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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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捯饬了一通, 明檀眼角的红肿总算是消散了些。待第二日起床,眼睛已是瞧不出丁点红肿,又恢复了平日的明澈。

    明檀仍是不放心,梳妆完毕, 将那张略施薄粉的娇俏脸凑到苏晋跟前:“夫君, 可还看得出?要不要再补些妆?”

    苏晋扫了一眼桌边的计时沙漏, 随即倾过身子, 很是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细长而卷的睫毛清晰可见, 像两把扇子忽闪忽闪的,他专注地盯了一会儿,方才摇头:

    “看不出来, 夫人可放心了。”

    薄唇翕合间,炙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明檀的眼皮,那种酥麻感惹得她咯咯一笑,随即推了推苏晋。

    “还有口脂没抹,夫君且往旁边让让,别挡着镜子了。”

    明檀微微撅了撅嘴,眼波跳跃, 脸更是红的艳若桃李云霞。

    苏晋直勾勾地盯着姑娘的芙蓉面,眼眸亮的吓人,他抬手取过口脂盒子, 啪地一下开, 勾指取出一点, 便往那抹朱唇抹去:“我帮你。”

    明檀却是往旁一躲,手捂唇,乌黑分明的眸子满是怀疑:“你会?”

    无怪她不信任, 实在是用口脂上唇色可大有门道,稍不注意,就涂成了血盆大口,或是涂抹不匀,颜色深深浅浅不一,她可如何出门?就是她自己,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实践,才勉强抹得像模像样。

    看着姑娘不信任的眼神,苏晋备受击,闺房添香之乐怎就这般难。若描眉,他可在纸张上练习性状,可抹口脂之事教他从何练起,姑娘捂着唇不让他上手,他总不能找外人或在自己身上练习吧。

    苏晋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面孔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日日见你涂脂抹粉,早就看会了。”

    明檀吓得愈发捂紧了嘴巴,看着他逼近的手以及那点红,一阵猛摇头:“眼睛会了,可不代表手也会了?”

    在明檀的坚持之下,苏晋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他扯了把兀子坐在旁侧,看着镜面里粉面桃腮俏丽的姑娘,挑眉道:“夫人这般固执,岂非少了诸多闺房之乐?”

    许是明檀自知反应过激,待慢慢涂完口脂,又抿了抿唇,方才扭头对着苏晋甜甜一笑:“今日不是要出门游湖赏景么,夫君若是不心失了手,我这花了大半时辰的妆容可就要作废。夫君的好意,明檀心领了,如果夫君觉得帮妻子描眉画红是一桩乐事,不妨每晚洗漱前让夫君尝试尝试,但现在却是不行。”

    完,还不忘撅起嘴亲了亲苏晋的脸颊,以示安抚。

    哦豁!

    忘了刚涂的口脂,苏晋那张俊美如斯的面孔陡然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明檀赶忙捏起帕子帮苏晋擦脸:“呵呵,忘了。”

    苏晋:“……”

    婢女们早已将零嘴茶点等物搬上马车,采蜜刚清点好物品,就见明檀和苏晋牵手走了出来。

    跟一对璧人似的,不出的赏心悦目。

    大地回春,湖光水色,两岸垂柳,泛舟游湖的人着实不少,瞧着分外热闹。

    湖边时不时发生争租舟船事件,幸亏苏晋提前租了一艘客舟,免了船家见人多坐地涨价,虽只是普通的乌篷船,远没明檀当初游湖的画舫豪华,但船舱干净整洁,麻雀虽五脏俱全,该有的应有尽有。

    等婢女将物件全部搬上舱室,苏晋便发婢女们上了另一艘客舟,并接过艄公的船桨,艄公问了句‘大人可会划?’苏晋点了下头,艄公便依言下了船,并解开缆绳。

    明檀看得一惊,甚感意外:“夫君,你要自己划船?”

    苏晋站在床尾处,手执船桨,回头冲她点点头,随口一提:“未入京前,曾做过艄公谋生。”

    简短几字,却道尽了苏晋过往的辛酸。

    明檀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酸涩,只觉胸臆发堵。

    苏家未获罪前,苏晋也是盛京的贵公子,一朝跌落尘埃,还未长成的少年惨遭家庭巨变面对生存的压力,其间经历种种艰辛不足为外道也。

    苏晋扫见明檀眼眶的红意,心下懊恼,实在不该提起这茬往事,他如今手握权柄,想要的皆可唾手可得,对于以前的磨难早已云淡风轻,不足以让他泛起涟漪。

    但他的姑娘却不这样想,只会心疼他的遭遇。

    苏晋看着明檀,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放心,为夫保管将船撑得四平八稳,绝计不教夫人落了水。”

    明檀轻哼一声:“我才不怕落水呢。”

    反正有苏晋在,就算技术不行,真将船撑翻了,她相信苏晋一定能救她,不会让她置身险境。

    船桨入水,荡漾起一圈圈波纹,乌篷船缓缓驶离岸边,平稳地汇入往来的船流。

    苏晋身着月白色锦衣,清俊似岸边柳,明朗如天上月,这般浊世翩然的俊郎君,与手中的木质船桨实在格格不入,不免引得人频频注目。

    “哪里来的俊艄公,可要来奴家船上喝一杯?”

    “好俊的郎君,家中可曾婚配?”

    船只穿梭驶过时,许是春光无限好,春情摇曳滋生,平日里含蓄羞涩的妙龄姑娘胆子突然大了起来,懒倚船杆,晃着香囊手帕表白。

    苏晋撑船而行,面色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依旧不影响,不断探头瞧过来的姑娘们。

    甚至,还有青楼画舫的妓子们对他发出热情的邀请。

    苏晋彻底冷下脸子,正待呵斥时,明檀刷地一下钻出舱室,娇笑地对着苏晋唤了一声:“相公。”

    声音千娇百媚,却掩饰不了一双盛怒的眸子。

    淦!

    她坐在窗子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欣赏着夫君撑船的卓然风姿。结果,这些姑娘们太不要脸了,竟然明晃晃地调戏勾/引她的夫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檀抬起眸子,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四周虎狼环伺的姑娘们,宣示主权的意味甚浓,她迈着碎步,走到苏晋跟前,捻起手帕,踮脚擦拭苏晋额头不存在的汗水,笑得甜美可亲:

    “相公,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苏晋怕船晃荡,便收起船桨,任由乌篷船停在湖心。他低眉,冲明檀勾唇一笑:“为娘子撑船岂有累的道理,不过倒是有些渴了。”

    一笑,摄人心魄。

    周遭的姑娘们被勾得差点丢了魂儿,芳心攒动。可再看偎依在俏艄公身旁的娘子,那叫一个清水出芙蓉,美得天然去雕饰。

    有姑娘不甘心地摸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摔,艄公俊就算了,娶的娘子也这般好看,有心钓个俊郎君的想法就这般折戟沉沙。

    明檀挽着苏晋的胳膊示威性地回了舱室,惹得姑娘们羡煞不已。

    人群中似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高声道:“那不是苏首辅和首辅夫人吗?你们这些不知世事的姑娘啊……”

    “什么!不是首辅和夫人关系冷淡?瞧着不像啊。”

    “我也听过,据元宵宫宴,首辅夫人想吃螃蟹,苏首辅都不让她吃呢。可看他们手挽手的亲密模样,宛若蜜里调油,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

    “首辅大人不是身体有恙么,怎么还能过得这般肆意?”也有人提出异议。

    “肤浅,肤浅至极!首辅大人光风霁月,文成武就,就算没有……那也不影响人家夫妻将日子过得和美,夫妻兴致相投、红袖添香方是正理。”不乏首辅的忠实拥戴者,极力维护。

    明檀给苏晋倒了杯茶,听着舱外的议论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一瞧那些探头探脑的姑娘,扬手就将支窗的棍子取了,啪嗒关上窗子,隔绝了外面的目光和非议声。

    苏晋气定神闲地喝茶,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出口的声音宛若玉石敲棋盘:“娘子,你可曾闻到什么酸味儿?”

    哼,她吃醋!

    要是自己被一群男子围观表露心迹,只怕某人的醋劲儿更大。

    明檀泄愤似地咬了一口香梅糕:“为妻的鼻子可不像夫君那般灵敏,比府中大黄寻肉味儿的鼻子还好使,我是闻不到的。”

    大黄是后院的看家狗。

    苏晋:“……”

    他的姑娘怼起人来,简直不遑多让。

    外人见船舱紧闭,又知船家身份乃当朝首辅,自是不敢兀自围着放肆窥探,围堵的船只便都四下散开。没一会儿,湖心只剩乌篷船飘荡,显得尤为寂静。

    苏晋看一眼闷恹恹的明檀,找出木棍重新支起窗子,指着湖中一处道:“今天运气好,碰巧有鸳鸯出没,可要瞧瞧?”

    明檀豁地抬眸:“自是要瞧的。”

    家养的鸳鸯随处可见,野鸳鸯可不多见。

    可等她趴在窗边,引颈往外瞧,哪儿看到什么鸳鸯,分明是两只野鸭子。

    她锤了一下苏晋的胸膛,娇嗔:“骗我!”

    苏晋站在她身后,轻笑着捉住她的手,引着她指向湖中的倒影。

    水波轻荡,恰似浮现两人交颈的影子。苏晋抵在她肩颈处,两颗脑袋相互挨在一起,缱绻而深情。

    苏晋在她耳畔低呢:“像不像鸳鸯交颈?”

    明檀倏地腾起一抹红晕,自脖颈延续至耳根处,她轻轻嗯了声。

    原来野鸳鸯是他们。

    “如此美景,如此美色,焉有不画下的道理?”苏晋拥着明檀欣赏了一会儿湖光水色以及水中的‘鸳鸯’,转身走到四方桌旁。

    舱室里笔墨纸砚俱全,苏晋铺开宣纸,取出镇尺,提笔作画,画这十里湖光,也画十里湖景中的她。

    明檀则立在旁研磨,红袖添香,真真是夫唱妇随。

    赏景作画,品茗闲谈,两心相倾,好不快活。

    将这美景留于画中后,明檀便躺在苏晋膝上,抬头看天边云霞滚滚,目光又轻又远,她真的是无比庆幸人生得以重来。

    她握紧苏晋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感受着掌上炙热的温度,满腔心绪被柔软的情愫填满。

    惟愿岁岁年年长久平安,方是不负这一生。

    苏晋低头,深深地凝着她,见她眼皮缓缓闭上,哪怕是睡了唇角亦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他轻笑摇头,而后更紧地抱住她,仿佛拥着此生最珍视的宝物。

    他的姑娘就是他今生最大的宝。

    有她在,他的心方获安宁。

    日薄西山。

    苏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将明檀心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弯腰走出舱室,拿起船桨,又是那个为心爱姑娘撑船的俊艄公。

    乌篷船一路行驶到岸边,苏晋将明檀抱到马车,哪怕一路颠簸,依旧没醒来。

    闻着熟悉的气息,明檀的睡眠尤其安稳。

    直到行驶至成安主街,马车险撞到一个醉酒的路人,一阵剧烈颠簸,明檀方才惊醒。

    她是在苏晋臂弯中醒来的,想到苏晋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姿势,心下一阵感动,感动之余又心疼苏晋受累。

    明檀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轻轻拉了一下苏晋的袖子:“夫君……”

    苏晋没动,也没应声。

    明檀愣了愣,这才发现苏晋的神情很不对劲儿。

    怎么呢,她从苏晋的眼中看到了刻骨的仇恨,毫不掩饰的恨意。

    那恨浓烈地能将人当场定住。

    车帘被掀开一道缝隙,明檀的目光落在拽着车帘的修长手指上,骨节捏的泛白,帘子几乎被捏得变形,可见苏晋用了多大的力气。

    明檀心下惊骇,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失控?

    她下意识地顺着苏晋的目光看出去,只看见了不远处几名匆匆走过的道士。

    其中一个道士似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朝马车这边看过来,车帘瞬间垂落,阻隔了那名道士的模样,但明檀隐约瞧见了,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影像。

    那名长须道士,她好像有印象。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就见苏晋埋首膝间,肩膀颤动,像是极力压抑着,从喉咙深处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

    “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明檀吓了一跳,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苏晋:“夫君,你怎么了,不要吓明檀。”

    许是明檀的声音拉回了他的失常,当苏晋抬头时,眼中已恢复了清明。

    他摸了摸明檀的脸,笑着安慰道:“无事,遇到一个旧日仇家罢了。”

    见苏晋无意深谈,明檀也没有追根究底。

    她虽不清那名道士跟苏晋有何深仇大恨,但那名道士确实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