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 生辰2 陌上公子,蕴藉风流。……

A+A-

    两人退了侍者, 窝在偏殿用一碗寿面。

    杜若喝汤,魏珣吃面。

    到最后,魏珣费力推开杜若的脑袋, 将最后一口汤就着黄芪一起吞下, 方满足地从她襟口扯来巾帕擦了擦嘴, 挑眉道,“饱了。”

    “殿下真是气, 连口汤都不给妾身留下。”杜若一拂袖, 欲要回寝殿。

    “也不知是谁气,本王生辰, 就煮了这么碗寿面给发了。寿面便寿面吧,都吃不安生,某人还非要抢去些。”

    魏珣随在杜若身后, 冷不防她顿住脚转过身来, 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我头回做,好吃吗?”杜若垂着眼,低声问。

    “尚可!”魏珣噙着笑,目光落在她发顶。

    今日, 杜若挽了发, 将白发拢在了里头,原是看不见的。估摸方才膳房忙活,发髻有些松了, 左边一股中便现出两根银丝来。

    尚可?

    杜若心道, 是个人这种时候即便不违心一声“好吃”, 也该捧一句“只要是夫人做的,便是最好的”。这人倒好,真真一副公子做派, 实实的两字“尚可”。

    若不是出身贵胄,这个情趣,他能娶上妻室?杜若愤愤地想。

    遂恼火地一抬头,想要剜他一眼,却不料便被魏珣按进怀里。

    他抚着她髻中白发,亦轻声道,“头回做自然手生,以后每年都做,我们一起做,便是一年一回,总会熟练的不是?”

    杜若终于听出一点长长久久的意思,迎上他眸光,点了点头。

    一时间,面上飞霞如火,眉眼皆是风情。

    偏那厢连着朝夕都不放过,永不知足,床帏间缠得她半点力气全无,还咬着她耳垂追问,“你忙了这么十数日,就忙出一碗面?我不信。备了什么好东西,且快些送与我!”

    “你、别停……”杜若本就没有完全散尽酒气,一股子燥热迷离,眼下更是神识不清,只费力仰着头,催着身后的人道,“你快些……”

    “那你告诉我……”魏珣深深浅浅咬过她耳畔脖颈背脊,直挑得她浑身发颤,方喘着气道,“不然,我不动了!”

    “明日、明日全送给殿下!”杜若呜咽道。

    *

    没有明日,也没有后日,三日流水,紫英殿中杜有恪算是陪得身心俱疲。而群臣在第二日得了王妃一句,“与殿下同游,尔等自行畅饮”的指令,便也再未见到信王夫妇。

    浮林馆中,硕大的衣架上晾着一身白袍,细看去,是男子的款式。衣襟袖口皆是描金刺绣,腰间玉革金带。

    杜若将绣好的香囊配在腰间处,比划着问茶茶,“好不好看?”

    “好看,简直就是一套的。”茶茶看着那个银白色香囊,原是与衣袍一般的料子作的底,唯有面上一支翠竹并着底下流苏显出一抹青色,与白袍的玉带交相辉映。

    “这衣衫不是蔺阳参将献来的贺礼吗?”茶茶道。

    杜若额首,“算他有心。”

    茶茶将熏笼凑近些,帮着杜若给衣袍熏香,又道,“奴婢闻,殿下十二岁之前倒是常作白袍扮,邺都传他君子如玉,什么“什么淇奥,绿竹君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杜若笑道。

    “可惜奴婢同郡主都不曾见过。如今殿下尽是玄衣墨袍,自是个稳当统帅,就是少了些风流气。”

    “我见过。”杜若眸中带光。

    *

    这日寝殿中,杜若推门而来,魏珣持着书卷掀起眼皮看了眼,也没话,复有垂眸继续阅书。

    杜若示意女使将东西放下,退下身去,自己则挑眉走到魏珣身前,抽过书扔在一旁。

    魏珣余光瞥见一个顶大的锦盒,面上神色不变,只拾起书重新翻开。

    “不想看看,我给你备了什么生辰礼?”

    魏珣不话,饮了口茶,煞有其事地翻过一页书,。

    “来人,把东西撤……”

    “行了,祖宗,便不能让我占回上风吗?”魏珣扔了书,起身迫不及待地抱过锦盒,边开边道,“你都锁了我七八日了,我什么了吗?”

    开了一半,他停下手来,转身望着坐在一侧的杜若,无奈道,“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唤暗子营,上回是不让我入殿,这回是不然我出门。”

    杜若喝着茶,也不看他,只道,“殿下何时不欺负妾身,妾身自不会传暗子营。”

    魏珣闻言,彻底止了手中动作,想起那晚为了逼她交出生辰礼的孟浪行径,便也有些报赧。然转念又想起杜若难得又媚又娇的模样,便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杜若鄙夷地瞧着他那副模样,自己起身从锦盒中将衣物捧出,铺在榻上。

    “过来试试!”

    魏珣回过神,循声望去,才迈开一步便愣住了。

    他敛神又看了眼,一时间尤觉时间静止,天地无声,唯有榻边人巧笑倩兮,榻上衣衫拉他回到前世旧梦。

    那时,他还未去燕国。

    还是陌上公子,蕴藉风流。

    杜若返身回来,踮起脚尖,帮他将衣衫一件件脱去,然后再将备好地衣袍一件件穿好。

    梅香冷冽,弥散在两人中间。

    杜若给他系上腰封,围好革带,然后拉着他去了妆台前,散了他的发。

    “把眼闭上。” 杜若持着梳子给他束发。

    魏珣不闭,他知道她要梳什么,只静静看着铜镜中的两人。

    杜若也不强求,只一缕一缕梳着。

    邺都高门间的贵公子,不入行伍者,皆束半髻,披肩发。

    她梳得很快,又拿了玉冠给他戴上。

    “起身!”

    魏珣顺从地站起来。

    杜若冲他笑了笑,从自己袖中掏出个香囊,俯身给他系在腰间。

    “我绣的,有些手生。你知道的,我大半时间都用在司鼓上了,女红学得很一般……”

    魏珣伸过手,握住她一双柔荑,亦缓缓跪下身去,与她平视道,“阿衡,你还记得当年的那个人?你喜欢那个人是不是?他干净,高洁,陪你赌茶泼墨,双手不染鲜血……”

    杜若摇头,逐渐红了眼。

    自魏珣醒来,他自是知晓凌澜、黎阳相继死去。但黎阳死前了什么,杜若又知道了什么。杜若没同他,他亦没问。

    两人间默契地不再回忆前尘,当下是他们最好的时光,未来会有更圆满的日子。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只是深夜起,人静后,散了白日的清醒,杜若发现,魏珣是过不去的。

    偶尔,他还是会梦魇。

    杜若含着泪,笑容却愈加明丽,她抚着魏珣眉眼,“给你着白袍,簪玉冠,是想告诉你,你割裂在前世的一部分,已经在我心中重生,同今日的你,合二为一,是我完整的夫君。”

    魏珣望着她,不出一句话。

    她便将他搂进怀中,柔声道,“夫君,以后你都不要害怕,也无需深夜梦魇。无论怎样的你,在阿蘅心中都是最好的。”

    “这白袍你不也喜欢吗,那日蔺阳参将送来这贺礼,你还重复了一遍,阿蘅都记得的!”

    魏珣从她怀间退开,哽咽道,“我以为、你半点都不记得了。”

    “以后我们穿白袍好不好?”杜若道,“我可以日日为你熏衣束发。”

    “阿蘅!”魏珣将她扶起,坐回榻边,“你是不是还想与我别的?”

    杜若点点头。

    “在闵州时,医官便,你不能再受兵戈刀刃之伤。彼时旧伤未好,便又中了那样的药。杜若叹了口气,“可你掌着兵甲,少不得要临阵对敌。我知道大魏虎符分两半,如今一半在陛下手中,一半在你手中,不若交还回去,我们也得个清净。”

    “你要我交还兵权?”魏珣问。

    “你不愿意吗?”杜若道,“你我皆清楚,若无陛下接应,黎阳如何能顺利从西境回来!而你在闵州遇刺,毒入肺腑——”

    杜若有些气恼,“医官不敢,你亦不肯,但柔兆与我了,你昏迷那么久,伤到根基,根本就是被拖延的太久,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可是皇兄,他最后还是选择救我。”魏珣艰难地开口,他如何不知魏泷彼时的心思,只是劫后余生,他总不愿去深究之前的行径。

    “他只要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救你,便是帝王之心胜过一切。古往今来,但凡被议过储却未曾登临君位的皇子,有几个得了善终的。何况,你还不是单纯地被议过储。”

    杜若满目忧虑地望着魏珣,“你是实实在在主动要求得君位的,为这君位,你……如今,大魏超过半壁的江山都是你平定的,难保陛下不忌惮!”

    杜若的是实话,魏珣亦明白。只是,至少当下,他还不能交出那一半兵权。

    他没有一刻忘记过杜若的真实身份,但凡杜广临、荣昌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便不能失去傍身的兵甲。

    若有一天,她的身份为世人所知,他手中的一半兵权,半生所累的权利,亦可以护她平安顺遂。若是此刻失了兵权,有那一日的来临,他拿什么护她!

    遂而,他抚过杜若眉心,安慰道,“我如今还年轻,皇兄亦用得上我。等过两年,过两年,皇兄有了子嗣,那时许会真正忌惮我,我便主动交出。”

    “瑾瑜……”

    “我答应你,不上阵对敌。只帷幄于营帐中,可好?”

    杜若不语。

    魏珣将她抱在自己膝上,“除却此事,以后都听阿蘅的,着白衣,簪玉冠,阿蘅什么便是什么。”

    杜若默了半晌,想着他如今确是年华正盛时,一腔抱负总也不能这般断绝了,而自己亦不过未雨绸缪,便勉强点了点头,只重复叮嘱道,“且一定在陛下猜忌前,还了回去。”

    *

    时光不经数,转眼又是半年,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

    医官多次会诊后,均得出一致结果,言魏珣内伤虽难愈,但控制尚好,只转了方子,开了温补的药继续用着。

    然魏珣得了这话,便再也坐不住,只带了一支亲卫队,出去猎。

    杜若劝不住他,从允州叫回杜有恪陪着,又派了半数暗子营跟随,才放心让他去了。

    如此,王宫中便剩了她一人,好在苏如是常带着孩子过来,日子倒也欢愉。

    这日,杜若开了库房,原是想将那几双鹿皮靴子拾出来。

    本来,这些自是由茶茶做,只是那几双宝贝靴子,原是杜若自己收着的,连着茶茶她都不放心,唯恐碰坏了。

    寻到靴子,正欲出来,她又想着如今自己已经盘髻,总需要一些珠玉发钗,又值年关,总要赏人,库中存了许多,便也一并取了。

    不想挑拣着,慢慢便蹙了眉头。

    库房里,竟有不少东西,到簪发的首饰,大到落地屏风,都是御用之物。

    杜若看了几件,匆匆回殿,传了茶茶将之前魏珣生辰的礼单寻来,细细对过。然后重新开了库房,独自一人一一查阅。

    彼时苏如是受她先前相邀,过来用膳。一时寻不见杜若的人,便问过茶茶。茶茶亦不知内情,只言杜若开库寻东西,苏如是也未多问,只循着库房过去,远远见库门紧闭,只觉好奇,杜若在里头寻物,如何便关着库门?

    杜若核了整整两日,总算理清挑拣了出来。便也未来得及同魏珣商量,便传了暗子营包整理,又派了人带着她的书信直接北上送回邺都。

    冬至这日,魏珣返回王宫。

    杜若踩着鹿皮靴子,穿着纯白鹅毛斗篷,策马出城接他。结果转眼便看见后头马匹吊着两头七色梅鹿,面色一下便沉了下来。

    魏珣连哄带求道,“我发誓,没有进百里沙漠,就一直在口上候着。”

    “不信你问有恪。”

    “他进了,第一个进去的。”杜有恪唯恐天下不乱。

    杜若瞪了魏珣一眼,拍马调头,直奔王宫而去。

    魏珣便瞪着杜有恪。

    “还不追?”杜有恪简直要笑得背过气去。

    入夜,杜若似是消了气,也不待魏珣开口,便将库房中御品的事同他了。

    魏珣却笑道,“原也无妨的,臣下上供,总是拣至尊的献来。先前父皇还在的时候,亦有人献礼于姑母,便有不少御用之物。父皇厚待姑母,便提出,凡有辅政、镇国之功的魏氏血脉,皆可用御品。”

    杜若闻言,一颗心亦稍稍松下些。转而又道,“母亲的东西,我倒确实知道的不多。”

    一想到荣昌,杜若便不免有些哀叹。

    魏珣见她神色,知她心中所想,便也不知从何处安慰她,只转了话头,拉她沐浴就寝。

    不料杜若拉住了他,默了半晌道,“我还有事同你商量!”

    “你。”

    杜若深吸了口气,“去岁陛下南巡,邺都半数高官来临漳,我便有所耳闻,父亲中风了。彼时你昏迷着,我自不好离开。如今你身子恢复的尚好,我想年前回邺都看看爹娘……”

    “不行!”魏珣截断她的话。

    他还不曾忘记,离开邺都时,荣昌之言。

    荣昌,要她活,便不许她再踏入邺都半步。

    “瑾瑜,他们毕竟是我父母。”杜若顿了顿,“我们如今很好不是吗?我不想花力气去怨恨,他们生养了我,父亲病重,估计也没有多少时日,我便回去看一眼。你留在这,不必随我来回颠簸,我回来与你过新年,好不好?”

    “不好!”魏珣简直要气疯,拂袖而起,“你是怎么想的,还一人回邺都。你觉得我能安心让你一人千里回去?”

    “你不放心,那、你与我同归。”杜若拽着他的广袖,“反正你选,要么我一人回去,要么你陪着我一起!”

    “我……”魏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被一双手扯着的袖子,又望一眼咬着唇口满脸哀求的人。

    前后两世,他都不曾见过撒娇的杜若。

    一时间,只觉被慑了心神,丢盔弃甲。

    也不再拦腰抱她,只像抱孩子般将她抱起,三两步入了内室。

    “我同你商量事呢!”

    “天明再商量,现在先做正事!”

    “不行!”

    “不行?那我也不行!”

    “魏瑾瑜,你枉为君子……”

    琅华殿的门闭了三日,直到杜有恪匆匆前来,道有急事与魏珣相商,方才重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