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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作品:我与师妹不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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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时陷入寂静,谁都没有话。
商粲觉得她扣在桌沿的指都变得僵硬起来,她对这阵沉默的意义似懂非懂,心中是非比寻常的惴惴不安,让她不愿意再次追问,只静静等待云端的回应。
“这柄剑,阿粲是从何处得到的?”
但云端开口时却没有回答她,只抛来了另一个问题,商粲看不出她墨色眼眸中蕴着的是怎样的情绪,沉默半晌后如实相告:“是从忘川里取出来的。”
“”
面前人的脸色似乎随着商粲的回应更白了一分,云端怔怔望着桌上的非望,伸摸上它的剑柄,纤细指竟似有几分颤抖。
“那日、你被忘川卷走”云端的声音很轻,罕见地有些无措,“是它的错?”
商粲心中一紧,脑中回想起那日请南霜帮忙时的情景。
‘要捞剑?好啊。’
面对她的请求,南霜意外很爽快地应了,施施然跟她一起出了门。
‘你早就知道非望在忘川河底吗。’
面对的是知道她身份的人,商粲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途中直接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也是,我猜你也不知道这事。’南霜闲庭信步般带着路,奇道,‘你难道就没问过你师妹为什么一直在用无忧吗?’
‘’
‘抱歉,看起来是有隐情。’
见她面色沉沉,南霜从善如流地道了歉,耸了耸肩道:‘但我当年也只是凑巧看到而已。个中缘由就完全不清楚了。’
‘大概是在我到鬼界来后一年多的时候,我那时当上鬼王没多久,突然有一天听有活人到鬼界来了——我那时还以为是裴琛,但那其实就是你师妹。’
‘裴琛每次下来都很谨慎,很少和其他鬼族打交道,但她可不一样。’南霜回忆着,似觉有趣般笑了笑,‘她到处乱跑,简直是根本没把这里当回事。’
‘那之后,她隔三差五就会下来一趟,每次都要把鬼界翻个遍。她那时还来翻过鬼族的名册,但似乎是没有什么收获。’
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忘川边上,南霜看向眉头紧蹙的商粲,轻叹道:‘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能看得出来,她是在找人。’
‘’
商粲默默无言,喉头堵的发慌。南霜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似有深意地瞥她一眼,继续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至于你的那把剑——’
南霜缓步走到忘川边上,还贴心地让商粲记得离远些,然后抬起了。忘川平稳的水流一滞,轰然地分成两半,突兀地在水面中开出条缝隙来。
她要找的剑就在那里。
商粲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那原本安静插在水底的长剑突然抖了抖,被南霜所控制住的忘川河水竟也随之震颤几下,惊得南霜忙喝道:‘你先退后!’
商粲不得不远远退开,看着南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剑取出,交到她上。
‘那天,你师妹又是无功而返。’南霜看着她接过非望,那剑发出一阵的嗡鸣后就不再动弹,‘我看到她在忘川边上站了很久,也许是她没能拿稳,也许是她故意的,总之她的非望掉进了忘川。’
‘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生出剑灵还是它在忘川河底的这些日子渐渐生出了执念已经不得而知,只是剑到底是死物,不知变通。’
面上有些感慨,南霜意有所指地叹道:‘但剑似主人形。’
——她被忘川卷走,是非望的错吗。
商粲脑内空空,想的话系数梗在喉头。她想不是这样的,心中却有个角落已经意识到了昭然若揭的答案。
“”
事到如今。
她看着云端不受控地颤抖起来的单薄肩头,是无法掩饰住的恐慌,带出几分一直被藏得极好的痛苦。
事到如今。
商粲闭了闭眼睛。
“不是它的错。”
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干涩,商粲下意识握紧了拳,轻声道:“它只是在找我,对吧。”
被她的话惊得一颤,云端猛地抬起头看向她,面上显出几分迟疑和惶恐,颤声道:“你”
商粲看不得云端这样子,像是纤细易碎的琉璃般在高处摇摇欲坠,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她破坏殆尽般的紧绷。
从她拿到非望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该在何时何地和云端谈一谈。可笑的是,时至今日,她才恍然间发现某些东西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好了,云端。”
商粲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努力抑制住她声音的颤抖,不想让云端察觉。
“你究竟记得多少?”
云端剧烈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商粲却没有给她留出退路,不管她看向哪里都直直接住她的目光,接住她全部的无措,惊惶和胆怯,直到云端败下阵来,她轻轻垂下眼帘,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颤抖着。
“——全都记得。”
“除了师姐消失的那一天发生的事之外,”云端静静开了口,似是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我全都记得。”
商粲轻嗯一声,点头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的?”
“从最初开始。”
云端重新抬眼看向商粲,清亮的墨色眸子像是敛着一轮灼灼的光般亮的惊人。她放在膝上的用力攥紧了拳,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直视着商粲一字一顿地道:“从那晚在天外天遇到你开始,我就认出你来了。”
“”商粲轻缓地眨了眨眼,低声笑了,“这样啊。”
她恍惚间想起那日初遇时的情景,她在躲开追击时碰了无忧的剑柄。
“你早就知道无忧有剑灵,是不是?”
像是闲聊般,商粲温声问道,云端怔怔看着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难怪”
重逢后云端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商粲喃喃道:“我听师父封了你的记忆”
“的确施了术。”云端面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其实并没有生效。”
商粲睁大了眼睛,突然笑了,道:“那你一直以来是演出来骗师父她们的?”
云端不错眼地看着商粲,轻咬着唇嗯了一声:“是演出来的。”
她的态度谨慎而心,一瞬不瞬地看着商粲,似乎生怕错过商粲一点点的情绪变化。
在听到云端坦白她几乎全部都记得时,商粲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平静。但在看到云端对她这样如履薄冰的态度时,心中却突然涌上股难言的酸涩。
商粲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
云端周身一僵,稍有些瑟缩般地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因为师姐好像不想让我想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落到地面前就会破碎掉的泡泡般,内里藏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层层叠叠让人透不过气的浓重后怕,“如果师姐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我”
后面的话没有下去,但商粲已经领会到了云端的意思。
——我忘了也无妨。
明明是全然只包含着眷恋和迁就的话语,商粲却感到心中有绵密的痛感不断袭来,并逐渐演变成尖锐难忍的剧痛。这痛感太过真实,令她下意识抚上了胸口位置。涔涔的冷汗自额上落下,商粲用力揪紧了衣衫,口喘息着,抑制住体内阵阵的恶寒。
云端察觉到她的异状,抛去了局促和不安急急上前扶她,颤声道:“师姐、你怎么是旧伤又犯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单是一个称呼罢了,就像是柄蜜糖制成的利刃般扎进她的心里,融化的粘稠糖浆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是带着痛意的甜,让身体都战栗起来。
好高兴,好痛苦,想触碰,想离开,都是、都是——
“——都是我不好。”
商粲猛地站起身来,她面色苍白如纸,身体紧紧绷着,用力握紧的拳不时诱出几次神经质的颤抖。
“云端,云端、我”
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将吐未吐的话全部化作余烬犹温的哽咽。商粲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只是深深看着因担心而同样起身向她靠近过来的云端。
心中像是在被撕扯着一般不知所措。似乎有一半的自己因刚才听到的话而感到喜悦,而另一半的自己则为那份卑劣的喜悦而感到痛苦。
在听到云端不记得出事的那天时,商粲竟觉得松了口气,云端不记得自己曾被她所伤,那真是真是糟糕透顶。
矛盾的想法在脑中次第炸开,商粲看着云端,觉得这是自她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能这样不需要掩饰地看着云端,她慢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久久没能出话来。
——我做不成你的师姐了,我没办法跟你回去的。
不论哪句都是实话,但又不论哪句都不出口。
诚如云端所,商粲曾经是有过她们就像这样以云中君和粲者的身份相处下去也不错,至少不用再去考虑她们曾经那些纠葛的过往,还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但那也不过是她的幻想,是她强加到云端身上的愿望。商粲不敢去想云端在那晚认出她后的心绪,也不敢去想过去的每个日日夜夜里云端是用怎样的心情同她相处的,内疚像是藤蔓一样缠绕住她,让商粲足无措。
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大错事,但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现在又该如何去解。
看吧,她又让云端难过了。
长久的沉默,商粲看到云端清亮的双眼稍稍黯淡下去,有点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你没有不好,是我、是我瞒着你,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好?我们——”
字字句句都是云端捧来的真心,商粲却一个字都不出来,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和以前一样是什么样呢,这样好吗,能到几时呢?
她还要耽误云端到几时呢?
谁是牢笼,谁是雀鸟,到底是谁困住了谁。
商粲以往总觉得是她独自被困在了十年前的那场雨里,时至今日才恍然发现,被困住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早知如此绊人心。
商粲突然抬起只,像是想触碰云端般向前伸去,但很快就惊觉般一缩,向后退开两步。
云端一愣,急急跟上去,想去捉商粲的,却被她略显慌乱地躲开了。
面前人投来的目光太灼人,商粲下意识移开视线,慢慢推至门边。她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我想自己出去逛逛,想一想这些事。”
商粲看到云端的眼中立刻蓄起了不安,这同样让她感到痛苦,但此刻却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抚道:“我保证我明天一定会回来的。”
“我保证。”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郑重,终于抬起头去直视着云端的眼睛,语气倏地柔软起来,“端儿信我这次,好不好?”
商粲承认她做了件很狡猾的事,但她面对云端向来都是擅长用这种段的。她看着云端失措地眨了眨眼,迟疑了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从垂下的发丝间露出的耳廓都有些发红。
直到商粲离开天外天,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烟阳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过半个时辰,她脑中仍在不安分地不时晃过那一抹红。她的掌冰凉,脸却在发着烫,过多的情绪郁结在一起,让商粲觉得足无措,在夜风中深深吐出口气来。
云端什么都记得,明明是最糟糕不过的状况,商粲却发现自己压抑不住心中某个隐秘角落里溢出来的欣喜。
她想要暂时离天外天、离云端的所在之地远一点,脚步却莫名变得缓慢,只是徒劳不安地在街头游荡。
商粲抬头看了看今晚的夜色,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片漆黑,倒是很适合藏起她的纷乱心情。
心似双丝,中有千千结。
作者有话要: 尾句出自千秋岁数声鶗鴂。
不知道有多少人猜出来云端啥都记得这件事了哈哈,是啦这人只是在用装傻做障眼法而已,所以之前的大部分举动基本都是有意识的在咳咳(
云端的行动准则还是很单纯的,她就只是想和商粲在一起而已。而商粲现在这个纠结的态度里大概有一半原因还没写出来(呜呜我好慢),但不管怎样终于解决了一个问题后面的容我慢慢来
总之很快就要甜了!我真的(认真
感谢在202-09-423:4:06202-09-622:2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60“就是这样,告诉挽韶我已经平安回到修仙界了,如果没什么突发事项的话会尽快抽空回碧落黄泉一趟的,让她别担心。”
离开天外天后意外和来自碧落黄泉的夜鸦取得了联系,年轻的妖族一惊一乍地用翅膀抱着商粲的臂哭哭啼啼,让商粲硬生生从满腔愁绪中挣出来一些,从他那了解到了自她失去音讯后碧落黄泉方非常焦躁。
“我知道了。”夜鸦挥翅抹抹自己鸟脸上激动的眼泪,问道,“粲者大人现在不能跟我们回去吗?”
“”商粲沉默片刻,摇摇头道,“不能。我这两天都有很要紧的事。”
夜鸦扁着嘴讷讷称是,一步三回头地准备飞走。
“等一下——”
突然又被出声叫住了,夜鸦一喜,忙回过头去道:“粲者大人改变士意了吗?”
“不,没什么事,你走吧。”
明明面上显出些若有所思的踌躇来,但对方还是轻叹着向他挥了挥,让夜鸦立刻沮丧起来。他又刻意磨磨蹭蹭地待了好一会儿,但商粲自顾自拧着眉发起呆来,再也没有要喊住他的意思了。见状,夜鸦只好振翅离开,很快振奋心情把心思放到了将粲者平安归来的好消息带回碧落黄泉上,勤勤恳恳地飞走了。
商粲恍然不觉,揉了揉眉心,却揉不散眉头萦绕的忧思。
她本想着是不是该把云端的事同挽韶一,但很快摒弃了这个想法。这毕竟是她和云端之间的事,总归是要由她做出决断的。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大约是她纠结太过,她现在很想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但她又想从挽韶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建议呢。
在夜鸦离开后又变回了独自一人,商粲在寂静的夜色中默默走着,四周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响着。
如果挽韶知道了的话,多半会提出“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不就好了”之类的不负责提议吧。
如果事情真的能这么解决的话也好。她回到云端身边,甚至回到青屿,挽韶会慷慨地放她离开碧落黄泉,或许粲者是商粲的消息会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但这对她来都不算什么,她只要能和云端在一起,就足够开心了——
但总有些难以忽视的问题横亘在这条路中间,比如她曾经尝过的血腥,比如她日渐破败的身体,都在争先恐后地告诉她:此路不通。
商粲寂寂地笑了笑,她停下脚步,笑意没停留多久就渐渐隐去。
“秦意,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她有些疲惫地开口道,寂静的街道上很快突兀传来一声哼笑声,从她前方巷口空无一物的阴影处施施然幻化出个人形来,缓缓走到道路中间。今夜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商粲召出团火来,映亮对面那人含着嘲讽笑意的面庞。
“之前被南霜那女人横插一脚,暂时搁置了我们的事,我可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
秦意似是随意活动着腕,商粲却立刻感受到周围迅速变得阴冷下去,森森鬼气不断聚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现在没什么时间浪费在你这里。”
烦躁情绪涌上心头,商粲稍有些不耐烦地踏前一步,身后骤然展开巨大的火焰双翼,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看向秦意:“要打就去城外。”
谁知秦意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退后了一步,轻声笑道:“怎么,跟你师妹分道扬镳了?”
“”
商粲面色一沉,抬眼便要出,却听得秦意长长叹了口气,冷笑道。
“商粲啊商粲,早知道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你当年分给她半条命又是何必呢?”
*
商粲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而云端同样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她在商粲房中枯坐,茶水早已冰凉,她却毫无所觉地端起茶杯,械地沾湿自己难以遏制住颤抖的干涩唇瓣。
窗外已经破晓,朦胧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云端愣愣看着窗外,心中的惶恐不安一刻不停地越发无法忽视。
不如她一整晚都过的坐立不安。尽管在鬼界时就隐约猜到商粲可能已经察觉了端倪,但当真的被问到时还是难免慌了脚。她曾那么多次模拟过当自己隐瞒的事情败露时该如何应对,最终却仍然只能全部坦白,将一切她所知的真相都告知商粲。
或许是罪恶感在作祟。云端想,毕竟这些日子她都是怀着这样不出口的心事跟在商粲身边,在商粲面前做出淡然自若的模样来,其实心底早就化成一团乱麻,或是一池温水。
她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师姐,她的阿粲。
云端猛地站起身来,快步出了门。
时间还很早,她在天外天遇到几个出来晨练的弟子,对方纷纷诚惶诚恐地向她打招呼,云端脚下不停,只轻轻颔首。她在心中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但却完全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看不到商粲生出的焦躁比想象中更甚,无论做多少次深呼吸都于事无补。云端快步出了天外天,待她走到烟阳街头时才骤然停住脚,惶惶然地左右环顾一圈。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商粲。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就淹没了她。云端稍稍屏住呼吸,在袖中用力攥紧了自己的那枚青玉牌。本就生出裂缝的玉牌禁不起她的力气,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玉石破碎的尖锐边角扎进了她的掌心,并不算多痛,却让她喉间忽的泛起一阵酸涩。
昨天晚上,她该把这块玉牌再想办法放到商粲身上的,或者不管用什么段也好,跟踪商粲、或是死缠烂打同她一起出门,都好过她现在这般无所适从,提心吊胆——
得而复失这四个字怎么想都未免太过残忍了。
云端呆呆站在街口,出众的容貌让她吸引了许多视线,她却恍然未觉,只一次次绞尽脑汁地想着商粲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直到忽然有温热的火舌舔上她的掌心。
“!”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是腕上的天火突然自行活动起来。没有意识的天火没法理解云端此时的心情,只旁若无人地从她腕上温吞地伸长了姿态,缓缓蔓延至她方才被玉石扎伤了的掌心,在她的伤口附近盘桓了半晌,那道伤便悄无声息地结了痂,连血迹都被打扫干净了。
云端怔怔抬起,看到功成身退的天火正在老实地慢慢褪去。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这让人闻风丧胆的天火不知何时被附上了疗伤的仙咒,想必是在赠予她前被它的士人动了脚。
云端眼睫轻颤,稍有些失神。腕上这份若即若离的热度,总觉得很像是那个人这些日子来的作风。
突然间,她腕上天火褪去的动向猛地一滞,随即赤金色大涨,不受控地变得灼热起来,只堪堪勉强保持在不会伤到云端的范围内,稍显难耐地吞吐着火星。
它这样子似曾相识。
云端心中一动,猛地向火焰倾向的方向抬头看去,赫然看到远远的天际边绽开了赤金色的花火。
*
是烟阳郊外。
云端御剑落下,在扑鼻而来的焦糊气息中蹙起了眉头。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复她记忆里的样子,曾经和商粲一同来过的地方如今仅剩一片焦土。
距离它变成这样似乎并没过去多久,造就此景的罪魁祸首还零星地在某几处尚未燃尽的树干上静静燃着,云端知道那与她腕上的天火本出同源。
云端静静扫视过一圈,目能所及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废墟,没看到半个人影。所幸也没在其中看到什么残骸。
她紧紧抿住嘴唇,御剑飞过这片焦土。
但天火蔓延的范围远超云端的想象,她已御剑飞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尽管她为了寻商粲的踪迹而飞的不快,但至少也已经飞出了好几里的距离,周围仍没看到任何活物,只有一片天火肆虐过后的死寂。
时间过去越久,云端心中就越发沉重。她没有闲暇去想商粲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召出这样规模的天火,单是对商粲的担忧和寻不到商粲的无措就足够占据她的整个心神。
载着她的无忧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思已乱,忽的发出长长一声剑鸣,竟不受控地转了方向。
云端一惊,沉下心神去遏制它,谁料它此时却不听话起来,只嗡鸣几声便继续执拗地向前方飞去。尽管飞行方向不再受云端的控制,但载人倒是载的四平八稳。
自她将非望投入忘川之后,云端便一直用着无忧,从来没见过它这般自行运转的样子。她下意识摸上腰间的非望,在重新御剑前突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无忧,没有继续动作。
最终来到的地方很眼熟。
之前的肆意妄为像是假的一样,无忧温顺地贴近地面让云端走下去,随后便老实地收了剑芒不再动弹。云端收回无忧,轻轻呼出一口气。
此地距离烟阳郊外十里开外,曾经有两个人在躲避天外天修士时来这里做过烤鸡。
这里似乎并没受到天火的波及,仍是云端记忆里的那副模样。心头的跳动渐渐变快,云端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拨开比之前更加茂盛了的枝叶,走向那个地方。
不远处的树下坐着那个她找了许久的人。
商粲就在那里,她背靠着树干安安静静地坐着,身上没什么异状,只是双眼不知为何缠上了条白布,将那双向来多情的眼睛遮的严严实实。
比之她们刚刚重逢的时候,商粲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此时正懒懒披在肩头,发尾沾到了地面也毫不在意。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清晨日光在她的衣袍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斑,为她平日里就显得苍白的皮肤添上些白玉般的莹润光泽。
云端本觉得商粲是个适合在人群簇拥中开怀笑着的人,现在却突然觉得她同样适合安静山谷里的温煦日光。
她没有意识到云端的到来,抬轻轻抚上自己眼前的白布,确认似地动了动指尖,沿着眼睛的轮廓摸过一遍后才重又放下,似是有些疲惫般松了口气。
“”
找不到她的时候心急如焚,待终于找到时却又莫名有种近乡情怯的胆怯。云端想开口唤她,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好,于是便犹豫着慢慢向商粲走去。
这次终于被察觉了,商粲耳朵一动,向她的方向抬起头来。
“云端?”她的声音温和清朗,“你怎么来了?”
“来寻你。”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受什么伤,让云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到腹中。
商粲半张脸都被布条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轮廓清秀的下半。看不到她的眼睛让云端辨不出她此刻的情绪,禁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去,克制住自己想去掀开布条确认商粲情况的心情,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受了些伤。”语气中并没什么负面的情绪,商粲温声解释道,“是秦意,运气不好,出门之后又碰到她了。”
“你别担心,不是什么重伤,过一阵子就好了。只是暂时不能见光罢了。”
大约是察觉到了云端在听到她受伤后突然变乱的呼吸,商粲忙又多补充了几句,苦笑道:“她应当伤的比我重很多,只是她逃命的功夫堪称一流,我没能留住她。”
“而且,我兴许有点做过头了。”
商粲稍显懊恼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好像烧了很多地方抱歉。我那时神志不算很清楚。”
“我本想早点回去的,但视线受阻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些”她着突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向云端靠近过来,“天已经亮了吗?我又害你担心了是不是?是我不好,我”
她显然的确完全看不到周围,也并没有完全掌握失去视力后的行动方式。她靠的过近了。
无数个日夜都在追寻的端正面容近在眼前,云端心跳倏地乱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让商粲意识到此刻的距离。
“你没有不好。”即使心中怀着这样不出口的心思,云端仍轻声对商粲的话做出了回应,声音轻柔又坚定,“你很好。”
“”商粲安静了片刻,她似乎在布条背后眨了眨眼,然后毫无所觉地又靠近了些,犹豫着开口道,“你不要担心。我过会回去的,不会自己溜走的。”
不合时宜的热度从脖颈一路向上,云端不得不仓促地移开视线,下意识开口道:“以后都不走了吗?”
话出口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云端稍有些无措地看向商粲,低声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什么失言?”
出乎意料的,商粲平和地开了口,她唇边浅浅勾起一丝安抚的笑意,轻叹道:“你不用这么怕也没关系的。”
“我昨天想了很多,”她略低下头,自嘲道,“其实还没有想的很明白,但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
云端微愣,问道:“什么事?”
猝不及防的,面前的人突然抬起了,大约是在触碰到云端身体的同时才惊觉二人的距离有多近,商粲稍显困惑地顿了顿,但仍有些笨拙地向云端张开了。
“认出我之后的这些日子,端儿想必很难受吧。”商粲露出浅淡的笑意,低声道,“我昨天晚上就该这么做的。”
“我想、我至少应该以青屿商粲的身份抱抱你”她着突然卡住了,语气稍显困窘道,“当然,你可能也不一定想要——”
话音未落,商粲就感到身前的人用力扑到了她的怀里,她下意识圈紧了臂,惊觉自己方才和云端的距离似乎格外的近。
但她很快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事,怀里的人明显在颤抖着,稍用力揽紧了她的后背,像是想要更用力又不敢似的一点点动作着,紧贴着的身体能感受到云端急促的呼吸。
“我找到你了。”云端比之平常更加缥缈的声音从她耳侧传来,声音很轻,像是怕惊了梦似的,“是不是?”
“”
商粲看不到,脑中却已经能想出云端此刻的样子,那双眼睛该是像琉璃般脆弱又绮丽,整个人都像是从梦境中的云上走下来的谪仙般,带着某种虚幻的、破碎的美。
她寂寂地笑了,轻声道:“是啊,你找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 没什么好的,就祝这对新人百年好合吧(x
6云端从破晓时出门寻商粲,到现在已是天光大亮。
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到天外天的时候。毕竟她们眼下完全是不辞而别,连带着商粲昨晚遇到秦意并交了的事都应该和裴琛一才对。
商粲站起身来,因灵力耗损过度而造成的脱力感仍没有完全消去,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站直了身体。
“阿粲先不要用灵力了。”
但身侧立刻伸来只扶住她的肩膀,云端的声音郑重,携着担忧道:“御剑也是,先与我同行吧。”
并不意外云端能看出自己的异状,商粲点了点头,任由她牵着自己上了灵剑,上不客气地圈紧了云端的腰,在放上去时似乎感到脚下的剑稍稍抖了两下。
“无忧不好用吗?”
原主人商粲讶异道,很快恍然地挑起眉,轻叹道:“它有时是不太听话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副老样子。”
“”
云端沉默地轻嗯一声,载着人的无忧倒是应声发出了清亮的剑鸣,像是不服气似的响了好几次。
在遮住眼睛的情况下御剑对商粲来是很新奇的事,视觉被剥夺让她其他的五感更加敏锐,她感受到温煦的风抚过面庞,鼻息之间都是来自云端的清浅冷香,让她的心情不知不觉中平和下来。
商粲无意识地往前靠了靠,轻声问道:“为什么改用无忧了?”
从最初见面时就存在心里的问题终于能够问出口,商粲感受到云端的肩膀僵了僵,随即是有些不安的声音低低传来:“因为把非望留在鬼界了。”
不能是答非所问,但也算是在避重就轻。商粲眉头一皱,追问道:“是你自己把非望丢进忘川的吗?”
“”
在长久的沉默后,商粲才听到云端轻轻嗯了一声。她心中的猜想逐渐成型,压的心头闷闷作痛。商粲决定不再继续问下去,云端却自行继续道:“我那时怎么也寻不到你,又是庆幸你可能还活着,又害怕是在我没来的时候错过了。”
此时起来不过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云端的语气也并不多沉重,却还是让商粲心头一酸。她不想让云端察觉她此刻的情绪,刻意笑道:“所以就把非望留下,让它替你找我?”
云端似乎也轻轻笑了,却否定道:“不是的。”
“我那时想,也许是非望的名字不好。”云端语气浅淡,商粲感受到怀中人似乎悄悄向后靠了靠,声音透过贴紧的身体传来,显得有点闷,“想着兴许就是因为拿着柄叫非望的剑,所以我才一直找不到你也不定。”
“什么话。”商粲轻声道,“怎么还迷信起来了。”
云端无声地笑了笑,侧过头看她:“不知怎么的,那时候这个想法就是特别强烈。”
“你之前不是也过非望的名字不好吗?就在我刚刚拿到非望的那时候。”
“一定是因为我心存非分之望,故而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吧。”云端的声音很轻,混着风声落入商粲的耳畔,“所以我把它丢进了忘川。回到青屿之后就以佩剑遗失为由用起了无忧。”
此前都像是在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淡淡,云端此时却突然声音一沉,蕴着浓重的后怕:“我那时冲动,没想到它会生出那样的剑灵,把你卷进忘川”
隔着白布都能想象出她面上的悔意,商粲下意识用鼻尖蹭了蹭云端的头发,笑道:“什么忘川?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该谢谢它才是,让我做了一场——”
商粲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落入忘川后的那场繁复幻境,脑中不受控地想起幻境的最后,云端在屋里向她贴近过来的景象。
那时的云端是假的,身前的云端却是真真切切在她怀里的。商粲喉头一梗,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有点心虚地讷讷道:“做了一场瑰梦。”
察觉到云端侧了侧头,大约是用带着探询的目光看了过来,商粲却只能硬着头皮当没注意到。她此时由衷觉得蒙着眼睛的白布非常有用,能帮助她光明正大地做出一副看不见的样子。
她们的关系已经够纠缠的了,实在不需要她再来搅浑这池水。
天可怜见,商粲默默想着,希望她遇到的那个幻境永远都不会被云端知道具体内容。
*
大概是顾及她的身体,商粲感到云端飞的比平时更慢些。等她们两个重新回到天外天已是晌午,刚走到门口就被像看到救星似的守门弟子着急忙慌地上前行礼搭话道:“云中君终于回来了,出大事了!”
自动被忽略了的商粲心中一跳,果然听到对方用紧张激昂的声音道:“那粲者又出来作祟了!用天火烧了烟阳郊外!”
“”
当事人商粲在白布下默默翻了翻眼睛,走上前去义正辞严道:“那还不快带云中君去见琨瑶君!”
“啊、是!请跟我来!”
守门弟子立刻被她唬住了,忙不迭地为“作祟”的粲者带起路来。狐假虎威成功的商粲有点开心,听到身后的云端也轻笑一声,随即走上前来轻声道:“我想先去请天外天的医师看看你的眼睛。”
这边则是对这件事最为上心。商粲心头一热,但还是摇了摇头,示意道:“不急。人家刚要给我们带路呢,还是先快跟上他去找琨瑶君吧。”
“但是、”
听到云端语气仍有些担忧,商粲向她的方向转过头去,语气轻松道:“同你实话,我这眼睛不是医师能医好的,只能等它自行痊愈。”
更何况是天外天的医师。商粲想着当年的事就有些心有余悸,总觉得这地方的医师一个个都不靠谱,叹道:“也算是旧疾了,这些年都没什么法子,但也不算什么大病总之不必担心,先去跟琨瑶君解释清楚才是正事。”
“”
云端沉默半晌,轻嗯一声。商粲感到她似乎在踌躇着什么,正想开口问问时就感到身侧一动,自己的突然被她牵住了。
“为免磕碰。”云端的声音很淡然,就事论事般道,“要牵着阿粲。”
牵过来的柔软微凉,感觉触觉变得十分灵敏的商粲不敢乱动,老实点头道:“多谢你。”
惦念着商粲看不见,云端带路走的很慢。商粲几乎都能感受到周围的天外天弟子纷纷投来的视线,她苦于没办法一一瞪回去而只能面无表情地受着。前方带路的弟子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道:“不、不然我来照顾这位姑娘吧?先带她去厢房休息?”
“不必。”商粲还没话,云端就开口回道,“我来。”
商粲暗道难怪云中君在修仙界的名声总与清冷端方高不可攀之类的词相关联,她这般不苟言笑,话又言简意赅,不了解她的人难免会觉得她冷淡疏离。
果不其然,带路的弟子哑了声不敢再提,商粲捏了捏云端的,向弟子笑道:“我与粲者那事相关,也得同云中君一起去见琨瑶君才行。只是我伤了眼睛,走得可能慢些,劳你费心了。”
“哪里、道友不必如此客气。”弟子忙有礼地回道,商粲感到对方似乎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随即又自告奋勇道,“若是道友不嫌弃的话,不然我来背你——”
“不必。”
甚至在他还没完的时候云端就出声打断了他,语气听起来比之前更冷淡了些,道:“男女授受不亲。”
这下那弟子完全不敢再话了,只讷讷称是。
调节云中君和他人对话气氛的计划宣告失败,商粲在心中默默向那名有点可怜的好心弟子致歉,突然起了玩心,握紧云端的举起来示意地晃了晃。
“真是多亏了我们都是女子。”她调侃道,“不然我也不能被云中君牵着了,还平白惹人羡慕,是不是?”
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来缓解身边人似乎有点低沉下去的心情,话音落下却好半晌没听到回应。商粲心道难不成是让云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吗,正打算打个圆场时,就听到云端轻声开了口。
“是啊。”云端声音低低,“多亏我们都是女子。”
玩笑话回的一本正经,商粲一愣,倒是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了,只好调转话题悄声道:“你要是天外天的弟子知道了我是粲者可怎么办?传出去云中君牵着粲者,那可是大大不妙——不过这么想来,可能在我的身份暴露后这传闻也会变成云中君捉拿粲者交给琨瑶君之类的”
听她声嘟囔着,云端终于轻轻笑了,淡然道:“什么样的传闻都无妨。”
要在传闻里变成被缉拿归案的魔修的商粲感觉差别还是挺大的,又听到云端继续道:“而且我觉得,就算阿粲的身份被他们知道了,传闻大概也不会是你的那样子。”
“毕竟到云中君和粲者”云端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稍有些不自在,“传闻也不差牵这一条。”
“”
是哦。商粲默默别过了头。
真是在鬼界待久了都快把修仙界的事情忘了,商粲冷不丁一下子差点没想起来。她们在进鬼界前的传闻就已经十分扑朔迷离了,就算现在再把“粲者眼睛上蒙着白布条被云中君牵着”这条讲出来都十分不明所以的传闻传出去,估计在烟阳也只会变成流传着“震惊!粲者与云中君街头亲密并行,布条是受伤还是玩耍!”之类的法吧。
被自己脑中不着调的东西逗笑了,惹得云端向她看了好几眼,商粲没办法把这些奇怪的东西出来,只能摆摆示意自己无事,并牵着云端加快了脚步。
二人来到了会客厅,早已等待多时的裴琛松了口气,急急上前道:“你们回来了,我一早起来见你们两个都不见踪影,又听到巡城弟子回报烟阳郊外被天火所焚——咦,粲者这是?”
他语气讶异,看来是注意到了她双眼蒙着白布,商粲叹道:“昨天晚上出门碰上了秦意,又打了一架,受了点伤。”
裴琛语气恍然大悟道:“啊啊,是这样,裴琛方才还没注意到难怪云中君同粲者牵着。”
“”
什么跟什么,合着这人刚才根本没看到白布条,只是看到了云端和她牵着而已吗?
商粲一时语塞,又听到裴琛疑惑道:“粲者昨晚出门了?没有同云中君秉烛夜谈吗?”
“”
原来重点还能偏到这种地方来,商粲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 烟阳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变得奇怪起来了(x
烟阳群众(还有我):云中君和粲者也差不多该腻歪腻歪你侬我侬了吧!(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