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孩子 你也喜欢孩子,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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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阵阵, 带着寒意沁入这座世外庙宇,一点点盘旋在中庭之内。

    魏珣听得杜有恪那话,自是震惊。然一想, 自己都能重归, 他记得些前生事又有何不可, 两人便继续聊着。

    只是漏夜微凉,魏珣咳得更厉害了。

    时值侍者送药而来, 杜有恪抢先接过, 挥手示意他们站远些。待魏珣用完药,方才将刚刚置于一旁的披风重新扔给了他。

    “穿好!”杜有恪没好气道, 然话音落下却近了魏珣身侧,扯开了他衣襟。

    “咳咳……做什么?”魏珣被他拽得险些跌倒,寒意一逼, 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我瞧瞧, 阿蘅是怎样将你千刀万剐的,将你一副身子弄成这样?”

    杜有恪将人从里到外看了遍,见他身上皆是新伤旧痕。有些自然是早年战场旧伤,但他左肩后背前胸的三处刀伤, 仍是新的痕迹, 如今更是添了数日前的几处外伤。

    “该!”杜有恪虽见不得他这幅样子,然一想到是自己妹妹所为,又觉得没什么好心疼的。

    左右, 在他心里, 杜若做什么都是对的。便一把扔开了他, 却仍不忘帮他将领口拢好。

    “当年,被千刀万剐的人,是你。”魏珣垂着头, 理正衣衫,“是我,没有护好你!”

    “你都那样护我了,为了阻我回国,不惜下药迷晕我。到底是我太过冲动,白白丢了性命。”杜有恪叹了口气,“你能这般护我,大哥二哥的死,当也不会是你所为。”

    “不管是不是,总与我沾着关系!”

    空气中,有一刻的静默。有个人,他们都不愿提起。

    “是她吗?”半晌,杜有恪到底问了出来。

    魏珣与他四目相视,最终微微额首,“是!”

    “我是真没想到啊,阿……黎阳会那般疯狂。”杜有恪摇了摇头。

    “可是,她恨得明明是我和父亲,却将怨恨尽数付诸在了阿蘅身上。”

    “你刚返出邺都那会,数月间,大哥二哥连着暗子营的消息接二连三送回京里,我自和阿蘅一样,对你愈见失望和仇恨。可是后来我为人所救,跳出局中,方想得明白些,这中间差了时辰。”

    “从邺都到郦城,一月时间足矣。而途径安定、樊阳两处更是只需七八日!如此,我们在数月后得到的消息,未必就是第一手消息。只是那时,兄长生死,阿蘅被囚,我们谁也没法再静下心来细细分辨。尤其是阿蘅,她怀着身孕……”杜有恪叹了口气,“只是即便后来,我想到了这些,却也太迟了。国中已经变了天!”

    “那样情境下,你还能想到这些,来信我?”魏珣只觉心中又欣慰又苦涩。

    “我若不信你,如何又会时隔多年,去燕国向你求救?我找死吗?”

    “再者,难道阿蘅没有信任你吗?”杜有恪剜了他一眼,“那日山门前大雨中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前世她被困至死,可是今生重来一遭,不求后果,只问前因。你,是为了什么?”

    魏珣垂眸,望着地上破碎的月光,面上却有浅淡的笑容悄然浮起,慢慢盈入眼眶,将黯淡了许久的双眼焕出一点新的光彩。

    “你若觉得还是难以启口,我去。”话到此处,杜有恪突然多出两分自得,“我如今,总比你能多得她两分信任。”

    “我没算再瞒她!”魏珣望着杜有恪抬步离去的背影,唤住他,“先前是觉得左右她都是怨着我的。前世之中,我伤她,冷她。纵是有着后来的一段好时光,亦觉是恩义大过情爱。而今生她又百般想要和离,我便觉多无益。但凡我知道除开夫妻情意,她亦纯粹地爱过我,哪怕一点点,我都不会放手的。”

    “现在知道了?”杜有恪拽过他,“走吧,好好把话了!”

    魏珣顿住脚步,笑了笑,“如今她才知晓了姑母与老师的事,再同她一遍前生,纵是为了解开前因,到底需她再历一遍……”

    杜有恪一愣,“你这人,心是细。就是一张嘴,太吃亏了。”

    顿了顿,又道,“阿蘅本就寡言少话,劳你以后口上勤快些。”

    “嗯!”魏珣点了点头。

    杜有恪扶额,这闷死人的两人,是怎么撞到一起的?

    “三郎!”正思虑间,只见西厢房莲步走出个女子,分花拂柳而来,软声道,“夜深了,三郎可回房安置?”

    两人闻声望去。

    杜有恪更是无比自然地上前扶过她,“正要回去呢,夜深寒凉,你出来做什么!”

    那女子迎面走来,自是瞧见了魏珣,亦躬身行礼,“妾身,见过信王殿下。”

    魏珣被怔得有些发晕。

    因为借着月光,他已看清女子面容,原是醉梦楼的头牌,苏如是。佛门清净地,这风流公子偏偏带了个烟花女子住下。

    再多看一眼身形,原也不是他非要看,实在太扎眼了,这头牌腹微微隆起,当是身怀六甲。

    “免、免礼!”魏珣又咳了两声,捂着口将目光移到杜有恪身上,无声却再明白不过的意思。

    你的?

    这些天杜有恪一颗心都系在杜若身上,此刻这才想起这茬,只轻轻拍了拍苏如是的手,转身上来,与魏珣耳语了两句。

    如此,魏珣方才松下一口气。

    压着声音,“我当是你疯过头,惹出这么档子事。如此让姑母知晓平了醉梦楼,亡命天涯投奔我来的!”

    魏珣又瞥了那女子一眼,揉着眉心继续道,“既人家与你有恩,你出手相助。左右换个户籍,置座宅子的事,我着人替你办了。”

    杜有恪能给人赎身,然邺都之中,却难以安置他人。若以自己外室之名,莫杜氏家规不许,便是荣昌抬手就能让人消失个干净。

    如此送到临漳,在魏珣的地界,实在是个好地方。

    “谢殿下!”杜有恪挑眉,扶着那人回去。

    夜色阑珊,唯剩了魏珣一人。他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突然便滋生出一点艳羡之情。

    他与阿蘅,还能有这样一天吗?

    *

    杜若除却之前喝下绝嗣药留下的病症,其余不过是气虚了些,柔兆医术高超,细心为她调养了一段时日,元气之上便也恢复了不少。

    只是医者救命难救心。

    杜广临和荣昌之事,到底伤了杜若的心。她虽也不再提回邺都之事,却亦觉天地之大,终无栖身之所。

    反倒是寺庙中,诵经之声,让她获得稍许平静。

    故而在山中气候逐渐转凉,魏珣提出带她回行宫时,她亦拒绝了。

    魏珣也没有勉强!

    只是因临漳刚经过一场战争,尚需他回去重新安排城防,便只得将原先的西林府军留在此处,护着她。

    而杜有恪亦在此间,他自是更加安心些。

    魏珣只身返回临漳那日,杜有恪前来送他。他回望山门许久,直到不见寺庙轮廓,也不曾见到那袭红色身影出现。

    “天气寒凉,阿蘅畏寒,躲在屋里呢。”杜有恪拍着他肩膀道。

    “嗯,别让她受凉了。”

    只此一轮对话,两人又默默无语。

    到最后,还是魏珣又言语了一句,苍白而无力,“照顾好她!”

    杜有恪还想些什么,魏珣却再未回头,直径策马离去。

    而此时,杜若与苏如是正坐在东厢房闲话。苏如是正给一个婴儿肚兜样,杜若则在一旁翻着典籍给孩子择字。

    奈何她执着一支笔,已经连着滴了三四摊墨渍在书页上。

    “王妃,信王殿下已经走了。”苏如是掩口笑道。

    “我知道。”杜若神色如常,并未有何起伏,“他有军务在身,总也不好常在此地。”

    苏如是得了这话,便不再言语。

    倒是杜若目光落在她胎腹上,重新开了口,“你这五个月的身子,仿若比寻常要大些。”

    “是吗,妾身不懂,只是身子渐重,心中有些惶恐。”苏如是头回露出一点恐惧。

    一个女人,怀着身孕,却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任谁都会害怕。

    “不怕!”杜若眉眼柔软了些,“我会帮你料理好的。”

    苏如是原以为这是一句客套话,这样的高门贵女,如何会来操心自己的事。何况她自己都不曾生养过,能懂什么。

    只是碍着场面,笑着点了点头,“多谢王妃。”

    *

    魏珣一去半月,将城防重新布置妥当,便疾马赶来汤山庙宇。

    只是按着杜若信中所言,带来了侍奉的嬷嬷和丫鬟,然后尽数拨给了苏如是。

    之后因年关将近,边关将士换防,事务繁琐些。他亦不好常日留在此处,便每隔十日来一次,住上一到两晚。

    十月初八,按着杜若所求,他寻了临漳城中最好的裁缝,制作二月时节婴孩出生需要的衣衫锦被。

    十月二十八,苏如是改了胃口,杜若想要厨子,魏珣便将行宫中的厨子带了过来。

    十一月初八,杜若开始挑选稳婆,本是交了杜有恪去的。结果挑了一月,还是魏珣带了人来。

    十一月十八,入夜,魏珣宿在杜若厢房,没等杜若开口,便道,“乳母备三个够吗,已经寻了十余个留在行宫。医官正检查他们的身体,你若要,择最好的,随时可以送来。”

    杜若对镜理着一头长发,额首道,“三个,够了。”

    魏珣靠在榻上,透过铜镜看着她。

    因为才沐浴过,杜若素白的面上被蒸起一抹红晕,双眼中亦含着一点雾气,赤红锦缎披风下,只着了一袭交领中衣。如此在披风雪白的风毛簇拥下,露出一截如玉光洁的脖颈。

    她静静坐着,只微微侧首继续梳着长发。

    “阿蘅,等你好了,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魏珣从后面抱住她,如今他的左臂已经恢复了一些知觉,只要不受力,寻常动作皆无碍。

    他的身子滚烫,下颚摩挲过杜若发顶耳畔,仿若想将身上的全部温暖都给了她。

    杜若浑身一阵紧绷,随之便是轻微的战栗,好半晌才镇定下来,抬眼望向镜中,“你也喜欢孩子,是吗?”

    “嗯,喜欢……”话未完,魏珣便知自己回错了,“我只是喜欢……”

    “殿下想,您只是喜欢我们俩的孩子?”

    “对,我只是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魏珣只觉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将杜若转过身来,自己半跪在地上,捧过她双颊,声色里带着分乞求,“真的,阿蘅,我‌只是想要我们两的孩子。但是并不是一定要有,有你、有你便很好了,我不该要孩子的事……”

    “殿下多虑了,你这话有什么不应该的。”杜若笑了笑,“过了年,您便二十又二,是该考虑子嗣了。行宫中,不是正储着一些姐妹吗,挑些大方贤德的,侍奉您吧!”

    “阿蘅……”

    “我有安安,以后苏姑娘的孩子也会给我作义子。我很知足。”杜若想了想,又道,“殿下,您还是将和离书给妾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