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 撕裂 这风雨会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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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康十二年三月初十, 大魏太后薨逝。

    圣旨传来临漳,要信王速返。然接旨的却是蔡廷一干文臣,言信王突发旧疾, 难以返程。为表孝道, 于临漳设衣冠冢, 以敬哀思。

    清正殿中的天子将卷宗掷于地,不怒反笑, “朕的亲弟弟, 便是如此奉母至孝!”话这般着,他却比任何人明白, 上月里没拦下他,便是彻底纵虎归山。

    后左右人献计,“信王难请, 可捏其软肋。”

    魏珣之软肋, 少却再明显不过,遂又两道圣旨传达临漳。

    琅华殿偏殿中,魏珣向北而望,深深叩首。

    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母亲, 根本不是死于三月初十,而是死在他回去见她的当晚。

    他的皇兄,不知何时开始下的杀心, 亦不知何时开始在颐庆宫布下的眼线。反正, 确实是一副好耐心, 天长日久地布网,但凡太后活着一日,他必会回去。

    故而, 即便魏珣乔装入得深宫,寝殿里还未与母亲见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已漏了形迹。禁军四下涌来。母亲以身相护,撞在刀口。

    她对着魏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合眼的时候,目光却落在魏泷身上,慈爱而温柔,一如多年前。

    母亲的血,短暂的抑制了帝王釜底抽薪的心,唤起幼时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时光。

    魏泷放魏珣出深宫。

    自他踏出安合门的一瞬,禁军便领皇命一路追杀。

    然而,却只是伏击暗杀,天子至今不曾发兵临漳。除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大抵还有对已逝养母的一分歉疚。

    杜若跪坐在魏珣面前,单手将他揽进怀里,抚着他的头,慢慢拍过他背脊。

    “母亲想告诉你,她支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不可祸及天下是吗?”杜若听完魏珣的讲诉,大抵也明白了太后最后的眼神,她甚至,依旧视天子为亲子。

    那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啊!

    而魏泷要贤名,要臣民拥护,一时便无法以莫须有之罪名定享有盛誉多年的魏珣;而魏珣虽痛恨魏泷,然天下尚且安定,无有魏泷治下直接所致的贪吏、□□、苛税,他便也无法直接举兵而反。

    揭竿而起,与当年诸王争嫡,完全是两回事。

    何况,一个成年的帝王在位十二年,又不昏聩,唯求霸业,手中权柄尚有,魏珣亦没有实足的把握。

    故而,彼此尚且维系着表面的笑脸。只是在临漳与邺都两处,开始了不见血腥的刺杀伏击,其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战场搏杀。

    三月底,天子圣旨至临漳。

    言长乐郡主魏明煦,品行柔嘉,敬慎克奉,宜被殊荣,赐封长乐公主,为中宫养。

    这道旨意,亦是一把利剑。若遵旨,明煦则将被送入皇宫,沦为质子。若不遵,便是公然抗旨。

    魏珣在紫英殿听宣,待钦差诵读结束,他未谢恩便起身,直接抽长剑斩杀之。后又有信使至临漳,代天子问其事,

    魏珣笑而回道,“从未见过这般旨意,估摸钦差不慎失足溺亡,或遭土匪劫。”

    自然,这信使也未能再回邺都。

    四月中旬,伏在邺都皇城多年的千机阁被唤醒,按令行事。

    当晚,皇宫安合门、左右道钟离门,望阳门皆走水,大火一直烧到天子独居的延景殿。若非皇后以身挡下梁柱,天子非死既残。

    不定,已经敲响丧龙钟。

    至此,千机阁尽数返回临漳,其中一人带回一物交给杜若。

    竟是她当年交出的碧玺锤。

    其人言,他是唯一入得深宫传递消息之人。当日大火,皇后奔入延景殿时,趁乱之际塞给他的。

    还有一张需火烤方能识别字迹的书信。

    杜若阅过,尤觉这世间,诸人再入局。

    “若有那日,善待吾儿。”

    杜若握上碧玺锤,叹了口气,“便是不以暗子营相换,亦会善待。”

    六月初,临漳之地开始流传杜若祸国殃民、离间天子兄弟不睦、至信王魏珣沉迷女色,生母亡而不归的种种行径。

    天家兄弟如何不睦,临漳百姓看不出来。然太后薨世未归,却是真的。

    有百姓言,彼时信王病重,已设衣冠冢哀悼,不可如此妄议王妃。

    然又有人语,信王病重不归,王妃便不能携子回京,奉以孝道吗?

    如此一问,诸人确也当真觉得这信王妃不像贤德之辈。舌口反复间,信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多年来信王只此一妃的佳话亦变成信王妃跋扈蛊惑信王之。

    信王功在社稷,身畔怎能容此等女子!一时间,封地之中,临漳城内外,对这位一贯不露真容,传闻又清冷寡言的王妃颇有微词。

    甚至在王宫门口,亦站了不少要求信王废除王妃的人。

    杜若收了碧玺垂,调了柔兆回身侧。从汤山庙宇返回时,在宫门口便见到这么一幕。

    七七听得人群嚷嚷,在车内愤而起身,拳脚踢欲冲出去将其猛揍一顿。

    “不听便罢,无须扰其心。”杜若拦下七七。

    “娘亲就不生气吗?”七七怒道。“娘亲不是这样的人!”

    “娘亲若生气,你爹爹必定冲冠一怒为红颜。”杜若笑道,“届时娘亲的罪名变更大了。”

    “且不理会,过阵子便散了。”

    是夜,魏珣拥着杜若躺下。

    杜若朝里躺去,魏珣便吻着她后背脖颈,借着月光数她发根处又多出了几根白发。

    “数什么,总也是越来越多,还能倒回去不成。”杜若转过身来,仰头望着他,“倒是殿下,至今仍旧发如乌漆,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尚是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她戳着魏珣胸膛,声色温软,却难得带了一点玩味,“殿下可要应了民众之言,且废了妾身,再立良人?”

    “本王还不想被自己女儿弄死。”魏珣压着笑意,“闻七七今日差点冲下马车凑那些人,不愧是本王的女儿。”

    杜若便不再话,只含笑靠在魏珣怀中。

    “怕吗?”良久,魏珣又问了句。

    “不怕是假的。以前无畏死亡,不过是没寻到生的意义。如今,有你,有七七,活着这般好,便贪生了。”杜若半边面颊蹭着魏珣胸前肌肤,感受着他的心跳,“我还算着日子,再过不到一月,三哥便要来了。多好!”

    “别怕,我在的。”魏珣将她抱得更紧些,含过她耳垂,吻过她鬓发,气息微喘道,“但是你这样的怕,我很开心。”

    六月初八,阵雨。

    初夏起阵雨,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这雨,带着雷声来,却没有一阵便过。

    先是下了一昼夜未停歇,然后第二日继续,第三日……

    魏珣坐在紫英殿中,根据千机阁传回的消息,将已被灭口的官员一个个在册上清掉。

    从永康四年至今,或插入或调任至临漳的四十三位官员,其中超过七成皆为探子。这些年他本已经清除了大半,剩下十三位尚在识别中。如今便觉得已经无需再辩,因为那剩下的三成庸官也未好到哪去,一样跟着在行谣言之举。

    悠悠之口诛心,比刀剑更甚。

    魏珣见不得谣言污水泼向杜若,更见不得她白发丛生,却还要好言慰他。

    从要接七七入宫,便已经触了他底线。如今风刀霜剑捅向杜若,他的逆鳞被彻底掀动。

    共二十七颗头颅,滴着鲜血,混着夏日暴雨,整整齐齐置于邺都安合门处。却无人知晓何人何时所放。

    暗子营返回临漳时,杜若传令他们城外扎营,再候他令。

    夫妻二人立于城楼之上,望着城外在疾风骤雨中汹涌起伏的澜沧江。

    “这风雨会停吗?”杜若问。

    “西林府军已经全部接到命令,封地属臣也尽数点头。”魏珣道,“等不到风雨自然停也无妨,我们自己且将这风雨停下。”

    夫妻两相视而望,他们有足够自保的能力,更无惧生杀。那二十七颗头颅,是震慑。亦是最后的敬告。

    连着两月,殿外的风雨时大时,未有停歇的意思。然而,邺都之地倒也不曾再有什么异样传来。

    反倒是梁国,传来老国君驾崩,宗亲权贵各派间,为争其位,更开始动荡起来。听极梁国,魏珣脑海中虽闪过杜若身影,却也未曾多想。只感慨这个国家,若只观其内部,便觉得一举可攻下。然真正出兵,他们又能迅速一统,共抗强敌。待敌退,便有分崩离析。

    魏珣思绪转过,也不曾多想。如今,他与杜若自然不会觉得魏泷便这般轻易放下了。故而杜若恢复了早晚司鼓的习惯,如今她已经有了过去两成的水准,简单的战音战曲尚能鼓乐出来。而魏珣自还是日日对着沙盘推演操练,规划各种进攻或退守的路线。

    他想,以后这样的警惕和操演,便是临漳之地的常态了。

    只是,没容他这样警惕多久,大汤山处便先传来了消息。五国联军集百万兵甲,倾举国之力来犯。

    初闻,魏珣未当回事。

    当年,他伏兵三万便破了他们二十万兵甲。如此算,推个二十万魏军上去,便也罢了。

    然,不过片刻,他便觉沉下了脸色。

    连月大雨,一线天必定山石滑坡更加厉害。而更甚者,如今大汤山九部,已经没有一个西林府军。

    他几乎本能地就要传令下去,增兵大汤山。

    然,却蓦然顿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