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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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很少有人来,雪地上有几只灰黑色的脚印,整齐罗列成一条弯曲的线,而其他地方都是完整的白色,不像前院的地面那样泥泞。

    若是从中分辨出脚尖的朝向和顺序,裴也甚至能想象出这个人当时的行动路径——如果他的注意力能够从周择身上分出一点儿的话。

    要是现在是晚上就好了…

    要是刚刚喝了酒就好了…

    要是……

    裴也心里很乱,想的话、想做的事很多,但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执拗地抓着周择的手腕,不愿意放开,也不敢再进一步。

    周择靠在柱子上,鼻尖被冻得微红,他猛地吸了吸,然后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微笑,似乎是在安抚对方的情绪。

    终于,裴也怅然地开口:“上次也没来得及问,这几年你…你过得好吗?”

    周择点头:“嗯,挺好的。”

    他语气坦然,眼神诚恳。但裴也却一个字都不信,而是不断追问:“真的吗?真的过得很好吗?”

    ——很奇怪。

    他曾经甚至赌气地想过,在自己被思念折磨的时候,远在天边的周择一定不要过得太好,那样太不公平,再怎么样……再怎么样也要多几个喷嚏。

    而现在,裴也只希望在自己缺席的时间里,周择是真的跟开心的在生活。

    周择被逗笑了,不断地应:“真的真的。”他稍微站直了一些,好让对方看一看自己,“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又没缺胳膊少腿,不信你检查一下。”

    裴也真的就拉着他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

    除了变得更加高挑一些的个子和成年之后逐渐硬朗分明的轮廓,眼前的人慢慢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垂目时的、微笑时的、侧耳时的……他枕过的肩膀,搂过的腰,吻过的纹身……所有的一切不由分地重现在脑海里。

    包括年少时的爱。

    裴也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便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择啊…你,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周择先是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才:“当然能啊。”

    应该,他们从未分开。

    裴也眼睛一热,钳着他的手就吻了上去,之后对方的回应也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举动,不受限于任何,只是直白的,来自于两具身体的记忆。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物。

    四周悄寂无声,直到远处的教堂忽然敲响祷告的钟声,白鸽从院子上空飞过,在钟声敲响第十下的时候,裴也忽然松开了他,然后心翼翼地抹掉了他脸颊上的眼泪。

    在裴也的印象里,这是周择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上一次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他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只记得对方控制不住眼泪的无助模样。其实他们都不是爱哭的人,直白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是裴也故意逗他:“哭什么?”

    但没想到他一话,周择的眼泪反而越来越多,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砸在手背上,烫得人生疼。

    裴也没办法,只好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

    等到眼泪已经冷掉了、干涸了,周择才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裴也心地问:“没事了?”

    周择肯定地回答:“嗯,没事了。”

    这是前厅的方向似乎有人正在喊裴也的名字,周择听到了,拉着他的手扯了扯,提醒道:“好像有人找你,先进去吧。”

    “那…你没关系吗?”

    不久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裴也担心周择不想再进去,而自己也想在他身边多呆一会儿。

    但周择似乎并不在意他担心的那些事:“没关系,要不…你跟我一起。”

    裴也这才放心:“好。”

    回到展厅门口,之前大喊裴也名字的是陈尔西,他正接待客人,没想到转头就听自己的投资人拉着合作的艺术家跑了,作为主办方于情于理都要出来找一找。

    还好两人回来的及时。

    陈尔西就像个看穿一切的局外人,对两人耐人寻味的举动选择视而不见,只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行了,装什么装。”裴也却直接拆穿他,“之前跟你们过的,我前男友。”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是现男友。”

    陈尔西受不了这种直球的炫耀方式,摆摆手让他克制一点,压低声音道:“今天来了好几个投资方,正等你呢,甩手掌柜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得去撑撑场子——这是当初好的,这边我就带周老师去三楼休息室坐一会儿,可以吧?”

    裴也不情愿地啧了一声:“行吧行吧,对了,那个高媛……”

    陈尔西:“哦,忘了跟你,高姐已经走了,是公司临时有事。”

    裴也:“那就行。”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周择一遍,“那我走了?你自己可以吗?”

    最后陈尔西充当起了人肉挡板才将两人分开。

    “真是…怎么能这么腻歪……”

    陈尔西旁若无人的抱怨,直到转过身看到周择,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错话了。

    尴尬一笑。

    周择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尴尬,反而和他聊起了天:“原来你们是朋友啊。”

    “啊…对。”陈尔西用手心搓了搓裤子,“世界真。”

    周择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五六年了吧,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屁孩。”陈尔西的性格不算热闹,但一旦聊起天就容易滔滔不绝,“中间有两年没联系,后来他跟另外一个朋友创业,拉投资的时候刚好找到我们家,才又重新有来往。”

    展馆正中间从三楼往下做了一个内天井的结构,现在栏杆旁边,着日光,周择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裴也。

    他恰好站在那阳光最盛的位置。

    “……其实他那会儿创业是失败了的,还赔了不少钱,他跟华仔——就是我的另一个朋友——两人挤在一个单间生活了一年多,直到我哥的公司出了点问题,裴也就去帮忙跑客户……虽然我哥那公司后来还是关门了。但一来二去熟了,他们又一起开了现在的公司……我又光顾着自己了,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陈尔西拉开工作间的木门,里面很宽敞,一边摆放着简单的家具,一边堆着没有完成或者做坏了的雕塑,中间做了简单的隔断,屋子里的采光极好,正对着工作的地方。

    他将人领进来:“随便坐吧,也没收拾。”

    周择在沙发上拘谨地坐下,就在陈尔西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出声。

    “那个……关于他的事,你能再讲讲吗?”

    见完投资人,聊完囫囵天,裴也低头一看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多时了。他匆匆找到最近的楼梯,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飞快地往三楼去。

    裴也刚到工作间,就看到陈尔西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了个照面。

    陈尔西:“我就算你应该结束了,刚好。”

    裴也爬楼梯的时候有点急了,此时刚好顺口气:“你一直在这?”

    陈尔西揶揄道:“是啊,这不把人给你看着?”

    这几年裴也一直在找人的事,他也不是没听过,只不过大家都不太在意,他也没当回事,不然两人重逢的时间更早一些也不定。

    裴也道:“我谢谢你。”

    “客气什么,都是朋友。”陈尔西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刚刚我跟他讲了一些你这几年的经历,也不多,不过他挺感兴趣的。”

    裴也默了默:“……行,你去吧。”

    等陈尔西离开,他才推开那道虚掩的门。

    周择正在翻一本杂志。

    听到有动静,他看过来:“忙完了?”

    裴也点头,快步过去:“嗯,在看什么?”

    杂志里大量的英文和各种艺术品插图让裴也眼花缭乱,望而却步。

    周择将书合起:“随便翻翻的。”

    他又看向坐在沙发扶手上的裴也,稍作量:“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看你穿西装。”

    裴也突然不自在:“是,是吗?你觉得…怎么样?”

    不容易出错的深灰色条纹西装将他的人衬得十分挺拔,因为不是正式场合,里面搭配的是深色高领毛衣,不过于休闲也不过于沉闷,的确算得上……人模狗样。

    周择毫不犹豫地夸赞:“很帅。”

    裴也转过头去干咳了两声:“你现在住在哪?”

    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对方突然变得一副很难开口的模样。

    裴也想到了什么,将信将疑地问:“你不会一直住在酒店吧?”

    距离上次在医院匆匆一见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中间裴也在外地出差,也不好让自己的朋友贸然去扰,想着等自己回来再好好跟对方处理两人的私事,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这厮就一个人窝在酒店里。

    “你还真是……老样子!”裴也被气笑了,“那你就住我那儿吧……对了,你暂时应该就呆在这里吧?不会再去哪儿吧?”

    他害怕周择会离开,任何理由和形式都不行。

    似乎洞悉了这一点,周择大方地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就呆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哪儿也不去了。

    作者有话:

    喜糖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