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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药铺待的时间挺长,挽韶大约是对云城的药材储备还算满意,坐在那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的药方,嘱咐药铺准备好每日的分量。而出于云端的面子,药铺的老板相当热情,自告奋勇揽下了每日给她们送药材的活计。
好容易出了药铺,原本坐在一旁完全帮不上忙的病号商粲长长吐出口浊气,引得挽韶发笑:“像是只被人一顿揉搓之后终于脱出重围的狗。”
从某种意义上来她这话也没错,疲于应对云端的长辈们的商粲懒得理她。
而云城人的热情并没有随着她们今天买药的任务完成而消退。云端本是有心想带商粲和挽韶在云城逛逛,但走到哪都能遇到些熟人,故而大半时间倒用在了与人交谈上。
这主要是云城人与商粲的交谈。云端本就话少,自打商粲加入谈话后就更少开口,只是一声不吭地紧紧握着商粲的,半点想放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见她这样子,商粲也实在不出要留她独自应对的话来,只好做出副谦逊有礼的好青年样子一一接下话头,时不时会腹诽几句旁边无所事事的挽韶过的倒是挺省心。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三人随便找了家饭馆,商粲好容易讨得片刻喘息,谁知吃完饭一出门,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王婶大着嗓门热情招向她打招呼:“神仙也来吃饭啊?”
得了,这下子整条街都知道商粲是曾经在云城妖潮下救了云端的青屿弟子了。
云城人当下就更加热情了,众人热热闹闹地涌上前来,完全没给商粲等人拒绝的会,就七嘴八舌地将晚上的设宴招待敲定了下来。商粲哭笑不得,想向云端求助,对方却只轻描淡写地点头应了:“也好,阿粲在宴上总得多吃些。”
哎,明明她这些日子已经吃的不少了,但她师妹好像还是觉得不够。
“这你就不懂了吧。”挽韶感慨地搭上她的肩,用一种看透真相的语气道,“除非你立刻胖个几斤并且眼睛好起来一年半载也不受伤,不然云中君总是会觉得你吃得少的。”
商粲默不作声,并把她的从肩膀上抖了下去。
*
是夜,酒楼。
酒过三巡,场上氛围十分热烈,虽然商粲看不见,但从周围的喧嚣声来判断,来的人绝不少。
固然这宴席名义上是为她而设,但想必大半的人还是冲着云端来的。毕竟这人向来不喜欢喧哗的场所,能邀到云中君出席可是件罕事。故而云端被人们团团围住,想来是难以脱身。
商粲皮相周正,又会话,加之双眼被白布遮住,看着文文弱弱的,天然就容易博得老一辈人的怜惜疼爱。云城人很快与她熟络起来,向她搭话的也不比云端那边少上多少,只是话题大多还是绕着云端转:“听闻云端前些日子参加的那个天外天论道会出了事嘞,姑娘你有没有去呀?”
心道何止是去了,所谓出事都大半得归到我头上,商粲不动声色地笑笑,答道:“去了的。云中君修为高深,并未吃什么亏。”
只是为人所伤那事还没查出什么端倪,商粲也不打算在这里出来惹人担心。果然听到身侧的人松了口气,叹道:“修仙还是容易遇到危险,云端和你看起来都瘦瘦弱弱的,怎么经得起那些妖魔鬼怪的袭击呢。”
话语中颇为忧心,大约是只全然将她们二人如表面上这般当做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了。知晓这是来自长辈的担忧,商粲难得体会到一次,稍愣了愣才应道:“不必太过担心,我会护着她”
“那怎么成,你看你的眼睛都这样了,得先看顾好自己才行啊。”中年女子长叹一声,忽然转了语气,促狭道,“起来,姑娘可曾婚配吗?我家有个子,跟你年纪应该差不多,要是还没有的话,不然大娘给你们介绍介绍——”
什么和什么!
商粲惊得一抖,万万没想到会在云城收到这种邀请,当即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还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祝您儿子早日觅得良配”
但面前人显然还是不太死心,商粲对这种话题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几句话后就借口去洗脸离开了酒席。
她偷偷摸到了酒楼外,让清凉的晚风拂过发烫的面颊。她方才也不算谎,她的确不胜酒力,喝不了几杯。现下头也有些晕乎乎的,商粲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去,但至少要赶在云端发现她不见了之前。
结果她刚出来没两分钟,就听到挽韶惊讶的声音传来:“你、你怎么在这?倒是上去喝酒啊。”
这声音里好像还有几分心虚,商粲注意到她话时有点口齿不清,疑惑地挑眉问道:“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吃什么呢?”
挽韶不动声色地把刚刚偷溜出去买来的栗子糕咽下肚,字正腔圆道:“什么都没吃啊,你听错了吧。”
商粲半信半疑,但也不打算追根究底,懒懒摆了摆道:“我是觉得不能再喝了,就出来吹吹风。”
“哦,其实我也是。”挽韶从善如流地顺着道,“难得云中君肯放你出来,刚好我跟你正事。”
她前面那句话的太自然,商粲眉头一皱,没好气道:“什么叫肯放我出来,的像是她拴着我一样什么正事?”
心道这一整天都没见云中君松过几次,要是有条件的话怕不是她真的会拴住你,挽韶摒去这些杂念,正色道:“我已经遣夜鸦它们去查秦意的下落了,也在云城设了几处暗卫,安全上多少能有些保障。”
“嗯。”
商粲点点头,应道:“劳你费心了——你偷偷溜出来还动碧落黄泉的下,这不会被长老们逮到吗?”
“别提这些了,反正要逮我的话我也躲不过。”
挽韶憔悴地抹了抹脸,又换了话题道:“我还听夜鸦了,天外天代掌门裴琛今日早些时候宣称论道会遭袭一事与碧落黄泉无关——他倒真是个好人。虽然拿不出什么实质性证据,但他既然出面了,此事的风评想必很快就会有变动。”
商粲抿紧了唇,心中又浮起些愧疚来,低声道:“那我欠他一份人情。”
“不这个,”挽韶可不是来和她礼节的,兴高采烈补充道,“碧落黄泉袭击天外天的污蔑要解决了,夺走道心莲子的人也知道是谁了——这抢回来不就是很快的事儿了吗?就连粲者的名声都因为你这些日子和云中君一起行动而得到了诸多正面效应,现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察觉到她有话没完,商粲歪过头去,果然听到挽韶压低声音靠近过来,声问道:“等把道心莲子抢回来医好你的身体之后,你是不是就能和云中君?”
这花妖最后一句话尾音拖得长长,商粲有点恼这样就听懂了她话外之意的自己,顿了顿,抬将挽韶的头推开了,口中嫌弃道:“净胡八道。”
“怎么能叫胡八道!”挽韶立刻不乐意了,据理力争道,“你看,云城这里的人不是都挺喜欢你们俩的吗,我看给你们两个的饭碗里盛的饭都比别人多——不如之后就干脆来这里住下吧,房子都不用买了。”
真是满口跑火车,什么都敢。商粲迅速抹去脑中因她这番话而生出的景象,向后靠到墙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衣衫,让她发热的身体冷下来不少,她笑道:“这是怎么了?碧落黄泉要把我赶出去了吗?”
话音刚落脸上就被挽韶重重的掐住了,看不见的商粲猝不及防,忙抬去拍挽韶,但对方不依不饶,简直是跟她扭打成一团,好半天才气呼呼地放开了。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挽韶累的够呛,喘着气骂她,“你别成天的跟我打岔,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你就跟我,等找回道心莲子之后,你到底什么打算?”
“”
商粲默默揉了揉自己被掐的生疼的脸颊,暗叹着花妖好像下一点儿都没留情,淡淡道:“没什么打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为什么啊!”
被她话中不加掩饰的决绝激怒了,挽韶堪堪压住自己提高了的声音,咬牙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什么呢!你好容易跟你师妹相认了,她也没怪你,这两天、你们以后就过着这样在云城的日子,这样不好吗?”
好啊,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
商粲呼吸顿了顿,慢慢收回,环在胸前。
许是因为这里是云端的故乡,连带着对她也更温和些。她许久没受到过这样的欢迎,粲者做久了,倒习惯了到哪都人人喊打的魔修日子。
云城是个好地方,有种江南水乡的温润,也难怪能生出云端这样雪一样剔透的人来。
如果没有那一场妖潮的变故,云端该是在这样的城里长大,被众人热切的爱簇拥着,然后像她刚才那样、被隔壁的大娘问起亲事,最终度过幸福平安的一生吧。
“发什么呆呢!”
她的沉默被挽韶界定成是拒不配合,难得认真的花妖沉下声音来,罕见地有几分真实的火气:“商粲,你不要事到如今还跟我——你真的只把她当成是你师妹吗?”
不然呢,她只有云端一个师妹啊。
想要打哈哈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商粲却觉得喉舌像是黏住了一样无法开口。她禁不住去顺着刚才的思绪继续想下去,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妖潮——或者,如果云端不是无瑕仙体的话。
她就应当不会再有师妹,然后作为玉衡峰的独苗度过少年天才的一生吧。
再也不会和云端相遇,两个人的轨迹都不再相交,顶多只会在某日,商粲途经云城,走在路上和那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感叹一声,江南水乡果然多出美人。
早知如此绊人心。
事到如今,她做下许多错事,总要把这些错先填补干净,才能去提这些情爱私心——
至于她对云端是怎么想的,甚至于云端对她
商粲沉默半晌,突然抬起了头,轻声唤道。
“云端?”
“”
自门口隐蔽处慢慢走出个人来,白衣胜雪,绝色的容颜一半隐在夜色里,面上仍是那副淡然模样,挽韶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只能惊恐地看着她走到商粲身前。
“怎么出来了,”商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了,从倚靠着的墙边站直了身子,“上面的人应该都想要和你话呢。”
“没在席上看到你。”
云端应道,声音波澜不惊:“就出来寻你。”
“是吗。”商粲笑了笑,随拍了拍衣衫下摆,笑道,“那就回去吧。”
没有等待回应,商粲自顾自地走进了酒楼,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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