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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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件好事情。

    新上任的天外天代掌门许是吸取了裴琛在面对妖族时入魔的教训,比过往历任掌门对妖族的态度都要更严苛。挽韶咬着牙看完夜鸦带来的报告,想想在眼下鬼族还在虎视眈眈的时候天外天竟然还有这个闲工夫来捣毁还算老实本分的树妖窝点,气得她在心里把这位代掌门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真是没有一件好事情!

    挽韶深深叹了口气,从气昏头的边缘堪堪缓过神来,又苦大仇深地磨着后槽牙暗骂了商粲一句,却很快泛起酸涩来,扁着嘴梗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自那日云端带着鬼族名录御剑而去之后,她就再没见到过云端。

    挽韶那时根本没跟上事情的发展,但到底是知道放那样的云端独处实在危险,故而着急忙慌地在鬼界寻她。刚被搞塌了半座房子的南霜不知为何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她什么不中听的话,只同样配合地遣了下去找。但纵然是在花妖和鬼族的协力下,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云端,只在某偏僻处找到了孤零零放在地上的鬼族名录。

    ‘照我们这个找法,就算是只鸟也该已经被翻出来了。’南霜面色如常,似乎全无意外,‘想必是云中君不想让我们找到她吧。’

    她的轻巧,挽韶却慌得不行。她在寻云端的间隙间才推测出一些端倪,一时对自己这个推测满是抗拒,心中的惶恐惊骇几乎要将她压垮。最后还是靠着莫名可靠了起来的南霜,神出鬼没的鬼王施施然去修仙界溜达了一圈,再回来时带回了两个消息:一是当年商粲在裴琛面前自戕了,裴琛替商粲了谎,二是传闻云中君日前突然回了青屿,无需太过担心。

    这第一个消息她是如何得来的挽韶无从知晓,但第二个却确实是真的,在修仙界是个半公开的传闻。毕竟这两年云中君都没回过青屿,此番回门多少引起了些骚动。

    挽韶本该稍稍宽心的,可却再也没了这份余裕。

    商粲死了,是自戕?

    纵使在商粲来到碧落黄泉后她就一直为商粲的性命提心吊胆的,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哪她真的吊不住商粲这个破烂身体该怎么办,但事到如今,这两个字突然明晃晃地砸到挽韶眼前,她却还是站立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堪堪坐到椅子上,在愣怔的情绪中感到泛起目眩。

    挽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到最后,商粲没死于旧疾,没死于敌,她死在——

    挽韶不敢再想,也不敢去想象云端在听这件事时的心情。如今外忧内患,她好歹是碧落黄泉的妖主,再怎么样也要做出个样子来,连悲怆都不能露出几分,却总忍不住在这种间隙一遍遍地强迫自己挤出几分理智去思考整件事。

    谁不想活呢,商粲怎么可能不想活呢。

    这人死掉的会多得很,要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去死的话,商粲应该早就已经又何必等到那时候。还有那场火、人都已经抹了脖子了,为什么还能凭空召出那么盛大的天火,总不能是那人提前布置好的,就为了自保、或是想把自己烧成灰吗?

    不对,不该是这样。挽韶稍用力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如裴琛所,他那日带着修士去寻粲者的事商粲不可能提前知道,她本就是被逼逃到了那座山上,那就更不可能在那座山上提前做了什么谋划

    还有,死了但却没有魂魄去往鬼界的记录,又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又是半妖才有的特性吗?

    死后引发的天火,不知所踪的魂魄——

    商粲身上的谜团太多,挽韶禁不住暗恼这人惯是会给她添麻烦的,认命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也不知道商粲妖的那一半究竟是什么兴许该先从这方面开始查起会比较好?

    *

    青屿,玉衡。

    时隔两年,重新踏在玉衡峰的青石板路上时倒也不觉得陌生。云端闭了闭眼,在玉衡峰入口处伫立了几千年的古木随着她的到来树叶无风自动,层叠碰撞间竟发出琴声般空灵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欢迎她。

    她应声抬头,缓缓走到御音木下,琴声温和清越,云端静静听着,便感觉这几日来在身体中浸透着的某些沉重的负面情绪稍稍缓和下去,像是污浊自心间脱落,让她能喘上一口气。

    站在树下,云端突然想起一年多前楚铭传来的信,是他照着商粲给他留的消息去御音木下挖了挖,结果真的挖出坛女儿红来,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还能不能喝,就又埋了回去,等商粲回来再一起喝,要是喝伤了就算是她为这些年的赔礼道歉。

    时过境迁,商粲当年为何要在御音木下埋酒已经不可考,只是这念头成功勾起了一丝念想,云端只是站在这里,就有万千回忆涌上心头。

    这里是青屿玉衡,是她自修行的地方,是她成为商粲师妹的地方。

    是一切的起点。

    此时正值午后,玉衡峰上修行的外门弟子该是正在午休,四下安静,只有御音木的琴声回荡着。云端在树下站了半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迟疑了片刻才转过身去,看到青石板路上正有个女子向她走来,衣着华贵,飘然若仙,本是正板着脸的,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莫名不让人觉得可怖,兴许是那双眼中含着的细微笑意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回来了?”

    玉衡峰主望月停在距云端几步处,像是她只不过是出了趟门似的招呼道,却诱的云端心头一酸,遮掩般地低下头去,低声道:“是。”

    她知道自己此刻心境紊乱,无论是面色和表现都绝不会显得没有异状,也知道对面的人一定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但望月却没追问她,只简单问了一句:“找到人了吗?”

    “”云端喉头稍哽,深呼吸几次后才摇了摇头,“没有。”

    “是吗。”望月点点头,随后便转过身似闲庭信步般迈开了步子,一边走一边道,“吃饭了没?我刚好也还没吃,来陪师父吃点儿吧?”

    她话题转折的太过干脆,让云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望月已经走出几步的背影,最终还是犹豫着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来到玉衡主殿,也是望月的居所。熟悉的清雅檀香缠绕而上,让云端感到些安心的同时又感到酸楚。桌上确实放着几盘菜肴,云端在望月的招呼声中坐下,勉强吃了几筷便放下了筷子。

    望月悉数看着眼里,却也不去劝,只自己吃的认认真真,一块萝卜嚼了几十次,许久才咕咚一声咽下肚去。

    “身为修士,太过执着其实是大忌。”

    她冷不丁的话语让云端一凛,尚未想清楚她这话的意图便又听到了望月单刀直入的问话:“你现在记得多少?”

    云端一惊,不禁下意识站了起来,望月却对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没什么反应,只端着碗筷朝她望来,如过往的每次普通对话般无辜道:“看来是全部都记得了?”

    “”

    知道望月的是商粲的事情,云端迟迟没能出任何回应。当年是望月为她封了记忆,虽然不知道为何没有生效,但如果望月知道了她其实全部记得,那会不会再一次——

    “我当年想让你忘了她的时候,大概就猜到了那术式不会生效。”

    而望月自顾自出的话语便像惊雷般掷地有声,云端愣愣眨了眨眼睛,望月也不管她跟没跟上,便继续叹道:“那时候你昏着,我就发现你身上莫名其妙已经有了重很强大的术式,并且从来没见过就是你腰上那个印记。”

    “所幸我能感受到不是什么有害于你的术式,只是它比较霸道,再想向你施什么持续性的术式就很困难,更别提是让你忘掉什么人这种大动静。”望月回忆着,蹙眉道,“所以我那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做了试试。”

    “但你表现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我的术式真的生效了”望月有些尴尬地放下了饭碗,轻咳一声回到正题,“直到你把无忧翻了出来,我那时才发现我大概是被演了。但事已至此,看看你好像也没有我当年担心的那样一蹶不振,我就干脆配合着演下去了。”

    最初的震惊过去,留下的反而是些许歉疚,云端重新坐下来,竟有几分不知该如何面对望月的心情,好半晌才低声道:“是都记得,除了”

    她顿了顿,续道:“除了师姐走的那一日。”

    云端自己一句话的磕磕绊绊,望月倒是笑了笑,只是有些寂寂。

    “云端。”

    柔声唤了徒弟的名字,望月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腹稿,再开口时却仍觉如鲠在喉。

    “太过执着是大忌。”

    她重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发出无声的叹息,垂下眼帘,续道:“这些年,我多少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就也不打算硬是拦着你。后来你碰上粲者楚铭递回消息的时候守口如瓶什么都没,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了粲者是谁,虽是不该,我那时心中确实是有些窃喜的。”

    “我那时有私心,想着或许我那个徒弟还能再回来。”

    望月着,声音越来越轻,她莫名有些不敢去看云端,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最终只能狠下心来去做个恶人。

    “而我现在也有私心,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徒弟了。”

    纵使没有直,但她话中想劝云端不再执着于商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望月心头沉甸甸又空落落,即使修行了这么多年,成了个德高望重的厉害修士,她也依然不知道这话的好不好,又该哪样的话、做出哪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商粲是她亲自收的第一个徒弟,她难道不疼她吗。云端对商粲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她难道不知道吗。

    操控记忆这么精密的术式,她那时不可避免的会看到一些云端的记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记忆里那些混着甜蜜和酸楚的青涩情绪所影响,望月那术式最后施的很差。她意识到了,却又自己服自己般想着算了吧,这种术式还是少用,万一伤了云端怎么办。

    她那时想着云端大约是不会想忘记商粲的而鬼使神差下留情,到现在却又生出几分怅然。

    可是怎么办呢,她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云端执着下去。

    就算不知道前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得见她的徒弟瘦的形销骨立,原本漂亮的墨色眼眸里空空荡荡,像是在万丈高空上走绳索似的那般摇摇欲坠。

    最重要的事,云端自己却并不在意,像是失了在人世活着所需的必要事物似的,她看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从绳索上淡然落下。

    “我知道的。”

    望月抬起头,看到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云端突然开了口,只是仍低垂着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她完后便有些困倦而起身离开了,没忘记向望月行礼告歉,一切礼数都很周全,表现也称得上正常,望月看着云端离开的背影,却还是感到黯然。

    怎么办呢。望月想,要是有所谓的万全之策就好了。

    要是商粲还在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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