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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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条巷子里的人都知道,苏雅养的儿子不是亲生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裴也从来没喊过苏雅一声妈;也因为今年才三十五岁的苏雅理应不该有这么大的儿子。

    可两人又为什么成了一家人呢?

    原因不得而知。

    裴也十岁起就跟着苏雅,之后辗转过好几个地方,平江是他上初一那年来的,如今快四五年了,也是认识苏雅这任亡夫以后,他们才定居到这条巷子。

    当然了,起初别人都以为他们是母子,面对那些目光,苏雅没否认过,反正她只在乎怎么跟丈夫过好日子。但后来,人们每天都能看到裴也一个人瑟缩地睡在麻将馆,再加上一些东拼西凑的传言,母子关系不攻自破。

    ——虽然苏雅还是不在乎。

    人们接下来再讨论的话题,也慢慢就成了一些同情裴也的话了。

    ……那孩子天天住店里,家里俩大人都不管,真可怜!

    那一桌中年妇女讨论他的口吻犹言在耳。。

    裴也在地铺上翻了个身,发现旁边的位置仍空着。

    周择还在阳台上。

    看看时间,午夜十二点。

    裴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然后跑到阁楼踩着梯子上去。

    “哎,你还睡不睡了?”他探出半个身子。

    夜里的温度会让人感觉有点冷,周择背对着他站在阳台的护栏边,已经吹了很久冷风了。

    听到裴也的声音,周择转过身:“你先睡吧。”

    裴也没动。

    “心情不好?”

    周择低着头没回答他。

    裴也又往上爬了两步,走上阳台。

    “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他将一个塑料袋伸到周择面前,“多愁善感。”

    “你才姑娘。”

    塑料袋里面装着他在店里拿的几瓶啤酒和一包香烟,对于心烦的人来,这些都是良药。

    “谢谢。”周择接过了袋子,“一起吧。”

    裴也接过他递来的酒,麦芽的香气在空气里若隐若现。

    周择的两只手肘都抵在护栏上。

    他凝望着远处的灯光,仿佛自言自语的轻轻道:“冬天好像快到了。”

    裴也嗯了一声。

    平江的春天和秋天都很短,好像眨眨眼,就过去了。

    如果他也能眨眨眼直接变成三十岁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周择看着他的侧脸问。

    “我在想……”裴也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为什么某个少爷大半夜不睡觉,站在屋顶吹冷风。”

    周择被他逗笑了:“不是我,干嘛总叫我少爷?”

    裴也摇头:“不是骂你,夸你呢。”有钱的不一定是少爷,娇生惯养的才是。

    如此形容,周择还是第一次听。

    “对了,你妈妈她……”

    他忽然想起来对面房子里的苏雅。

    走之前,苏雅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隔着门对着裴也发了通脾气。从没见过这样泼妇骂街的架势,连当时站在门外的周择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不用管她。”裴也不在意地,“而且,她不是我妈。”

    不心洒在地上的啤酒已经干了。

    裴也又接着:“我在福利院长大的,她是那儿的职工,后来她查出来不孕不育,怕没人给她养老,就把我领养了。”

    白了,他对于苏雅而言就是个养儿防老的工具。

    见周择没有话,裴也又笑眯眯地:“怎么样,听到我的故事,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见状,周择只好无奈地摇头:“这话的……我的快乐又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至少看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也过得很惨,心里多少能平衡一点吧。”裴也不以为意,“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看到别人过的不舒服,老子就爽了。”

    周择没做声,他能理解裴也所的话,却没办法做到和他一样。

    水泥护栏上粗粝的表面将皮肤印出了密密麻麻的红印子,裴也背靠着护栏,仰着头,闭着眼睛。他在听,在感受,在思考,唯独不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你明天可以陪我去看心理医生吗?”周择问。

    裴也仍保持着那个动作,嗯了一声。

    他没有问周择,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为什么不和自己,只是安静的陪着。

    “今天谢谢你。”周择捏着空掉的易拉罐。

    “真要谢谢我?多请我吃几顿饭,最近手头比紧。”裴也伸了个懒腰,重新趴回栏杆上。

    酒精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了,周择也趴到了栏杆上,被风一吹,便觉得自己脸颊变得热乎乎的。

    “行啊,不过我也没钱……我妈断了我的生活费,想让我低头道歉。”周择忽然很想话,想很多很多话,“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了,我只是不想去一中,也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你告诉我,我有错吗?”

    周择的声音闷闷的,他将头埋在臂弯中,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长长的、空无一人的楼梯,他和那个人相对站在转角处,两人了些话,然后对方忽然凑了过来,但被他躲开了。似乎因为这个动作,他们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再然后,他将人推了下去。

    “哎,走了。”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出神时被断,周择如临大敌地竖起了每根神经。

    裴也被他晦暗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像是被发现了什么似的,安抚的手随即抽离:“……酒喝完了,下去吧。”

    周择舔了舔嘴唇,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片刻后,他才从回忆里抽身而出。

    “只有一床被子啊?”

    面对阁楼唯一的地铺,周择明知故问。

    裴也困极了,着哈欠:“不然呢?”

    周择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进去,还没躺下,他就闻到了被褥里散发出的淡淡的皂香。

    不多时,旁边已经有了平缓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近在咫尺的体温。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披着自己的外套坐到了角落的沙发上。

    ……

    早上,裴也是被外面的开门声叫醒的。

    他很少睡得这么熟,熟到醒来的第一反应是躺回去再睡一会。

    敲门的是苏雅,她睡得早起得早,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发现自家麻将馆还没开门,便以为裴也不在。

    “白眼狼,一大早就不见人,生意也不做了,哪天翅膀硬了不知道要飞哪儿去……”

    还没看见苏雅的人,就已经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声音。

    “是,老子是白眼狼,这个店一天赚多少钱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裴也被吵醒,脾性也大,“我要上学没时间看店,你也不闻不问,要不是虎哥让我给他帮忙,咱俩早就饿死了!”

    苏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吼什么?我还不得你了!我还不是有事!”

    裴也嘲弄地笑了笑:“有事?又去勾搭哪个男人了吧?看你这样,哪有时间开什么店,不如卖了,省的那些人时不时来闹。”

    或许是不想真的惹毛裴也,又或者是自己理亏心虚,苏雅的气焰忽然灭了不少:“你不是你要退学吗?这个地段还是挺好的,之前生意也不错……”

    裴也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三十多岁的女人,年轻时再有姿色,如今也只剩下空无一物的脑袋,和残存的、几乎消磨光了的漂亮。

    “行了行了,我今天不是来了吗?”苏雅不满被他用那种眼神盯着,借口走了,“我先去对面吃个早饭。”

    等苏雅走了,裴也把拉了一半的卷帘门彻底抬上去。

    揉着脑袋回去的时候,在楼梯口看到了被吵醒的周择。

    裴也停下脚步:“醒了?”

    周择抱着毯子,看了一眼门口,刚刚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嗯。”

    裴也想起来半夜看到他缩在沙发的样子,有点无奈地从他手里接过毛毯:“我睡相很差吗?宁愿睡沙发,不嫌难受?”

    周择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不得不,确实难受,尤其是脖子,酸得抬不起来。

    但他喜欢男人,怕睡那么近,藏不住。

    裴也回阁楼收拾了地铺,然后带着周择回对面房子里洗漱,等两人再次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苏雅埋头在麻将馆门口做卫生。

    她的动作麻利勤快。

    裴也站在阴影下多看了两眼,然后转头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周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其实没那么讨厌她吧?”

    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否算是一种默认。

    两人迎着初升的朝阳,步子慢且悠闲,地面的水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裴也微眯着眼睛问:“你饿不饿?带你去吃这边最好吃的鸭血粉丝。”

    “你请客吗?”

    “啧……那天不是好了,我帮你的忙,你管我的饭。”

    “可我总觉得你在坑我……”

    “你穿了裤子不认人?”

    “……滚啊!”

    两人肩并着肩,少年人独有的单薄却挺拔的后背,就这样慢慢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

    他们闭口不言,却又像什么都尽了。

    作者有话:

    关于两个崽子的原生家庭呢,相信大家能看出来一些端倪啦(都是不太健康的成长环境)这也是这篇文的初衷。由衷希望,共鸣的人少一些,没有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