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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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端是仓皇逃出天外天的。

    她那时没有余裕去顾忌其他,对裴琛出时动静太大,很快引来了外面守门的修士。他们再晚来几息裴琛就会死在她下,云端不知道她该不该惋惜。

    而在修士们发觉她状态有异而出相拦时,刚刚还被杀意浸满的云端却很快败下阵来。

    原因无他,她没能拔出非望来应战。

    所有的杀意和情绪都在下意识摸上剑柄时如潮水般退去,仅在心中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惨不忍睹。云端再也不想在那里多待,她逃似的从天外天跌跌撞撞逃出来,脚下不停地跑过几条街才在不知名的巷木木停下。

    因妖族身份不能进天外天而一直守在门外的挽韶急急忙忙地跟上来,就算不知道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云端此刻的异常,她压下心头突突跳着的不妙预感,努力柔声问道:“怎么了?”

    “”

    面向死路的云端像入定似的,没对她的话产生半点反应。挽韶看不到云端面上神情,却莫名似乎从她单薄的背影中看出了茫茫然的疏离和沉寂。

    不祥的感觉太过强烈,让挽韶竟不太敢再去向云端询问。心头正打着鼓的时候,那背对着她的人却突然梦呓似的开了口。

    “鬼界。”

    她声音很轻,挽韶忙走近几步,生怕听漏了,却没料到一直钉在原地的人猛地转过了身,向来黑白分明的眼底泛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云端薄薄唇瓣上下开合,颤抖着的声线带出种凄然的狠厉。

    “我要去一趟幽冥鬼界。”

    *

    旁的一切都再没能入云端的眼,她几乎是杀进幽冥鬼界的。

    曾经的温和、耐心和慈悲通通化为虚无,挽韶怕她出事而紧紧跟在她身后,却甚至没捞到半点出的会。云端像个精密的杀,只要有鬼族来到她周身三尺之内就毫不留情地挥出一剑——用的是无忧,非望妥帖地束在她的腰上,安安静静的。

    本是半刻都不愿多停留的人,却偏偏折回云城取了无忧才杀进鬼界。这让事到如今还没能从云端处听到任何事情始末的挽韶心中犯起了嘀咕,而整个过程中云端都只保持着沉默,再没过半个字。如雪霜华的白衣佳人,如今在挽韶眼里却更像是个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所幸她并不嗜杀,鬼族们很快看出来这是个硬点子,本就没什么凝聚力的鬼族们争先恐后地避开了云端,不再上前送死。路途顺畅许多,云端也懒得去理在周遭窥视着她们的鬼族,只握着无忧冷冷走过,场面倒显得有些滑稽。

    等到远在修仙界的南霜和鸢歌闻讯赶回时,云端已经将鬼王居的书房翻了一遍了。

    “云中君这是做什么?”看着被翻找到有些杂乱的书房,南霜几乎要被气笑了,“单枪匹马杀进幽冥鬼界,是来宣战的吗?”

    鸢歌就比她友好许多,几步走到仍眼都没抬地翻着书卷的云端身前,关切道:“你在找什么?我们回来之前打听了一下,听了你在天外天的骚动是出了什么事吗?”

    云端快速翻着书页的上一顿,随即合上了书,终于抬眼看向南霜。

    “名录。”她语气淡淡,像是与往常无异,“我要看鬼族名录。”

    “”

    南霜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没能完全抑制住颤抖的,不过片刻的沉默就已经让云端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冷。就算不知道天外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鬼王心中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干脆地走到书房角落,取出了暗格中的鬼族名录。

    云端周身一凛,伸去接时却被南霜轻巧躲开落了空。几乎是瞬息间,如有实质的杀气就锁定了南霜,书房内的两个花妖齐齐倒退了两步,身处杀气中心的南霜则更不好受。她稳了稳心神,看着那与几日前大相径庭的人,缓缓开口道。

    “你现在觉得商粲死了?”南霜话的直白,了然地将云端面上的情绪变化收入眼里,不由得笑了一声,“翻鬼族名录又能有什么用。”

    “这名录上只记人名,来到碧落黄泉的日期,和之后的去向——”

    南霜漫不经心似地翻了翻上厚厚一本书册,话语中带了几分刻薄:“就算你在这上面找到了‘商粲’,你又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她呢?”

    “而就算你没找见她的名字,难道就能确定是什么好事吗,不如早点放弃还更好一些。”

    冷眼看着眼前已经快要紧绷到某个界限的人,南霜将名录随抛给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如果确定她真的死了,但她又没在这名录上,那她就要么是在来碧落黄泉之前魂魄就被人掳走了,要么是魂飞魄散——在名录上找不找得到她,有什么分别呢?”

    骤然间,雪白剑光乍现,在仍保持着淡然神色的南霜背后,被一剑平滑斩开的墙慢慢倾塌下去,发出轰然的声响,随即是骨牌般的倒塌,巨大的声响在鬼王居中此起彼伏。是云端一剑毁了半间鬼王居。

    而那道剑光并未消逝,清越的剑鸣响彻天际,雪白剑光在鬼界暗红色的天空中一闪而过,纵使御剑离开的人已经远远遁去,但那剑鸣声却久久未散。

    对房屋的倒塌漠不关心,南霜侧耳听着,听的久了,倒有种像是听到谁在呜咽的错觉。

    *

    终于合上书页,云端觉得指僵硬的如同被冻住了,呼吸间都像是凝着冰晶,浑身都冷的吓人。

    她用了整整一夜翻阅完鬼族名录。

    没有收获。云端在名录上一共找到三个“商粲”,但不管哪个的记载日期都与她的商粲相去甚远。她只是白白空耗一晚罢了,没有任何收获。

    虽然幽冥鬼界本该没有四季的概念,但云端却觉得冬季的鬼界比当初她来时要更寒凉许多。她动了动因长时间翻书而有些麻木起来的臂,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她不知道自己盛怒下御剑来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还在忘川河畔。无边无际的河水静静淌着,云端缓缓走到河畔,安静望着水面。

    没有预期中来的开心,也并不觉得恐慌。云端觉得自己心中像是个破了洞的口袋,内里盛着的情绪悉数散落在地,仅余下空荡荡的虚无。仿佛有寒凉的风从心头的大洞穿过去,带着激不起回音的悲鸣然后再不回头。

    又怎么样呢,她想着,南霜的没错,又怎么样呢。

    冒出“或许是裴琛在胡”这样的想法是很容易的,但云端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继续服自己。她一方面能听到理智在清晰地辩驳着裴琛那样子绝不是作伪,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生出对自己这份理智的痛恨来。

    商粲死了。

    这四个字骤然在她空空如也的心里砸出深深的坑,轰鸣声太过强烈而让云端难耐地皱起了眉。倒映在忘川水面上的她也跟着皱起眉,漆黑眼眸看起来无悲无喜,脸色白的吓人,像是个游荡在忘川河畔的孤魂野鬼。

    她是这个样子的吗。太久没有这样打量过自己,云端甚至感到有些陌生。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时间是良药这句话有它的道理,至少现在的云端比昨日在天外天的云端要冷静许多,甚至能从麻木的脑中打扫出一块儿地方来认真思考将来。

    好像在知道了商粲似乎已经死在了那座山上这件事之后,很多事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比如执着,比如爱恋,比如自己。

    但也并不是全然如此。明明四肢百骸都泛起难以忽视的倦怠,云端却又很快发现她还存在某种急切,蠢蠢欲动的,如鲠在喉的。

    ——为什么要骗我多活这两年呢。

    记忆里清晰又模糊的身影,最后那些日子里被严实蒙住的灿金色眼眸,对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闭上眼,然后睡一觉”,那时自己只觉得她的声音冷淡到不近人情,现在想起来却只后悔为什么那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没能看到在迟疑了片刻后才将自己拥入怀的那个人那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平静的还是决绝的,还是如释重负的安然准备好去赴死的。

    只要开始回想,那些有着尖锐棱角似的记忆就都开始变得有迹可循。而她原本生出的疑问很快也不再能被称之为疑问,如果那个人早已决意要赴死的话,那么她做这一切多余的设计,费尽心思骗自己相信她只是失踪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总不会是因为商粲恨她。

    商粲多了解她的师妹啊,她多了解啊。

    时至今日,晚了这许多日子,晚到云端只能形单影只无所适从地站在忘川河畔,连想要追上那抹魂魄都无从找起,山河远阔,天地茫茫,她能去哪找那一缕魂魄呢。

    那个人连碧落黄泉都没来,她就那么狠心地放远去,偏偏还想尽了法子确保云端不会追她而去。这场戏时至今日才被掀了场子,而云端腰上别着商粲自裁的剑碰都不敢碰,连她到底是出了意外魂飞魄散了还是刻意没有来幽冥鬼界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骗我多活这两年呢。

    心中像是有个的自己仍在执拗地问着这个答案在过往时光中昭然若揭的问题,云端后知后觉地感到尖锐的痛意在心间蔓延开,非常的疼,像是硬生生把心掰下来一块似的,难以忍受的痛意渐渐化成潮湿的水汽,弥漫上她一夜未眠的干涩眼帘。

    事到如今,为什么偏又让她知道这些呢。

    为什么偏又让她知道,商粲似乎比过往表现出来的要更在意她呢。

    在这个无论她多想见她都再也见不到了的时候,在这个连她想不顾一切追上去都失了资格的时候,偏偏是这样的时候,让她知道了她和商粲这些年或许是南辕北辙,但又殊途同归。怀着同样的心思却怀着不同的秘密,从未被宣之于口的心事发酵成自我放弃,在她努力想要靠近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平静策划着一场无字道别。

    爱恨在心间纠缠着此消彼长,云端难以承受这份过于沉重的情感,沉甸甸地坠的她低下头弯下腰去,面前平静如镜的河面上突然泛起点点涟漪,带着她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遭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

    云端懵懵想着,她用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连眼角都被布料摩擦着疼起来,却还是到最后都没能想明白。

    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也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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