杜若侧身埋首,缩着身子颤栗着。露出的半张脸,惨白一片,鬓角更是黏腻着薄汗。
“阿蘅!”魏珣忙试着唤醒她,“阿蘅,你哪里不舒服?”
“疼……”杜若半合着双眼,一手往腹捂去。
魏珣心口骤缩,脑海中顿现来临漳途中,杜若血崩之时的绵绵血迹。此刻只匆忙掀开锦被看去,待见榻上干净如初,方才松开一口气。
只将被子重新给她掖好,温言道,“你可是来月信了?”
“嗯!”杜若也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有些报赧,“近来都不太准。”
“那、要些什么,我去帮你拿。”魏珣边边起身披过大氅,倒了盏热茶喂给拢在被中的人,“先把衣衫换了,房中可有新的寝衣?”
杜若就着他的手连饮了两盏,方觉腹中舒缓了些,只低声言语,“让茶茶来吧,她都知道的。”
茶茶是与柔兆一起来的。
然而,魏珣见到柔兆时,面色有些难看。
杜若不过来了月信,如何需要柔兆前来?
他坐在外间,看着屋外天色渐渐明朗,神色却愈发晦暗。半晌,终于没忍住,推门入了寝室。
却见得柔兆正收针整理,而杜若已经睡着了。
“王妃怎么了?”出了门,魏珣一张脸愈发那看。
柔兆不以为意,“姑娘无碍,我给她扎两针,促进血液归经。就是有点疼,让姑娘受累了。”
柔兆瞧着魏珣不话,便又道,“若血不归经,姑娘月信便会紊乱,那绝嗣药的后遗症便清不了根。”
“简单,姑娘便不能生养。”
魏珣顿下脚步,“所以,是王妃要求你做得?”
这下轮到柔兆疑惑了,虽然自己是给姑娘过,此病可治。但一定要追根究底的问,姑娘倒也确实不曾下令要求。
只是这月中针灸已是第二回 ,姑娘也未曾抗拒。
“姑娘没。”柔兆挑眉道,“就是这法子能让病好的快些。不过有些挫磨人,方才姑娘疼得发虚。””
“既不是她一定要的,以后就别用了。就汤药慢慢调理着吧!”
“那要慢很多,有这法子一年半载便也痊愈了。”柔兆有些不解,“若是光靠汤药调理,快得需要两三年,慢则六七年都不一定。”
“慢便慢些,无妨。”
经此一晚,魏珣想,哪怕杜若当真无法生养,他亦不在乎的。想到此处,他突然觉得亏得如今在位的不是自己。不然子嗣之上还真不好自己作主。
而如今便很好,没有孩子,却有阿蘅,哪怕她不愿回行宫,总在自己眼能看到,手能触到的地方,他便何必再奢求太多。
他只求,阿蘅,能少些受磋磨。
就譬如那锦上添花的针灸,让她那么痛,不要也罢。
*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腊月。山中开始落雪,寺门紧闭。外头自是风刀霜剑得冷,然寺中厢房内早已架起熏炉,烤得如同春日般温暖。
苏如是抚着又大了些的胎腹,靠在软枕上,饮过丫鬟送上的药膳,瞧着杜若细心将孩子的衣裳被褥又亲自查了遍,唯恐针线留在其中。
只不由鼻尖微红,出口哽咽,“妾身何德何能,得王妃如此照顾。”
“许是缘分吧。”杜若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胎腹,叹道,“这二十余天,竟长大这么多。”
苏如是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杜若蹙眉。
“王妃以前都是,这十天,妾身身形有变了;十天,孩子又大了;还有什么都十天了,且让医官把个脉……”苏如是比杜若大了两岁,又是风月场中见惯情|色,识遍人心的,只调笑道,“如何今日便是二十天计量了?”
苏如是扶着腰肢直起身来,往杜若处凑去,悄声道,“信王殿下腊月初八可没来,前个就是十八,如此二十多天啦!”
杜若原本见她起身,怕她吃力,自己便主动靠近了些。此刻闻得此语,面上便陡然浮起一层恼意,却也不过瞬间便敛了干净。
“年关事多,大雪封山,他自然不会再那般守着时辰来。”
杜若这话时,原没觉得什么,确实为那上头的两个缘故。
然而,又十日,已是腊月二十八,风雪停了已有四五日,太阳重新现于正空,洒下缕缕柔和的光。
不温暖,却明亮。
杜若站在庙宇三楼,听得梵音阵阵,亦看见廊下冰雪消融,目及之处山巅至山腰,皆是风过枯枝,震下残雪的模样。
她看得仔细,却到底没有望见魏珣。
杜若心中有些发怵,只传了驻扎在半山腰的暗子营,前往临漳城中查看。
彼时,杜有恪伴在她身侧,给她将斗篷风貌戴好拢紧,只道,“不用担心,他也不是第一日驻守临漳了。”
“未曾担心他。”杜若往外间走了两步,让硕风将自己吹得清醒些,“只是担心守城的士兵。若失主帅,最先受恙的便是他们。”
“阿蘅——”杜有恪正欲劝,只见一辆马车上来从山腰上来,顿时展颜,“来了!”
“我去迎一迎他,你回屋内侯着,外头还是冷的。”
杜若额首,却也没回,只依旧站着,看马车慢慢上得山巅。
然而,随着越来愈近的距离,杜若眉间便越拧越深。
那不是魏珣的车驾!
在他自己的封地里,他若用车驾,定是使用亲王规格的四驾青铜车。非他招摇,实乃那车四马双人驾,既稳又阔,里头还可至熏炉取暖。
他本就注重保养,自得了咳疾,落下病根,便更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候,他如何会弃了好车,用一副三品属臣的单人双马车?
杜若按下碧玺锤放出信号,遂而转身下楼,去追杜有恪。
车内不是魏珣,那会是谁?居然能让山脚的西林军放行,让半山腰处的暗子营让道!
杜若一颗心跳得厉害,只拼命奔向山门。
待山门开启,那车驾已经停在了山巅之上。她看见杜有恪正屈膝躬身叩首,迎接车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