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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云端慢慢睁开了眼睛。
头脑中还被朦胧的困倦缠绕着,她懵懂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转头看去,却赫然看到自己身侧空无一人,仅在中拽着件外衫,是昨日商粲入睡时穿在身上的衣裳。
云端骤然清醒过来,猛地坐起了身,感到身侧的床榻上温度都所剩无几,连带着她心中都变得一片冰冷。
“醒了?”
就在她泛起巨大的恐慌之时,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窗边传来,语尾懒懒地拖长了,昨晚与她同塌而眠的人慢悠悠从被床帏遮住的窗边走过来,衣着整齐,只是头发没有束起,随意披在肩膀上,安然笑道:“这倒还是和以前一样,起的早。”
“”
云端愣愣盯着商粲看了好半晌,待到商粲面上露出些疑惑时才如梦初醒般的松开不知何时用力握紧了的,将中被她揪皱了的外衫悄悄揽到怀中,不动声色地道:“阿粲才是,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那当然是因为她一宿都没睡着。
默默腹诽着,商粲面上不显,只一本正经地应道:“心血来潮罢了。”
不像云端那样能在夜游后无忧无虑地倒头便睡,被她无辜波及的商粲可是倒了大霉。商粲本就觉得和云端睡在一起让人紧张,那时又被这毫无知觉的人莫名其妙搅和一通,最后连该怎么反应都没想好,始作俑者就已经香甜睡去了。
这可倒好,商粲是彻底睡不着了。她别别扭扭地在云端身边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大气都不敢出的现状忍无可忍,轻轻脚地从床上翻了下来——这次没有惊动云端,也没有被再次骑到身上。
只是云端不知何时拽住了她的外衫,商粲只好金蝉脱壳般把它留在床上才得以脱身,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不是只穿了一件衣裳。
姑且算是松了口气,商粲带着复杂的心情在屋中枯坐等天亮,其间尝试过几次静下心来修炼,但到最后都会因心猿意马而出了神。她恨不得把清心咒念个一百零八遍,暗恨自己心里有鬼,翻来覆去地默念了许多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期间还有来自碧落黄泉的信使在窗外徘徊不去,商粲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挽韶在催她回去,全没心思回应,三两下把夜鸦赶走了,重新关上窗户默默叹气。度过了一个不知该长还是短的夜晚。
心里有鬼。商粲想,这可不能让云端知道。
就算在修士中同性结为道侣并不是件罕见的事,但她和云端到底是师姐妹——曾经是师姐妹。如今的关系更是连该怎么形容都不出,魔修粲者与青屿云中君,这两个名字放到一起怎么看都不般配。
不能让云端知道,那点儿心思,反正也没什么,她的意思是——
没有必要,事到如今,没有必要。
她是红尘里的庸人,也不必再去把云上的仙人扯下来。毕竟那人已经纡尊降贵的降落到她身旁,她大约该算是云端修士生涯中的唯一污点吧,商粲愧疚的同时又感到隐秘的满足。
商粲其实自知她在刻意回避去考虑云端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一旦开始思考的话就会忍不住往乐观的方向去考虑,这并不是件好事,商粲想。多少误会都是从“我以为”开始的。
她曾经想当一个师姐,现在又想当一个魔修,但似乎都没能成功。
并不打算理清她们之间乱麻般的关系,商粲察觉到云端似乎反常的沉默,她猜测着兴许是刚刚起床的后遗症,故而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问道:“还没睡醒吗?再睡一会儿也可以的。”
“没关系,已经醒了。”
云端的回答来的很快,但还是隐约带着股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商粲不明就里地向她的方向看过去,沉吟半晌后突然开口道:“你没睡好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昨天晚上还咬我来着。”
“什么?”
她的话显然把云端吓了一跳,对面传来的声音中含着讶异和茫然,商粲几乎能想象出云端面上不知所措的神情来。发现自己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去问云端关于夜游的事情,商粲暗叹着身份暴露也还是有好事的,重复道:“我是,你咬我了,这事你知道吗?”
“”
云端沉默了许久,才踌躇着艰难吐出几个字:“咬了哪里?”
“哪里?”立刻察觉到了不合理,商粲眉头一挑,老实不客气道,“你第一反应不该是‘我没有’吗?为什么最先问的是咬了哪里?”
为了避免云端搬出“因为我相信阿粲”之类的会让她哑口无言的理由,商粲又直截了当地追击道:“怎么,你知道你夜里可能会做一些不受控制的事吗?”
这话问的有点奇怪。商粲出口就皱起了脸,重新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夜游。”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好半晌才轻嗯一声,道:“我多少有些察觉到了。”
商粲的心登时提起来一点,追问道:“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好几年之前了。”云端声音淡淡,“最早应该是在阿粲离开之后没多久的时候,我那时晚上睡得不好,一次好不容易睡着了,再睁眼时却发现我在阿粲的房间里,上还拿着无忧。”
“在那之前,师父从没把无忧拿出来过,我也不知道她放在哪。”
云端轻叹道:“我找了它好多次都没找到,最后却是在夜游时翻了出来。师父后来见了无忧也没什么,想必是担心多错多吧。”
没想到有这么一段往事,商粲愣了半晌,问道:“那师父、那她知道你夜游的事吗?”
“大约是不知道的,我没同她过”云端低声道,“我往日对此事并不上心。”
心中隐隐能明白云端往日里上心的是什么事,商粲不知自己此时算是怎样的心情,勉强笑道:“怎么能不上心,这样子很危险的,是个大事。”
她向来流利的口舌此时却显得磕磕绊绊,努力斟酌着用词:“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夜游的时候很没有防备的,真要是被什么图谋不轨的人遇上了,怕是一牵就跟着走了也不定”
云端似乎被她逗笑了,低声问道:“那我昨晚也很没有防备吗?”
“”被她这么一问,商粲下意识又回想起昨晚的云端,觉得用“很没有防备”来形容都嫌轻,于是斩钉截铁地答道,“不错。”
大约是她答得太确定,云端沉默了半晌,迟疑道:“我做了什么?”
你骑在我身上按着我不让我动。
这话如果出来也太不对劲了,商粲乖觉地把它吞回腹中,深沉道:“就是不好好睡觉。”
“还咬我。”她心中多少还在耿耿于怀,补充道,“咬完就睡了,睡得还挺香的。”
可怜被咬的她就像是被打了什么激素似的一晚上睡不着,商粲想着就深恨自己没出息。她看不到云端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面的人似乎对“咬了她”之类的字眼很敏感,听到她的话就呼吸一滞,传来些许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想必是云端紧张之下攥紧了衣裳。
商粲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云端才刚刚醒来,甚至还没起床。身上应当还是穿着昨日摸到的那件轻薄寝衣——不对不对,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吗!
她一边用力摇了摇头一边暗自反省,觉得这个话的场所实在不是很合适,正打算先开口放云端去更衣洗漱之后再来共讨她夜游的事,就听到云端犹豫着开了口。
“我没有咬什么冒犯到阿粲的地方吧?”
冒犯到她的地方?
商粲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呆滞半晌后突然惊醒,为脑中那不成形的画面慌了神。
“冒、冒犯”她很难掩饰住自己的动摇,索性打着哈哈想要一笑带过,“比如咬了我的嘴唇之类的吗,哈哈。”
她下一句就想“怎么可能嘛”,谁知云端反应奇快,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伸触到了她的唇角,但立刻就像被烫到似的慌慌张张地收回了。
像是被自己下意识做出的举动惊到了,云端声音都掩不住细微的颤抖,语速很快地道:“我没有,阿粲的嘴唇、看起来没被咬过。”
这是个什么形容!
商粲十分震惊,根本不明白云端话中的“没被咬过”是什么样子,就算是嘴唇,那也不能被咬一口就会留下痕迹到第二天还不消吧,哪有那么激烈的、激烈的——
大脑被无端的想象刺激的不堪重负,总觉得自己头顶上都要嗡嗡冒出热气来的商粲猛地站起了身,局促而生硬地开口道:“该去洗漱了!”
*
食不知味。
商粲默默喝着粥,连它是甜的还是咸的都没尝出来,只是囫囵往嘴里塞。
“嘶、”
结果一不心烫了自己舌头。
她懊恼地半吐出舌尖吸着气,旁边的云端立刻递来微凉的茶水,并探身过来担忧道:“严重吗?我看看——”
商粲立刻向后拉远了距离,咕咚咚喝干一杯水,摇头如拨浪鼓:“不严重不严重,一点儿事都没有。”
尽管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云端还是听话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但她顺势拿走了商粲的粥碗,顺理成章般地舀起一勺轻轻吹起气来。
光听动静就能听出她要干什么。
理亏的商粲干着急,比往日更加灵敏的耳朵听到了客栈大堂中四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那不会是、不会是要喂那人喝粥吧?”
“云中君云中君竟然会端着粥碗”
“那人什么来头?竟然敢撬我们粲者的墙角、未免胆子也太大了!”
“云中君、云中君那可是执剑的,怎么能端粥碗”
“你有完没完?云中君就不能喝粥了吗??”
的没错!云中君就不能喝粥了吗!
商粲义愤填膺地想着,很快又像个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但云中君最好是不要在客栈大堂端着粥碗喂她喝粥。
因想要尽量避免和云端独处而选择了在大堂用餐似乎是个很错误的选择,沐浴在众多视线中,商粲真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先是昨晚被云端咬了指,再是早上不知怎么的把话题带到了嘴唇上,然后是现在,她自己傻乎乎地烫到了舌头——
商粲在心中发出愁苦的低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真是要命了,能不能赶紧把事件的重心从嘴上移开啊?
作者有话要: 纯糖!
我们商粲不是怂!她只是还没见过世面(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