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接纳 “呵……”他想了想,自己似乎是……
吴岳新官上任的第二天, 府中看门厮大清早就被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和敲门声吵醒,一看事态不对,连忙去请吴岳。
原来吴岳上任右相, 左相忽然病倒。这老好人的左相,鞠躬尽瘁为国为民了一辈子,是百姓心中的老清官, 平时身体硬朗的左相, 竟在右相刚上任就病倒,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头风言风语传得有眉有眼的, 左相是被右相给气病倒的。
俗话法不责众, 这些闹事的, 都是约好来给左相出气的。
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当朝丞相需有建树和功绩,右相平素只辅佐三皇子,在政事上有什么建树啊?”
接着人群便沸腾了, 又有人大声躲在里头道:“三皇子是右相亲外孙,得右相亲自教授, 但也并不如太子那样出色。”
“肯定没好好教, 连亲外孙都留一手……”
“三皇子刚拿了摄政之权, 太傅便升职了右相, 位列群臣之首, 啧啧,朝中有人,升迁可不就只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吴岳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拼了老命地喝道:“哪里来的狗在这朝老夫叫唤?有本事站出来与老夫当面对质, 做什么背后风凉话的人?”
要知道,吴岳面前可有百来位都是平头百姓,被吴岳比作“狗”, 有的胆的当即闭了嘴,有些人便更怒了。本身是给左相来出气的,他们就没算忍着,只是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平头百姓们就被骂成狗了?
这样混乱的场面,加上吴岳大声叫喝,又吸引来了更多的人。
一位身材魁梧的妇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苍天啊,老百姓眼睛都是雪亮的,咱们的这些话,哪句不是实话?哪句是冤枉右相了?再看看咱们,明明都是百姓,明明都是人,谁是狗了?”
“是啊是啊,吴右相简直是欺人太甚!”
“还是左相体恤爱民,霍左相才是好人……”
又有人在人群里嘀咕,“要是那位荣登帝位,吴右相不得把咱们都砍了?”
“老夫现在就砍……”吴岳气得倒仰,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下。
吴岳在心头暗暗给霍丞相记了一笔。他做了近四十年的太傅,辅佐了皇帝,又辅佐三皇子,意见可以直达天听,加之有轻尘的摄魂术,吴岳极少发展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因为这对他来只是多此一举。
如今他看似升迁,却跟废了他无异。右相,被左相压了一头,手里没有实权,底下管不着朝臣。晏楚几十年没有出过右相了,正是因为这个官职可有可无!吴岳心里清楚,这个右相之职,是把他限定死了。可恨这些平头屁民还以为他占了什么便宜!吴岳心里苦啊!
晏瑶是怎么想到这一出的!
他后悔自己在朝中没有人脉。要迅速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只有大量的金钱可以做到。幸好,他有宋玉则。
他缓过来些,立马吩咐管家去好生查查那个胖妇人的来头。别人都缩在人群里,唯独这大妈敢冒头。
吴岳的儿子吴原姗姗来迟,正扣着衣领往门口走来。
一场官与民的大战。
最终,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虽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法不责众,吴岳和吴原过了嘴瘾,看似压制住了来闹事的百姓,却也付出了代价——
以后啊,右相的府邸,得跟左相府邸一样,不上锁。
左相是个清清白白的大丈夫,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多年来,白日大门敞开,夜里从不落锁。
左相敢,他吴岳敢吗?
吴岳看着人群最前头的江老太君和江域,嘴角连个假笑都扯不出来了。这两人明显偏帮这些贱民,可恨他只能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开门怕贼偷,而他自己的贼心,也难以掩盖。发展自己的人脉,有了钱,钱往哪里藏呢?
可吴岳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江家跟贺南山关系铁。
发这群贱民倒简单,发江家老太婆也简单,可发贺南山,就不容易了。
闹了这么一出,吴家一家人在老百姓心中的模样是这样的:没政绩、没本事、吃干饭、没素质、嘴硬、还凶。
比之前更差。
霍左相家从来没遭过贼。而吴右相家,怕是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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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晏惊寒一行人抵达安庄前的最后一个镇子。天还亮着,但他们没有继续往前行了。
晏惊寒写了一封敲门信,送往宋玉则在安庄的老巢,上头盖了宋玉则的印章。
为了试探宋玉则旧人的态度。他得知道,宋家的旧人,还有几分忠心。
柳蕴娇也没闲着,就着一身男装,卸了易容,和苍术商量着再另外做一幅女人的假面。在宋家的争斗里,她这个做侄子的,注定帮衬不到什么,做个透明人还行。除了在宋家露面,其余的时间,她是要花在做买卖上的。女扮男装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以宋逑的身份做生意抢走宋家自己的利益就更加危险了。
苍术爱喝酒,柳蕴娇是拎着酒去的。
了个酒嗝,苍术缓缓问:“主子确定只要一副假面?”
柳蕴娇这些天被双层易容闷得皮肤都长了痘,她想了想,点点头,“一副便可,皮囊普通些的。我会随时带着帷帽。”身边有七影护卫,她也并不担心遇到什么危险。
苍术开始挠痒痒,脖子挠挠,背后挠挠,“主子放心,阿烛一定给您办好。嘶……奇了怪了,我这千杯不醉的人,怎么今天沾酒就浑身发痒呢?”
苍术好几次放下大话,自己除了一双好手艺,还有好海量。
在柳蕴娇面前喝酒挠痒痒让他面子过不去了……
柳蕴娇拧着眉,看到苍术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红点,这有点像是过敏的现象。可那红点,又并非浑身到处都有,而是有自己的足迹一般,有迹可循。
她想到什么,问:“是否是那虫子闻不得酒味?”
虫子,自然是指苍术体内的蛊虫。
苍术哑然,怔愣了片刻,颓然地放下酒壶,冒出一句乡土话:“娘的,老子差点忘了这虫子闻到酒就发癫。”
柳蕴娇心里其实挺抱歉的,即使她只是阴差阳错成了苍术醒来看到的第一人,不是她也还会有别人,但她总觉得苍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她脱不了关系。“这个蛊,可有解法?我不希望我束缚你的思想,也不愿你自称为我的奴,萍水相逢,你我应当平等。”
这一路上,他倒是很欣赏风雨楼主给他找的这个主人。坚韧如蒲草,心性向阳,也不拘泥于晏楚的尊卑之分。无论是客栈二,路边乞丐,车夫阿满、苍术,抑或是太子爷,她对谁都一样礼貌。方才主子问话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歉然和担忧。
“主子这话就是见外了啊,你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便是你的附属,何谈平等呢。”苍术蛮不在乎地笑笑,他知道,这蛊无解。
若此前苍术只觉得蛊与命是一场交易,如今他有了新的心得。
他漂泊各国,如今总算找到个容身之处了。想想还是托这蛊的福,苍术又是一阵自嘲的笑。
柳蕴娇似乎是被他的话噎住,可转念一想,这个时代,本就讲究尊卑。若她执意要抛却尊卑,反而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异人,招致灾祸。
“这蛊,只要你不背叛我的命令,便不会发作,对吗?”
停了酒,苍术身上的红点便消退了。“这只是其一,不知如果我欺骗主子,会不会发作。主子,不如咱们来试试?”
柳蕴娇眉心拧起,苍术的神色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可。这是拿你自己来试,不是别人。”系统目前还处于沉睡,柳蕴娇生怕苍术发生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没有完备的对应之策。
见柳蕴娇拒绝,苍术却来了劲了,“主子,我懂一点蛊,不是原则性的背叛,对我伤害不大。咱们何必要以‘背叛’来试呢?不如以谎来测一测。您不好奇,我反而好奇……”
柳蕴娇默了默,“你先等我一下。”
着,她跑到晏惊寒的屋子取了一瓶阿莫西林。
这可是系统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了,万一能派上用场呢?
皮肤溃烂,呼吸道感染,伤口消炎,它都能用。
“主子,这是……?”
柳蕴娇面不红心不跳地道:“这是我调制出的一种药材,可治疗炎症、伤风,我先拿来,以备不时之需。若情况紧急,我便让阿满去请大夫。”
苍术心里划过一阵暖流。这丫头年纪,倒是能考虑周全。
“如何开始?”
“便以问话开始吧。主子,你问,问我是男是女。”
“……”实话,柳蕴娇挺无语的。
但是她也有些好奇了,这蛊虫,到底能有多聪明?
柳蕴娇清了清嗓子,以端正的态度和苍叶体内的蛊虫对话。“嗯,苍叶,我问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苍叶露出个坦然的笑,“我是……女人。”
话音落了,屋里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柳蕴娇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反应。
苍术也细细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
忽然,他眼睛睁得很大,额上青筋暴起,咬着牙关喊了一句:“不好。”
柳蕴娇心里一沉,立即站起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刚碰到他,苍术的嘴里便吐出一口黑血。
柳蕴娇脑子里忽然闪过酒后有迹可循的红点,她放平苍术,掀开苍术的上衣,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三条虫子模样的凸起,在他的肌肤底下乱窜,游走速度飞快,且毫无章法。
苍术的唇色渐渐发白,柳蕴娇来不及后悔这场试探,依照自己的猜测,找准了蛊虫的方位,一指下去,定住抱头鼠窜的蛊虫。
定住一只,苍术的身子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她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接着定住第二只。
左右手都用上了,再定第三只,就显得格外困难。
当两个同伴动弹不得,第三只蛊虫就蹿得愈发疯狂。
蛊虫似乎想要冲出皮肤的束缚,一边四处逃窜,一边往外破,撑起的皮肤足足有一厘米的高度,甚是骇人,它肆无忌惮地游走在苍术的皮肤底下,柳蕴娇无法想象,该有多疼啊?
考验她速度的时候到了。
屏息凝神,定心跟随。
视线转动极快,不仅如此,手指也要随时准备定住蛊虫。越乱,越会出错,她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听觉渐渐被视觉和感觉所取代。
脑袋里一阵嗡鸣。
【叮咚——宿主您好,欢迎您成功来到“炮灰女配洗白系统”,您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宿主距离原帧过远,超出可活动范围,即将失去一切NPC控制。】
【宿主,您没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您碰过的东西都不受空间控制吗?】
宿主……宿主……
所有系统与她过的话,像放倒带一样在她脑海里杂乱无章地此起彼伏。
柳蕴娇不知道她的脑子怎么会在这样紧张的时候想起瘫痪的系统,苍术的额上汗连成珠,如雨一样落下,他的体温也渐渐变冷,不能再拖延了!努力把一切脑海里的声音摒到脑后,再一睁眼间,她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敏感,蛊虫飞快划过,她伸出另一指,倏地落定。
苍术呼出一口气,昏了过去。
柳蕴娇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冷,脑袋发昏。
她不知道晏惊寒是什么时候破门来到她身边的,忍着身上的不适,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对他:“殿下,我晚些再跟您解释,有针吗?”
晏惊寒的神色晦暗,视线触及掉落在一旁的瓷瓶,他明白了。
那孤便晚些与你好好追究一番。
“玉哨内有针,弹出它。”
柳蕴娇竟忘了这一茬,她看向自己的指间,以拇指拨动玉哨,果真弹出一根细长的软针来,针头极其锋利。
与硬针不同,软针在速度慢时,并无杀伤力,一旦速度够快,韧性化为坚毅,软针比硬针的杀伤力更强。
软针散发着细腻的光泽,光是柔和的,而在柳蕴娇眼里,这是一把刀,是救苍叶,唯一,且铤而走险的方式。
这是头一次,晏惊寒置身事外地看她救人。平日里娇滴滴的姑娘,瞬间高大伟岸起来,眼神如刃,呼吸沉稳。汗水淌进她的眼里,是刺痛的,她却浑然不觉。晏惊寒本是不悦的,因为自家女人的一双手都碰到苍叶裸露在外的胸膛上。
这一下,他才看清。
她单手忽然弹起,苍叶皮肤底下顿时有个东西游走,而她一个反手,手背极快地落下,银针刺入苍叶的身体,只一瞬,那银针竟被苍叶皮肤底下的东西逼出,弹了回来。
蛊虫似乎挣扎了一下,不甘心地隐回苍叶的体内,不再游走。
柳蕴娇眼里有了光亮,便紧接着用同样的手法,伤了另外两只蛊虫。
任它多强大的蛊虫,一旦受伤,也只能沉睡休眠。
身上紧绷的弦松了,柳蕴娇的身体也似乎泄了气一样,瘫软地倒下。
落到一个熟悉、充满竹叶香气的怀抱。
“这里让阿满处理,孤带你回房。”
话音未落,柳蕴娇身子一轻,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晏惊寒本来是想好好跟柳蕴娇追究的。
结果人家姑娘比往日还娇弱,眼里氤氲的雾气,只看他那么一眼,就让他舍不得了。
罢了,要怪,只怪他怎么没在她出去之前多问一句。
晏惊寒见她这幅卖惨讨好的模样,心底生出宠溺,笑得温润:“怎么?孤还没发问呢,你就先委屈上了?”
姑娘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悄咪咪攥住他的衣角:“没有没有,我只是累,不是委屈。如果殿下不发问,那我才是真的委屈了。”
榻上的姑娘拉住他的袖子,似乎是不愿他走。不知是热的缘故,她的两颊泛着红晕,委屈巴巴瞧着他时,嘴唇微微鼓起,虽未涂唇脂,也泛着浅淡的粉红,仿若三月山间清里沾着露水的桃花。他的眸光忽然幽暗。
“孤不想问。”他俯身攫取,多一个字,都是辜负良辰美景。
素来沉着冷静的太子爷,第一次呼吸有些粗重。
柳蕴娇的唇瓣被太子爷啃得发痛,身上却愈发娇软,两手想推,却浑然无力。
属于他的气息将她包围,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他把她丢下马车,她摔了跟头;饮闲居月见草花海里,她遇到受伤的他;贤妃私自扣拿她时,是他救的她;他生气把她丢进浴桶,最后自己到外头吹冷风洗冷水澡;他他喜欢她哭,又舍不得她哭……
姑娘呜呜咽咽的,眼里都染上氤氲的红。他虽意乱情迷,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要她的时候。无论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抑或在这个客栈,都不是好的选择。
他之所以没有停下,是在等她自己拒绝他。
可是……
姑娘揪着他衣袖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还是怕他走吗?
可是眼下的光景,她一定是懂得他的意思的……
她为什么不拒绝?甚至连推拒的动作都没有过。
他气息一顿,唇瓣偏移到她泛着汗的鼻尖、额头,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干涩低迷,他:
“在这里,不好。”
柳蕴娇羞得恨不能把脑袋钻到他胸膛里去,生怕被他瞧见自己红透的脸颊,以及红肿的唇瓣。
“其实……其实……在这里也没关系的。”柳蕴娇索性豁出去,想着,不就是关个窗,上个锁的事儿吗?让七影在外头戒备就行。
晏惊寒眼中闪过惊讶,很快,便被眼中的笑意取代:“娇娇这是接纳孤了?”
柳蕴娇瑟缩着脖子,把脸埋到他的肩上,摇摇头、又点点头。
“呵……”他想了想,自己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愉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