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74章 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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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苏府, 明檀跟苏晋起秦珊珊议亲的事。

    “夫君,我估摸着珊珊的婚事怕是要定下来了,舅舅舅母非常满意杨延庭,珊珊见过之后, 也没不好。而杨家也有意同秦家结亲, 那杨延庭的表现似乎也挺中意珊珊的。”

    苏晋搁下书卷, 侧眸看向明檀:“这不挺好?皆大欢喜!”

    明檀幽幽叹气:“是啊, 大家都觉得挺好,就连我也觉得杨延庭和珊珊站在一起挺般配。可是, 珊珊不太高兴。”

    苏晋道:“她不赞同这门亲事?”

    明檀摇头:“没有,我觉得她更像是认了命,我就是怕她将来有一天可能后悔。”

    苏晋凝眉:“如果, 假设她嫁给周景风,你能保证她不会后悔吗?”

    明檀一愣,又是摇头:“也不确定。”

    秦珊珊是个吹毛求疵的姑娘,绝对受不了自己的夫君花天酒地。明檀代入自己,如果苏晋跟其他女人不要发生什么,就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她都能难受得要死。

    她也旁敲侧击问过苏晋, 周景风的红颜知己可不只是陪着谈心喝酒,氛围到了,上/床也是有的。

    世俗要求女子对丈夫从一而终, 一女不事二夫, 否则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可不公平的是, 却从不要求男子对妻子坚贞不渝,寻欢作乐倒成了附庸风雅之作态。

    见她黛眉紧蹙,苏晋伸手抱过她, 劝道:“你也别多想,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是秦珊珊,怎知她跟周景风会幸福,又怎知她跟杨延庭不会幸福?”

    明檀确实预料不到结果:“嗯,我知道了。”

    她垂了垂眸子,似想起了什么,复又抬头:“杨家治家极严,夫君跟杨大学士同朝为官,觉得杨大学士的性子如何,是否极为强势,下属或家人必要听他话才是?”

    苏晋凝了凝眉:“杨大学士不是那种迂腐刻板之人,对下属既严厉又不失宽容,任何事皆以对错论。”

    明檀舒了口气:“那就好。”

    就怕长辈过于强势,将子女教养的愚孝。曾经的宋清京就是这样,表面看着是好,其实在家族利益和妻子冲突之间,根本就不会维护妻子半分。

    “你是怕杨延庭被教的性子唯诺?”苏晋轻挑眉梢,笑着捏了捏明檀的脸颊,“那你可真是想多了,据我所知,杨延庭为了不平事能跟杨大学士争执不休,绝不因其父退让半步。有书生气,又有读书人的风骨,单论择婿来,应是值得做夫君。”

    明檀弯眉:“夫君怎知晓得这么清楚?”

    苏晋笑道:“杨延庭是国子监的学生,为夫身为内阁首辅,有时会去国子监视察公务,曾见过一面,闲聊过几句。”

    苏晋当然没,他的情报网早已深入朝堂百官之家,这杨家没被他查出什么污糟事,没被他捏住什么把柄,自然是不错的人家。

    *

    杨延庭似乎对秦珊珊颇有好感,有意结秦晋之好,后又由继母吴氏出面邀请秦国公夫人到府上做客,一来二去,秦国公夫人将吴氏的底细和性子全摸清楚了,吴氏是续弦,言行谈话便可看出是个和善的人,日后也做不来那种磋磨儿媳的事。

    为防吴氏不知道秦珊珊的真性子,秦国公夫人话里话外皆有提前上眼药的意思:“我瞧着你这女儿性子娴淑,好一通羡慕,一想到我家女的性情着实让人头疼,女儿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心眼是好的,可话委实有些呛人,俗话恶语伤人三春寒良言一句三冬暖,我都不知了她多少次,可这毛病老改不了。”

    吴氏早就听过秦家姑娘的性情,心里仍旧有些发怵,秦杨两家有意结亲的事着实出乎她意料,原想着找个性情温顺的媳妇,没想到却是个牙尖嘴利的。她毕竟是个继婆母,继子对她是孝顺有加,但倒底不是从她肚皮出来的,惯常拿捏的度本就难以掌握,实在怕遇见一个厉害媳妇。

    “我听延庭过,秦姑娘是个性情率真的姑娘,很是伶俐活泼,与之交谈,让人心中好生欢喜。”吴氏面上笑道。

    秦国公夫人道:“他当真如此?”

    吴氏点头:“原话无疑。”继子能这般,自是看上了秦家姑娘。

    两家都没意见,秦珊珊也没表现明显的反抗之意,亲事便开始过明路。就在杨家请了媒婆准备择吉日上门提亲时,一个十六七岁长相秀丽的姑娘拿着信物找上门,她早已和杨家定下姻亲,此番是来盛京请杨家完婚的。

    这事不知为何传开,闹得沸沸扬扬。

    秦国公夫人直接傻眼:“哪儿来的未婚妻?杨家定过亲,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露?”

    秦文正喝了一口茶,才道:“今□□会后,我揪着杨儒之那老头问明了缘由,那姑娘是杨儒之原配定下的,算是娃娃亲,当初交换过信物,定亲的李姓人家早年在京中做过官,后任地方县令,两家关系慢慢淡了,这口头上的婚约自也没当回事。杨儒之三年前曾写信问过李家婚约的事,李家没有回复,杨家自是要给杨延庭重新亲的。谁知,那李家姑娘突然找上门来了。”

    秦国公夫人怒道:“现如今怎么办?”

    秦文正:“端看杨家如何解决?实在不行,就找别家吧,珊珊又不是没人娶。”

    秦国公夫人显然不太赞同:“杨家是我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其它的人家,不是这不合适,就是那不合适,没得杨家这般刚刚好,怎么能轻易放弃?而那杨延庭也是真心想娶珊珊!”

    “但这门亲事硬成了,秦杨两家都要被人诟病。杨家不免被人议论失信于人,拒不履行婚姻,清流名声受损,而秦家则可能被人以权相逼,强嫁强娶。反正两家都落不得好,还不如就此住。”

    秦国公夫人忿忿道:“我不甘心!”

    秦文正叹道:“许是两个孩子无缘。”

    眼看同杨家的亲事就要成定局,秦珊珊听这茬意外后,竟是莫名地松了口气。

    想到不必成亲,只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杨家这边氛围不太融洽,那位李姓姑娘被安排住下后,杨儒之立即去了一封信质问李峰竹。李家收到信后才知女儿闹了这么大的事,李家夫妇连夜启程赶往盛京城。

    一番对质后,才知李家夫妇全然不知情,竟全是女儿李芙蓉自作主张。而李家三年前也没收到杨儒之的信,以为杨家无意履行儿时婚约,李家也没得攀附之心,就权当没有婚约这回事。

    哪知道李家夫妇没有上心,李芙蓉竟上心了。早年李家在京中时,两家来往频繁,没想到时隔多年,李芙蓉依然记得儿时的玩伴。

    李芙蓉被父母训斥后,抽抽搭搭地道:“我就是想来碰碰运气,如果能成,我就可以嫁给延庭哥哥做妻子。延庭哥哥时候过要娶我做新娘子的,你忘了吗?”

    李芙蓉脸上带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杨延庭。

    杨延庭着实没想到儿时的玩伴依旧记着当初的戏言,一时愣住:“我……”

    儿时的戏言岂能当真?

    李峰竹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芙蓉,一脸抱歉地对杨儒之道:“杨大人,是下官教女无方,下官这就带女回家好生训导,绝不给杨大人添麻烦。”

    李峰竹早已习惯了地方的生活,想到曾经遭受过的压,实在不愿在盛京城多呆。

    杨延庭拧了拧眉,定定地看向李芙蓉:“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杨家即将和秦家定亲的当口找上京?”

    李芙蓉怔了怔。

    幼时的延庭哥哥竟生的这般俊朗,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哪怕生气亦是一副极有教养的模样,让她不禁有些恍神。

    面对记忆中的延庭哥哥,她本就没算谎,如实道:“是有人告诉我,你要定亲了。原本我也不定主意不敢独自来盛京,可一听你要成亲,头脑一热,就什么顾不得了。”

    杨家父子俱是一惊。

    “是谁?”

    李芙蓉摇摇头,茫然道:“我不认识,但我听出那人是京城口音,端看衣着服饰,应是高门权贵的家奴。”

    高门权贵的家奴?

    盛京权贵多如过江之卿,单凭这一点,也无法判断出是哪家背地里使坏。

    杨家父子沉思了一番,也没理出什么头绪,再细细盘问李芙蓉,可她也不出其它有用的信息。

    事情没彻底解决前,杨家自是没让李家人立即离开,设宴招待后,便让李家人安心住上两三日。

    杨儒之单独问杨延庭,直接开门见山:“你还想娶秦家姑娘吗?”

    杨延庭沉默许久,才道:“盛京流言四起,大抵是不能娶了。”

    他的是不能,而非不想。

    杨延庭设想过,如果他和秦珊珊已定亲,她便是他认定的妻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段亲事,哪怕别人骂他们杨家背信弃义也罢。可现在,只能造化弄人。

    不,是被他人蓄意破坏。

    杨儒之看了一眼杨延庭,:“你决定了便罢!届时,我会上秦家明情况,少不得要告一通罪。”

    “有劳父亲。”杨延庭躬身行礼,“就是不知背后使坏之人目的为何,是针对秦家,亦或是其它缘由,还请父亲如实相告秦家,让秦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杨儒之点头:“不过李家这边?”

    “既是母亲生前所定,儿子履行婚约便是。”

    杨儒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口气:“你本可值得更好的。”

    不论门第,还是其它,都值得更好的姑娘相匹配。

    不是杨儒之看不起李芙蓉,那姑娘只能心地单纯些,换言之,就是有些蠢笨。

    杨延庭倒看得比较开,摇摇头道:“君子立世当重诺!”

    秦杨两家的亲事自此告吹,当秦国公夫人得知还有这层内情时,直气得胸闷气短,也不知哪个天杀的断她姻缘。

    而秦文正派人调查了一下,也没查出背地使坏的人,只能就此作罢。

    “……母亲着实被气得狠了,近日都在屋里歇着,暂时是没了给我相亲的想法。可见这亲事是急不得的,一急就要出差错,当初我这般,母亲还不信呢,倒是便宜我忙里偷闲来你这店子吃喝几顿。”秦珊珊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感慨道。

    但她语气间,全然不见遗憾和惋惜。

    明檀今日到一品轩查看账本,正巧半道上碰到秦珊珊,两人便到一品轩点了大桌子菜。

    秦珊珊许是心情舒畅,将明檀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内幕都倒腾了出来,连明檀都没想到亲事告吹的原因竟是背后有人使坏。

    明檀问:“可查到是什么人?”

    秦珊珊摇头:“没,许是跟秦杨两家不对付的人,见不得两家结亲。不过,我倒没想到,那杨延庭转眼就跟找上门的李家姑娘定了亲,倒教我对他刮目相看。”

    明檀转了转手中的茶盅:“我也没想到。”

    现在坊间流言的风向完全转变了,由之前的杨家背信弃义变成了杨家不愧是守信重诺的清流人家。

    两人就这样边享受美食边聊天,一下午光景就消磨过去了。明檀原本计划的账本自是没看成,大致听胡掌柜总结了一下进出账情况,基本已转为盈利的模式,同秦珊珊分开后,明檀索性将年后的账册全搬了回去。

    回府没看一会儿账册,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香柳走到桌案边,禀道:“少夫人,大人身边的厮王福过来递了话,大人今日回来得较晚就不必等他吃饭了。”

    明檀合上账册:“摆膳吧。”

    等吃过晚膳,苏晋仍不见回来,明檀索性又看起账册,账面很干净,没看出什么门道,便放置一边,转而从博古架抽出一本消遣的话本子来瞧。

    这一瞧,就被话本子上的故事吸引住了。

    故事比较俗套,只是比较催泪。

    讲的是男主人公时候受了重伤,被一个女孩所救,两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男孩就离开了。再相逢,女孩已长大嫁为人妇,且忘了当年的男孩。可男主人公却忘不了她,用了一生守护女主。

    女主不论夫家还是娘家,几次出事,都是男主暗中出手相救,却从不让女主知晓。直至女主儿孙满堂,而男主却孑然一身,终生不娶。

    当女主寿终正寝,男主才对着女主的墓碑出了那句最深情的告白,我爱你。

    许是悲剧更容易感染人心,明檀只觉得男主苦恋女主不得的过程太过压抑,便直接翻到了结局。

    结果,整破防了,哭的稀里哗啦,眼泪止不住的流。

    没一会就哭成了兔子眼。

    苏晋一进屋,对上明檀那双红肿的眼睛,立时慌了神,几步上前,一把将明檀拥抱入怀:“怎么了,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一连问了好几声,眼底的焦灼清晰可见。

    许是找到了依靠,明檀揪着苏晋的衣襟,哭的更大声了:“你……他,他好惨啊。”

    “谁惨?”苏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看着他的姑娘流泪,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就他,他好惨。”明檀哭的直抽气,既为书中的男主人公哭,也为上辈子的苏晋痛哭。

    苏晋扫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话本子,正停留在最后一页,一目十行,大致便了解了前因后果。

    原是话本子里悲剧性收尾的男主人公哭。

    可写书的作者已经将话本子定为悲剧结局,他也没法改变,可看着姑娘泛滥成灾的眼泪,苏晋慌得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笨拙地安慰:

    “要不我给你重新写个结局?男女主角最终冲破阻碍,相守一生。”

    明檀抽噎了一下,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那就不是我看的这本了。”

    苏晋低头吻了吻她的泪:“他们这辈子无法在一起,不还有来世么,不定下辈子就在一起了。”

    苏晋只觉得来世今生这种安慰人的方式属实荒谬,但明檀却破天荒地止住了眼泪,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真的吗?”

    苏晋轻声道:“真的。”

    明檀吸了吸鼻子,伸手勾住苏晋的手指,郑重道:“对,他们下辈子一定会在一起。”

    明檀和苏晋下辈子就在一起了,他们也会的。

    苏晋见她止了哭声,总算松口气,也觉得胸腔的那股子钝疼减缓了不少。

    “可是,女主前世嫁过人还生过孩子,男主会介意吗?”

    苏晋无奈地揉着明檀的脑瓜:“瞎想什么,下一世便是新的开始,男主痴念一生爱而不得,只会庆幸来世得偿所愿,岂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明檀脸上泪痕未干,却笑得异常开怀:“夫君的对。”

    苏晋近来忙于正事,疏于陪伴明檀,想到不日要去外地一趟,便道:“三月春景不错,不如泛舟游湖,尽赏湖边春色。”

    “好。”

    明檀眸子一闪一闪的,煞是灵动。

    如果忽略泪意红肿的话,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明眸。

    苏晋心随意动,再次低头,细细地亲吻明檀的眼角,转而顺着脸颊、脖颈往下。

    明檀眼角余光瞥见妆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肿胀不堪的兔子眼睛,惊得一把推开苏晋。

    “香柳,采蜜,赶快过来帮我敷眼睛。”

    “明日要游湖,可不能肿着眼睛去。”

    苏晋:“……戴着帷帽,无人瞧见。”

    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那抹娇艳的红唇,苏晋眼眸暗沉,大有继续下去的意味,可却被明檀娇瞪了一眼:“你能看见的。”

    苏晋:“我不在意!在我眼里,夫人美色不损分毫。”

    “可我在意。”

    苏晋:“……”

    在意眼睛,还能哭的像是发大水?

    香柳端着水进屋伺候明檀净面,采蜜则去拿了两个熟鸡蛋帮明檀敷眼角。

    苏晋倚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拿起话本子,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子,苏晋默了默,冷不丁出声:“夫人只顾着为男主哭泣,就没想起其它?”

    明檀注意力都在眼睛上,头也没抬:“其它什么?”

    苏晋眼眸微暗。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比话本子里的男主还惨,毕竟话本子是人为想象编造出来的,是不存在的人物,而他却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而这现实就是,他的姑娘忘了他,到现在都没想起过。

    人已经是他的,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告知她儿时的这段缘分,可他更期待,她能记得他,她的记忆里本就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