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 生辰1 望你长寿无疆,护我一生。……
如今是永康三年的四月, 距离魏珣生辰还有二十余日,王宫内早已忙活起来,司礼的臣工更是每隔三两日便将不断调整的庆祝方案呈上来。
实乃魏珣来此封地三年, 这是他头一回点头同意操办。
第一年时, 杜若和他还是冰火不容, 他根本无心过生辰。第二年倒是释了冰嫌,他却昏迷不醒。如今转眼第三个年头, 一切如暖阳初生, 万物复苏,自当同乐。
只是本该是最欢愉的寿星, 近几日,心情却不太畅快。
他觉得,杜若对他的生辰不甚在意。
初时, 是蔡廷在议会时提了一句。他本也没直接答应, 他知晓若是大办,虽外头的事自有司礼官员操持,但后院女眷往来庆贺少不得由杜若理着。他知她喜静不好交际,恐她疲于应付, 徒增劳累, 便想着回殿与她商量一番再。
却不料,杜若倒是回得爽快,“为何不办, 拂了臣工们的心意。后院有茶茶掌事, 出不了岔子。”
魏珣得了这话, 当下便闷了一口气,心意是臣工的,出力是茶茶的。但转念一想, 茶茶是阿蘅的,她愿意挪出个茶茶,还有什么好的。
魏珣这样安慰自己,便又宽了心,允了属臣们的请求。
然茶茶自是尽心尽力地理着事,但总还是要回杜若一声。
这一日,长廊边上,魏珣手里烹着茶,眼里看着司鼓的人,自是一派享受。
不多时,杜若收锤偃鼓,擦着额间薄汗过来。
魏珣起身扶过她,接过帕子给她擦净了汗,正欲喂她一盏茶。杜若扫过边上的侍女,嗔怒地别过脸避开。
两人你来我去的地推着一盏茶水,茶茶便回来了。遂而两人皆正了神色,在石桌边坐下。
茶茶偷着笑,拿出今日新理好的礼单,奉给杜若。
“你拣些读给我听便罢。”杜若捧着一盏茶水,不耐地推过去,瞧了眼魏珣,“每日山似的入库,看着我眼睛疼。”
茶茶便读道,“宿州刺史献东海佛开光玉如意一对,松州刺史献和合累东珠一副,蔺阳参将献赤金玉带白袍并镂金攒珠白玉冠一套,德州参将献……”
“停,且都入库吧。”杜若饮了口水,揉着眉心,“接下来还有其他,莫再送来与我,哪些入库,哪些赏人你都做主了罢。”
茶茶瞧过魏珣脸色,到底没什么,只额首应下。
“那奴婢退下了。”
“等等!”魏珣掀起眼皮,“那个、蔺阳参将……”
魏珣余光落在杜若身上,见她神色不变地饮着茶水,便也没再问下去,只挥了挥手道,“去吧!”
话音落下,杜若正好饮完一盏茶,亦笑道,“午后正暖,殿下歇一歇。”
“你去哪?”魏珣胸口有些堵。
“寻柔兆,养头发。”杜若起身理正披帛,未再多言,只抬步离去。
魏珣望着那袭人影,有些失落,“山似的礼物,也没见到你的。”
又一想,阿蘅就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气便又顺了,转身听话地回了寝殿歇晌。
*
浮林馆中,苏如是也在,正给一副绣品样。如今,她已经脱了贱籍,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入了良籍。带着女儿在宜平坊重置了间房子,靠着卖些绣品,或者替人誊写书信换钱安身。
孩子刚过周岁生辰,最是粉妆玉砌的一个肉团子,见了杜若便咋咋呼呼要她抱。
杜若在她还未出生时,便定了她做义子,又是看着她长大的,自是喜爱。只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会,对着苏如是道,“早同你了,不必费心做哪些苦活,阿苑也是我的女儿,我还养不起你们母女?”
“那是自然的,就凭王妃给阿苑周岁送的那副项圈,便能将整个宜平坊买下。”苏如是笑道,“妾身挣的这些,给王妃供海灯,且都添给了悟大师座下,愿神明保佑王妃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了悟——”杜若反应过来,只含笑道,“有心了。”
苏如是摇头,笑而不语。
杜若将孩子递给侍女,坐在案几旁,案上摆了个银盆。柔兆站在她身侧,一层一层篦开杜她的长发,挑拣出根根白发,然后手法娴熟地将它们拔下,累在一旁。
杜若则有条不紊地将前几日已经拔下的白发理好,泡在柔兆调配的药水中,将它们软化。
“姑娘,您传唤我过去便罢,何必自己过来。”
“左右都在宫中,我正好散散步。”杜若拂着手中的发丝,兀自笑了笑,“主要,不想让他太得意。”
“王妃近来每日半天都来这,殿下肯定不高兴了。”苏如是笑道。
“他不高兴的事多呢,莫理他!”
杜若一想到最近魏珣各种欲言又止,哀叹失望的神情,心中便想笑,好几次都想与他明了,然实在觉得他那副儿女情状幼稚又可爱,便愈发懒得理会他。
“王妃那是不理殿下,分明是藏着惊喜给他。”苏如是起身,将绣样递给杜若,“且看看,成吗?”
杜若擦干了手接过,虽只有纹路,不曾密线,却隐隐可以看出是一副翠竹凌风不折的姿态,遂点头道,“成,便是它了。”
“你估算着,这些够吗?”杜若从药水中理出一把白发,有些报赧道,“我绣工不好,也不知中途会折去多少,你且成倍了算。”
又抬头冲着柔兆道,“还有白发吗?”
“够,很够了!”苏如是看着那一把还滴着水珠的发,满目酸涩,只稳着声色,勉励挤出一个微笑,“王妃,你才十八岁……”
“且仔细些,都拔了吧!”
“王妃,我要是做错了事,您……”苏如是低声呢喃。
“什么?”杜若转过身来,红着脸道,“所以让柔兆都拔了,不然都不好看了。”
想了想咬着唇口又问道,“是不是,看起来还是显老的?”
“不!”苏如是摇头,“王妃是妾身见过,最美的人。”
这话出口,苏如是突然便落下两行泪来。
“怎么哭?”
“妾身……妾身只是想起生产那日,王妃守着妾身,却与殿下差点长绝……”
“别了!”杜若笑道,“同你没什么关系,亦都过去了。”
她抚着那绣样上的翠竹,想起前世不曾归来的端方少年,“我同殿下,如今很好。我们,很知足。”
*
往后大半的时间,杜若亦都在浮林馆中,先是将那软化后的白发,反复染色。柔兆在原先的方子里,按着杜若的意思,融了去岁存下的鲜梅花汁。
待半月后,白发染成一根根碧色丝线,微风中弥散开时断时续的梅香时,杜若便持着绣花针,穿过引线,将那翠竹一针一线修起。
只是她实在不擅此道,连扎了几回手指倒也没什么,却在临到快绣好的时候,一针扎得猛了些,血珠滴在绣品上,便只得洗净晾干了再绣。
这一日里,急得她身心焦躁,更不曾给魏珣好脸色。
翌日起,魏珣软磨硬泡了半晌,方得了她敷衍又仓促的回应。事毕,魏珣还想拉她再躺会,她便怒道,“是不是不想我好好生头发了,杂着一根根白发好看吗?”
话音落下,人便跑了。
魏珣望着连奔带跑的人,大抵猜到是给他备了什么好东西,便也由着她去了。只兀自挑眉道,“所以每回事后,推脱无力第二回 ,是诓我的?”
“分明有精神的很!”
*
五月十二,魏珣生辰,王宫设三日流水。
第一日,自由他与杜若在紫英殿宴会群臣。这是除却三年前的接风宴上,封地属臣还是头一回见到杜若。
然而,对于原本从邺都而来的王府属臣,亦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模样的杜若。
她挽发盘髻,眉心贴钿,与魏珣南面共坐。
殿下诸人看得清晰,她无声端坐,如寺庙供奉的端丽神女,然只要身畔之人同她目光相接,亦或者她独自望向身边人,面上便流转出人间佳人的婉约和情致。
眼眸中更是含着化不开的绵绵情意,同坊间传闻的清冷如霜雪截然相反。
众女眷中,有一人悄言,“王妃,恰似冰山下的火种。”
“何解?”一人问。
“外在冰冷如雪,内在热血沸腾。可叹世人只见其面,未见其心。”
另一人道,“亦或者,那心只装了一人。”
众人皆笑,举杯向杜若敬酒。杜若亦含笑饮下。
今晚,她其实喝得有些多,此刻有些受不住,只扯了扯魏珣的袖角,“我有些热,出去散散酒气。你、一滴也不许喝。”
“我陪你。”魏珣望着她双颊酡红,眼神亦有些迷离,恐她夜间行走不便。
“坐着!”杜若蹙了蹙眉,“你的生辰,走了算怎么回事?我一会还进来的。”
魏珣只得额首,加派人跟着。
然,魏珣自听话,无论多少人来敬酒,硬是扛着一滴未沾。只是,杜若却没有依言回来。
已经半时辰,魏珣坐不住,只言身体不适,着了杜有恪主持宴会,自己去寻了杜若。
琅华殿正殿没有见到她,寝殿也没有,东西两阁皆不在。魏珣心下发怵,正要开口询问守卫,忽间膳房点着烛火,人影晃动。
他疾步走去,却在门边顿住了脚步。
杜若撤了披帛,脱了外袍,捋着袖子,正在揉一团面。然后揪下一团,问道,“这些可够?”
司膳道,“够一碗的。”
杜若便在司膳的指点下,将其揉成细又长的一截。
“还是粗了些,不好熟。”司膳道,“还是奴才来吧。”
“别,我自己来。”杜若便继续做着。
有侍者发现了魏珣,被他抬手示意禁了声。
终于,一根足有一碗的面成了,可下了锅。
杜若又问,“今日可备了鳝丝黄芪煨鸡汤?”
“备的,这是殿下最爱的膳食,一直备着。”司膳从里头端来汤煲,“王妃,看看,这汤最是滋补。”
“殿下最爱的不是汤。”杜若舀了半碗汤作底,将已经熟了的面捞起,按着司膳所授,来回盘在碗中,然后才将煲中的黄芪细细挑出,覆在面上,“殿下最爱吃这个。”
“走吧,送来偏殿。”
一转身,便看见门边立着的人。
“何时来的?”杜若问。
“你出来,群臣怎么办?”
“你喝酒了,也出来散酒气?”杜若凑近一步,蹙眉嗅道。
“没喝,寻我?我……”
杜若话还没完,便被面前的人整个抱了起来,“我不来,你面煮给谁吃?”
魏珣没好气道。
“我、谴人去叫你……”杜若一时不知他发什么疯,对上他眼睛,才见他眼红得厉害,遂往他怀中靠了靠,“不用这么感动,也是有私心的。”
“你吃了这长寿面,望你长寿无疆,护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