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 前世今生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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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明檀精心装扮许久,点绛唇,描眉画红,中途又换了七八套裙裳和珠钗,从头发丝到罗袜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让她满意,直到她挑不出一丝错处,就连佩戴的荷包香料也是淡雅袭人,最适合热日的那种淡香,闻之清新神怡,这才施施然地准备出门。

    赵明溪倚靠在门边,看着如此精致明媚的赵明檀,眼睛犹被日光刺了一瞬,她咬着唇,眼含嫉妒地高抬起下巴,酸溜溜地问道:

    “姐姐,这是要出门?”

    赵明檀漫不经心地量了赵明溪一眼,这位庶妹整个人容光焕发,哪里有曾要自杀的颓靡,怕是因赐婚之事高兴坏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抬腿便走。

    赵明溪见她态度冷淡,几步追了上去,做作地撩拨着额前的碎发,问道:“姐姐要去哪里?妹妹在府里闷了好些日子,等待出嫁的日子着实无聊至极,不如跟姐姐一道出去透透气。”

    话里话外皆是即将高嫁的嘚瑟。

    赵明檀上一世是太子侧妃,依旧在东宫如履薄冰,实在不明白只是个五品良媛有何值得炫耀。

    赵明檀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道:“出嫁?聘为正妻方为嫁,我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迎的是良媛,一切从简,只需从侧门抬入东宫即可,何来嫁娶一?我虽比不得妹妹有幸成为天家儿媳,但我未来的夫君,定是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娶我作正妻,执掌中馈,一府之当家主母!俗话的好,宁做贫家妻不做贵家妾!”

    赵明溪脸上的笑再难维持下去,气道:“你……你就是嫉妒我!天家的妾可比下臣的正室尊贵,等太子顺位,哪怕是妾也会水涨船高,一跃成天子妃……”

    赵明檀没功夫跟她嘴仗,颇为敷衍地断赵明溪:“是是是,我就是嫉妒你,成了吧?祝你早日达成所愿!”

    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赵明溪原地跺脚。

    庭轩楼。

    厮引着赵明檀上楼时,提前预定的那处临街雅间已经坐了两名妙龄少女。

    她们正是赵明檀的手帕交秦珊珊和蒋瑶光,三人自长大的情谊。秦珊珊是秦国公府的嫡长女,赵明檀的嫡亲表姐,而蒋瑶光是安南公主的爱女,陛下亲封的瑶光县主。

    秦珊珊身穿浅绿百褶裙,一手执铜镜,一手细细地涂抹口脂,那个专注劲儿堪比考场学子奋笔疾书,视周遭如无物。

    蒋瑶光则着一身利落的红衣短,腰佩弯刀,大咧咧横坐于凳上,不拘节,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风范。

    蒋瑶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玩着刀柄上的穗坠子,白眼频频翻上天,一脸嫌弃道:“秦珊珊,你至于么,不就喝两口茶蹭掉了点口脂?人家明檀也爱美,可没到你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走哪儿都让你家婢女带着妆匣子,随时随地补妆描红。”

    秦珊珊抿了抿唇,左右晃脸瞄了瞄唇色,慢腾腾地放下铜镜,葱根般的指尖轻抚过脸颊:“瑶光县主,你是头一天认识我吗?身为姑娘才能理解姑娘家对美的追求,我不过点口脂,哪里碍着你的眼了?”

    赵明檀立在门口,看着闺中密友,眼眶微微湿润。

    蒋瑶光话直,刁蛮任性,得知她死讯,拎着刀就去东宫砍杀太子。若不是安南公主力保,蒋瑶光就要背上意图谋害储君的罪名。而与瑶光定亲的未婚夫家害怕太子继位之后,连带着嫉恨上他,找借口解除了婚约。

    而秦珊珊嫁与太子母族宋家,宋家受不了秦珊珊做作麻烦的性格,对她颇有微词,本就有心休弃她。而她全然不顾,长篇痛斥太子,终惹得宋家厌弃她。

    索性,一切都在最好的时候。

    她会努力靠拢苏晋,而她们也会规避上辈子的不幸,收获最美最真挚的婚姻。

    蒋瑶光一掌拍在腰间佩刀,瞪眼道:“你就是碍我眼了,这些劳什子粉末乱天飞,害得本县主眼睛都睁不开。”

    秦珊珊幽怨地瞥了蒋瑶光一眼:“你是公主之女,我一介臣女比不得公主之女尊贵,不能与之为伍,涂脂抹粉都成了错处。”

    蒋瑶光:“你,本县主何时拿身份地位压你了?”

    秦珊珊作晕眩状:“你何时没拿身份地位压我?我没那么大的福气与县主为友,比不得上赶着巴结县主的李家女,郑家女,郝家女……”

    蒋瑶光脑门突突跳,手指死死地按住佩刀,有种拔刀的冲动。

    眼看两人将要掐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赵明檀赶忙出声:“瑶光,珊珊,好久不见。”秦珊珊虽是赵明檀的表姐,可却不喜赵明檀叫她表姐,把她年纪唤大了。

    蒋瑶光和秦珊珊顿时偃旗息鼓,互瞪一眼,齐齐扭头转向门口,看到姗姗来迟的赵明檀,一同愣住了。

    赵明檀就是美人胚子,长相精致,衣品妆容更是力求精细无暇,而今日竟比往常扮得还要精致几分,那份惊人的美逼得人有些晃眼。

    秦珊珊只觉自己白折腾了,一切妆容在‘天生丽质’上都只能望其项背,就知道这个表妹生得极美,时候是粉雕玉琢的玉人,大了是明媚清绝的美人儿。

    秦珊珊晃了会神,仪态端庄地抻了抻袖口,挑眼看她:“明檀,你可让我们一阵好等,这桌茶点本是你做东,你别不是在家里跟什么妹妹什么姐姐吃好喝好才想起我们来,外姓的姐妹好友终究比不得本家的姐妹燕燕。”

    赵明檀早就习惯了秦珊珊的话风格,知道她就是拿腔作调、嘴巴不讨喜。然而,在秦珊珊阴阳怪气赵明溪和赵明玉的事上,若是以往的明檀,肯定会急赤白脸地同秦珊珊辩上几句。

    然而,今日却没有为她们话。

    秦珊珊热天不爱出门,七夕那天,本邀赵明檀和蒋瑶光到府上玩叶子牌当过节,结果赵明檀爽约同赵明溪和赵明玉游湖赏荷,气得秦珊珊当日没有吃晚饭。

    蒋瑶光虽然也不喜欢那两人,毕竟平日碰到的机会少,倒没秦珊珊那么大的怨念。

    赵明檀没有任何不高兴,反而笑了:“出门前碰见了一条拦路狗,不想耽搁了些时辰。”赵明溪就是狼心狗肺,对她掏心掏肺,从不设防,真心拿她当姐妹,她却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她所嫁非人。

    她一顿,又道:“以后不会了。对于不值得深交的人,不值得维护的感情,何必浪费心力。”

    秦珊珊和蒋瑶光面面相觑。

    是她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两人对视了一下眼神,蒋瑶光上前亲热地挽起赵明檀的胳膊,噼里啪啦地道:“诶,要我你那个庶妹可真了不得,怎就偏她落个水被太子救起了,我可听,太子挺不愿娶她……”

    蒋瑶光一边,一边暗暗观察赵明檀的表情。

    若是往日,早就维护上庶妹了。今日,确实反常。

    赵明檀嗤笑:“是吗?”

    蒋瑶光又扫了眼秦珊珊,秦珊珊抬手抚了抚云鬓上的珠钗,拿捏着那股子矫作劲儿,哼声道:“可别是同家中姐妹闹了别扭,到我们这儿寻求安慰。若是如此,我可不依!”

    蒋瑶光撸袖子挽胳膊道:“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老娘揍死她们!”

    赵明檀对蒋瑶光善变的自呼习以为常,她看看秦珊珊,又看看蒋瑶光。前一刻,两人剑拔弩张,这一刻,又一唱一和。

    这样的场景经常出现。

    赵明檀不禁失笑,问道:“你们真想知道缘由?”

    “嗯。”蒋瑶光和秦珊珊异口同声道。

    “就是发现我真心对她们,她们未必真心拿我当姐妹,觉得自己挺傻的。”赵明檀苦笑一声,“明知犯傻,岂能一直傻下去?”

    上辈子,她就是被赵明溪的伪装给欺骗了,带着滤镜看待赵明溪,从没想过她会害自己。而赵明玉虽没直接参与,可她却冷眼旁观,哪怕她提醒一句,结果可能都不一样了。

    秦珊珊翘指端起茶盏,轻掀眼皮:“就那赵明溪,内里的花花肠子缠你十八回,都不嫌多。亏得我往日的,你全当了耳旁风,好在你现在醒悟得早,没等到被坑死之时,我便勉为其难不与你计较。”

    赵明檀:“……”

    某种意义上来,她确实是在被坑死之后,才醒悟。

    蒋瑶光瞪了一眼秦珊珊,翻白眼:“马后炮!”

    室内摆着一张靠窗的四方桌,赵明檀被蒋瑶光按拉坐在中间的位置,蒋瑶光则和秦珊珊分坐东西二侧,正对视野绝佳的靠窗之位,目之所及,街上之景一览无余。

    赵明檀抬眸望着窗户的方向,两弯黛眉微微蹙了起来。

    赵明檀略微犹豫,细葱根的指尖抚在额头:“瑶光,我头有些闷,想坐在窗边吹吹风,我们换个位置,好不好?”

    “不好!”蒋瑶光果断地拒绝,“这位置好,方便看风景,也方便观瞻大周首辅的盛世姿颜。再,头闷吹风也不管用,找大夫最要紧。”

    赵明檀:“……”

    “珊珊……”赵明檀可怜巴巴地望向秦珊珊,秦珊珊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哼哼道,“暧哟,你两句不得,就要来占我的位置了。”

    赵明檀汗颜。

    若非清楚秦珊珊为人,还真吃不消这位表姐的性格。

    秦珊珊归,还是起身给赵明檀让了位儿。

    两人换好位置后,赵明檀立马探头往窗外望去,街道两旁被挤得水泄不通,多得是她这种引颈张望的女郎。

    等了一会儿,想见的人迟迟未到,赵明檀端起茶盅润嗓子,刚抿了一口,就听得外面的喧嚣声渐大。

    “苏首辅来了!”

    “突然办了这么大的案子,也不知当今陛下如何嘉奖于他?”

    “他已位极人臣,可不好再加官进爵?”

    “……”

    “就是不知哪个女人有福气能做首辅大人的贤内助?”

    “首辅那方面……好像从未有过娶亲的想法,就算是不太能,可太监尚且能找女人,首辅大人找个理内宅给他端茶倒水红袖添香的纯贤妻也可啊。”

    “……”

    赵明檀心跳加快,不自觉攥紧了茶盅。

    苏晋不是不愿娶亲,而是想娶她。

    她紧张兮兮地看着窗外,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他的身影。

    哒哒哒的马蹄不断传入耳畔,似重重地敲在她心上,前世今生的影像轮番徘徊于脑海,赵明檀捏着茶盅的手心已然糯汗。

    沿街百姓欢呼不已,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逐渐出现在视野中,最前头的正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绯色鹤纹官袍的苏晋,身后是迎接他归朝回京的下属官员及一众锦衣侍卫。

    赵明檀一眼就看见了苏晋,隔着重重人潮,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不是垂垂老矣的苏晋,不是因她死性情变得阴鹫的苏晋,不是悔恨半生忧伤缅怀她的苏晋,而是志得意满大权在握、可覆手为风雨的苏晋。

    他面容俊美,那种世无其二的俊朗之美无法用言语形容,他不言苟笑,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峻疏离感,可他的气质又是矛盾的,仿佛并未因诡谲尔虞的官场纷争而失了那份违和的文雅书卷气息。

    若不是那双幽邃凤目过于锋锐,若不是面容极冷,倒真有一种有匪君子、陌上公子人如玉的遗世独立。

    许是赵明檀的视线太过灼人,许是心灵契应,苏晋猛然抬头精准地捕获了她的目光。

    二人视线交汇,赵明檀心头一跳,下意识想避开,可又觉得这样做会显得特刻意,犹豫不决时,倒是苏晋略微停顿便移开了目光,仿若同随意扫向街边百姓的目光无甚区别,可他握着缰绳的手却微紧,不经意泄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是她,赵家明檀。

    她在看他。

    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