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终

A+A-

    恍惚中他觉得周围有声音,而且正向他靠近, 他动了动手指, 想扒开自己的眼皮看一眼,但手太重了, 根本抬不起来,更看不到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几分钟后,脚步声来到了他身边, 蹲下来的声音,静了一会儿,脸颊摸上来一只热乎乎的大掌,身体被抱住,然后再次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嘴唇忽然被人撬开,灌进来热度适中的液体,药味很重,一点一点顺着喉咙往下, 抚了胃,暖了身体。

    原来他自己也病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纪池睁眼的第一件事是看向身边的人。

    果然是阿訇。

    又一次。

    头重脚轻, 纪池揉着额头起身, 雪已经停了, 地面厚厚一层,从树木间看过去,平原上白茫茫一片。

    这路还走不走, 要不要继续,纪池听不到任何否定的声音。

    阿訇没有回去,一路跟着他,两人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看到了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

    还是太安静了,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这里是被禁止的荒郊野岭,感受不到半点活物的气息。

    纪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靠向记忆中的山洞。

    由远至近,越走看得越清楚,洞口依旧用石头堵着,上面留了条口子,此时那进出口的一半被雪挡住了,静悄悄的,周边的雪丝毫没有踩踏过的痕迹,仿佛这里无人居住。

    难道他们去了别的地方?纪池越靠越近,就快接近的时候脚下忽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用脚踩了踩那物,好像是木头,踢了踢,似乎不是,用脚尖一路往上探过去,由细变粗,纪池心中徒然一咯噔,是死人!

    他没时间去考证到底是不是死人,三两下扒开洞口的雪,迅速钻了进去。

    里面的情况证实了他的猜测,刚才踩到的确实是死人。

    他想,若没来,弈族是不是就会从此消失。

    他进去的时候洞里只有一半的人,或躺或坐,躺着的丝毫没有动静,坐着的一脸死灰,没有一个站着的。

    “纪!”

    “纪……”

    ……

    微弱的,高兴的,不可思议的,各种语气的声音。

    本来躺着一动不动的那些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召唤,眼睛一下睁大,灰败又毫无生气的脸上徒然闪现出极度惊喜的表情。

    仿佛纪池就是一根浮木,溺死之人仅存的希望。

    只是他注意不到那些集中过来的,近乎看着神明的眼神,也感受不到他们对生存的渴望,因为他没找到禹鹜。

    “禹鹜呢?”纪池喉间带着颤音。

    “他,去找你了。”乌瓦努力保持着一丝清明,回答了他的问题。

    纪池一怔,转身就跑,脑中仍旧浑浑噩噩,还没跑出山洞就先撞上了人。

    那人手一伸,捞住他跌下去的身体:“纪……”

    这一撞,撞醒了纪池的理智,他迅速拿出草药放进石锅里,添水生了火跟乌瓦叮嘱了一句,又多留下些草药才离开。

    出了山洞,他突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若禹鹜去了之后没见到人,会不会再次返回来?

    两人能遇到的概率太,但他绝不能就这么等着。

    为了缩短时间,纪池顺着来时的脚印,加快步伐原路返回,期间不停地观察着周围,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寒风凛冽,积雪盈尺,重新踏入森林的时候他已经举步维艰。

    终于,第二天的凌时分,他仅用了去时的三分之一的时间踏上了熟悉的岛。

    人在爆发的时候能力是无限的。

    纪池走路着趔趄,恍恍惚惚,焦急中带着期待,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院子前。

    整个环境静悄悄的,气氛安静中透着诡异,栅栏里的牲畜全死了,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

    纪池心中一跳,目光骤然缩紧,猛地跑过去,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迅速把人拖进屋,手脚着颤在锅里添了水放进草药,点了火才把禹鹜放到炕上,脱去他的衣服,用厚厚几层棉被盖住,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去,使劲拍着,搓-着禹鹜冰凉的身体。

    他没有去探禹鹜的呼吸是否还在,只管做着所有能做的。

    药熬好了,纪池拿着木勺吹凉一些再一点一点灌进他的嘴里。

    纪池什么也没吃,紧紧抱着禹鹜躺了一天,半夜的时候,禹鹜的身体终于开始有了热度,但仍旧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凌,纪池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用什么东西轻轻蹭着他的脸,一睁眼,正好对上禹鹜怜爱的目光。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心中绷紧的那根神经终于彻底放松。

    禹鹜的脸色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连带眼神也变得温和柔软,他撑起身体直视着他的眼睛,用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开口:“我不会再离开你。”

    纪池扯了扯嘴角。

    禹鹜缓缓低下头嘴唇轻碰了下他的眼睛,来到他的唇边,若有似无地研磨了一番,眼神对上他的,嘴巴一张,突地含住,使劲吮吸着,舌尖抵开他的牙齿,更深地探了进去。

    纪池闭上眼睛回应着,一手抓住那只缓缓游走的大掌,带着他来到了两人的……

    禹鹜的呼吸忽然急促,嘴上的力道也猛地加重。

    纪池更加卖力。

    禹鹜闭上眼睛忍耐了一会儿,突然撑起身体,拦腰抱住让他转过身,重新欺了上来。

    纪池闷哼一声,仰着脖子刚回头,嘴唇再次被堵住。

    那一刻,他只觉得,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

    禹鹜的情况很快就好转了,他们没有在岛上多待,连栅栏里横七竖八的牲畜都没处理就再次赶回了山洞。

    阿訇还在那里,弈族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们必须赶紧回去。

    两人到达弈族人居住的山洞时天刚刚擦黑,还能看清周围的物事,这次跟几天前不一样,洞口的积雪有很多踩踏过的痕迹,从远处望过去,似乎也带了那么点生活的气息。

    两人刚从堆积的石头上方钻进去,里面便传来被惊动的声音,接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向他们靠过来。

    来人待看清是他们,先前的戒备立即转为惊喜,大声喊了几句:“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下一刻两人被围住,劫后余生的弈族人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光源,异常兴奋,热情。

    这一刻纪池本该松一口气,但扫了一圈不见阿訇的影子,他生生咽下那口气,问了一圈,没人知道。

    纪池匆匆跑到洞外,在周围胡乱转到天色完全黑透才被禹鹜强行扛回了山洞。

    纪池心中焦虑,又问了一遍,乌瓦只在他送药过来的那天见过,他出去之后阿訇也跟着出去了。

    他去了哪里?是因为他那天走得太快,没跟得上吗……

    第二天开始,纪池每天都在山洞周围,平原,森林里转,但始终没找到阿訇。

    直到他们再次回到森林,纪池才彻底放弃找他,或者是他的尸体,因为他相信,阿訇若是活着,肯定会找过来。

    冬天结束了,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带着凉意,纪池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一大片蓝,雨点落在脸上不痛不痒,他抹了把脸继续赶路。

    禹鹜眼中无波无澜,牵着他的手,沉默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身后是一群弈族人,他们背着厚重的包袱,脸上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因为森林越来越近了。

    所有的一切,仍将继续。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