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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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司容平复了下心情, 回到茶室,管事又来向她报备事情了。

    管事看了看她的脸色,踌躇道:“女君,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 希望您都能保持冷静。”

    夏司容没回话, 颔首, 倒回座椅上去坐着。

    染坊里, 徐闻冷汗连连, 接二连三走神,在徐冬招呼大家伙挂布的时候, 他犹豫了几瞬, 才慢吞吞捏着竹竿站起来。

    这下连口直心快的郎工都心梗了, 皱眉道:“闻少爷,今天是怎么了?”

    “绷得太紧了……”徐闻口干舌燥, “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挂布这项工艺,要求速度要快, 不然漂染好的布匹就容易沤坏, 可自徐冬下令开始已经过去两刻钟,徐闻连染缸里的布都挑不起来。

    “闻少爷?”李家夫郎跑到徐闻身边, 疑惑不已,“咋滴了,中暑了?”

    “不必理会, ”徐冬道,“只管挂你自己的。”

    郎工皱皱眉,下意识去看徐冬, 只可惜他俩之间隔着层层染布, 他什么也没看着。

    徐闻放下挑杆, 捏捏手指,嗫喏道:“对……对不起。”

    徐冬没话,徐闻来回呼气吸气好几次,尽可能找感觉振作,但他手脚不对劲,不听使唤地微颤。

    心惊肉跳演了两天戏,徐闻觉得已经可以了,接下来他要好好做事,多为颓唐的染坊谋划献计。

    到时候经他手的优良布匹源源不断抬出去,再让盯着徐家染坊的那些人一传开,受到坊间赞美的肯定是他,人们还会产生联想,觉得以前的他是被徐冬压才会黯淡无光的。

    如今他力挽狂澜,必然会一跃成为拯救徐家布庄的人。这样,也能将之前布局的烂摊子全都甩锅到徐冬身上。

    最重要的,他要让族老们看到,自己才是撑起徐家的有力支柱,是可以尽情掌握徐家生死命脉的那个人。

    徐冬开春以来丢掉的生意,因为有自己,才没让整个徐家跟着覆灭。

    然而,现实情况却没有徐闻想的那般美好。

    没有基础,加上前两天绞尽脑汁给徐冬使绊子又耗费了徐闻大量心力,他压根就没好好听郎工的话,也没把那些技巧放到心里去。

    徐闻越想做好,越是心慌眼盲,手脚笨拙无法听从他的指挥。

    第三天,徐闻又尽情浪费掉了七缸染料,十二匹名贵布料。

    夏司容放下毛笔,扫了纸上那些数据一眼,换算成银子已达几百上千两。

    败的也太多了。

    昨晚,夏司容假装无意间,跟徐冬讨了个活计,她最近念书无聊,想找点事儿做,希望包揽徐家染坊布匹运送到各铺面的工作。

    这项工作琐碎又耗时,徐冬原本担心夏司容会因此耽误学业,但看着夏司容关心的脸,徐冬也知道她疼自己才会开口这样要求,便答应了。

    于是,如今夏司容有了进染坊的借口,终于不再需要狗狗祟祟蹲在隔壁茶室听消息了。

    进到染坊,却遍寻不到徐冬踪影,问了郎工才知道,刚才徐冬叫了徐闻,两人单独上里间谈话去了。

    夏司容心一揪,担心徐冬脾气软容易受欺负,便悄悄摸了过去,戳开窗纸观察情况。

    里头徐闻脸色苍白。

    徐冬倒还好,庶弟在染坊折腾了三天,也没见到他脸上有一丝动气的痕迹,甚至还慢条斯理泡了茶,推到徐闻面前,示意对方品尝。

    徐闻面对嫡兄时一向很紧张,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哥……”

    “黄家答应你的那笔银子,拿到了吗?”

    徐闻膝盖一软,差点跌落在地。

    “看来还没拿到,”徐冬笑容浅淡,“数额不少,黄家祖产单薄,虽然二月发了横财,但利润应该还没那么剥算出来。”

    徐闻嗓子眼发干,声音颤抖:“哥……你在什么呢?我听不懂……”

    “无妨,不懂也没事,我随口问的,”徐冬饮下一口茶汤,脸色平和,“从布庄抽走的银子交到夏语琴手上了?什么时候嫁过去做夏家新主君?”

    徐闻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的手攥紧了座椅把手,软这脚努力靠坐在椅背上。

    徐冬眉间略略一皱,软脚货。

    徐闻胸腔咚咚跳,一瞬间心里千思百转,无数个想法冒出,又被他否定掉,他哥面前清风朗月的,实际上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事已至此,既然他哥已经收到风声知道是他做的了,那无论摆出什么软弱求和的姿态都没用了。

    徐闻脊背挺直,抬起下巴质问道:“你早便知道?呵,早早知道……却不直接来问我,装出那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让我继续在染坊给你卖力做苦工?”

    “强词夺理,倒一耙。”

    徐冬脸色清冷,心里最后的一点温热也散去了,他看着徐闻,眼神复杂,忍不住想起几年前母亲刚过世时,跑到他房里的徐闻,信誓旦旦,哥别怕,就算母亲没了,我也会做你最亲的弟弟。

    要让外面那些碎嘴的人知道,有了他们这俩不散拆不开兄弟的徐家,是注定垮不了的。

    往事历历在目。

    可才几年,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徐冬恍惚,自思绪里抽回,摆手发道:“算了,散了吧。”

    “你在看猴戏吗?等着看我出丑?”徐闻看着徐冬脸色淡漠的表情,心口不受控制地涌出怒火,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你可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哥哥,你什么都知道,就是吊着我不跟我!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知道我跟黄家联系,知道我划走布庄大笔现银,却什么都不,呵……”

    u徐闻因为激动而心跳如雷,他恶狠狠盯着徐冬道:“想看我出丑?你大笔大笔的银子砸给夏司容开铺面,我不过随便做点什么,你就急不可耐来抓我的辫子,然后将我赶走,将徐府全部身家双手给夏司容供上?”

    “你早就看我碍眼了吧?所以和夏司容联合起来,就数着日子看哪天方便给我穿鞋,抓我把柄把我踢走?”徐闻按住胸口,剧烈喘着气,“踩着我让夏司容发家,你们想得美!”

    徐冬嘴唇微动,最后沉默半晌,撇开目光道:“你真以为,你在徐家有多重要?”

    “我再不重要,也是身上正经流着徐家血脉的唯二独苗,你不得不认。”徐闻眼神淬毒,看了徐冬全身上上下下,冷冷发笑,低声恶毒道,“你?皇城贵公子,你还能活几年?一年?两年?怕是明年你差不多就该躺在床板上没了生息,然后被夏司容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随便收拾收拾,扔到乱葬岗去了吧!”

    徐冬眼神清冷,他很安静地看了徐闻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吓得徐闻身子一缩,握紧了手下把手,徐冬却没再看他了,径直出了房门。

    夏司容站在外间拐角,脸色阴沉,手背青筋暴起,但她怕徐冬看出来,还在吁气平复情绪。

    夏司容看徐冬出来马上就迎了上去,夏司容扫了房内一眼,确定徐闻没有追出来不依不饶后,拦着徐冬往外走,柔声:“累不累?我替你挂布吧。”

    染坊里都让徐闻糟蹋成这样了,这会儿谁插手谁倒霉,徐冬不想夏司容也淌进来,背负上莫须有的骂名。

    徐冬眼神湿软,摇摇头:“不必了,你来送货已经是大帮忙了。”

    夏司容沉默。

    晌午歇息时间一过,徐冬又回到染坊工艺间,同工们一起忙碌起来。

    夏司容进仓库走到废料区,将徐闻搞坏的的布料一匹匹弄出去,挂到马车顶自四周垂下,再拿纸张写了徐闻大名,贴了上去。

    然后从徐家染坊大门口开始,夏司容牵着马龟速行进,她还请几个工,站马车旁一遍又一遍地讲徐闻在染坊内的“丰功伟绩”。

    得街上行人呆滞,几瞬之后,话题爆炸性传播,街角坊间皆是关于这件事的窃窃私语。

    徐闻听到声响,跑出来一看,脸色煞白,嘴唇张张合合,竟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都大点声,回头我看谁做得好,赏银十两。”夏司容声音懒懒,平和道,“心布匹被风吹卷起来了,揉开,大大方方叫人看。”

    工们愣了一下,点头惊喜道:“好!”

    接下来,几个工更大声更响亮,条理更清晰地起了徐闻在染坊的所作所为。

    徐闻咬着牙,气得身体发颤,看到有人探头看过来,只好克制地退回染坊内。

    这一天,从染坊到新开布庄的一路上,流传着徐闻的“丰功伟绩”,为人们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添上了丰厚的一笔。

    作者有话:

    文中关于染布工艺部分都是作者瞎编的,现实中有用到的话要以实际工具书为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