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七夕
梅柳生酒醉晚归,回到府中,却发现苏清朗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愣了片刻,还是闷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苏清朗今日回来,本是收拾行李,外加与梅柳生告辞。没想到,自己在家里耽搁那么长时间,回来时却不见梅柳生,又见他脸色绯红,眼神倦怠,一副将要醉酒的样子,不由有些奇怪,还有一些担心。
想起梅柳生先前对他的照顾,该回报还是得回报,该关心还是得关心。
于是迎了上去,道:“你回来了。”
见他脚步虚浮,刚要伸手去扶,却被梅柳生略带厌恶的推了一把,苏清朗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直身体,见梅柳生也愣了愣,似是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道:“清朗,我……”
他顿了一下,望着苏清朗,喃喃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苏清朗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当他心情不好,于是道:“没事……”
顿了顿,又道:“今日我来,是向你辞行。”
这点,梅柳生早有预料,因此原本烦躁的心中,又有些讪讪然:“你真要回苏府?”
苏清朗嗯了一声,见他转过头去,低低地了一声:“恭喜……”
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一直很奇怪,现在更是不寻常,苏清朗望了他一会儿,才道:“多谢……”
不仅是谢他恭喜自己的事,更是为了之前的一切,不顾生死,救他性命,细心体贴,照顾他到夜夜难眠,衣不解带,梅柳生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惜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也只能一声「多谢」而已。
梅柳生向前走了两步,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走吧……”
苏清朗只站了一会儿,自觉已没有什么话要跟梅柳生,果然转身要走,刚踏出门槛,却听梅柳生忽然道:“过些时日七夕,你能与我一起么?”
苏清朗顿住脚步,听他这样,下意识地采取了回避的态度:“这几日我都要留在家中,恐不能出门。”
“这样……”梅柳生苦笑一声:“那便算了。”
他今日的情绪甚是悲戚,越发让苏清朗觉着,梅柳生是从苏府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心中不安,心翼翼地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么?”
“有什么事情……”梅柳生喃喃地轻念了一声,转过身来,望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嘲讽:“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七夕佳节,本是天下有情人相聚的日子,我既邀了你,你能有什么事情?”
苏清朗被他堵得一塞,再度低下了头:“抱歉……”
许是酒借人胆,许是被茶馆里的那些人气疯了,梅柳生现在,不管什么话都敢,只为将心中的酸水倒出来干净。
他呵了一声,嘲讽道:“你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我自己糟践自己罢了。”
“明知你忘不了那个人,明知你不可能喜欢我,还是这样不肯回头,可是苏清朗……你连那个秦桓都能放在心里,却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么?”
“我李承嗣自认对你一心一意,为你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到头来却连个秦桓都不如,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听到梅柳生的口中,出了「秦桓」二字,苏清朗的脸色顿时惨白,同时又觉着无比的羞耻。
这种感觉,跟在人前被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受。
他的头埋得更深,又低低地了一声:“抱歉……”
他对梅柳生,与谢玉和秦桓都不同,谢玉是他从青梅竹马的玩伴。
而秦桓,则是他知心相交的朋友,至于梅柳生,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戴着面具接近他,以虚假的身份,虚假的感情对他颇多算计。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自认还不了解真正的梅柳生。
见他为难的样子,梅柳生又无比后悔出那番话,但心中有气,就算后悔,也不肯出一个道歉来。
甚至连一声安慰都没有,仅是冷冷地道:“走吧……”
苏清朗当真走了,不过是带着心事走的,他这个人,从娇生惯养,被人追捧惯了,鲜少在意别人的感受。
若你哄他宠他,他可能还觉不出什么。如今,听到梅柳生那番酸溜溜的话,顿时怀疑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才会惹得梅柳生一连串的牢骚。
在府里辗转反侧,自省了很多次之后,七夕那天,苏清朗果真出了门。
不是去找梅柳生,也不是出去游玩,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反正就是不想待在家里。
长街之上,火树银花,男男女女,十分热闹,让他不仅想起宜州那时,与某人观看花灯的场景。
其实那时,他醉也没有全醉,至少有些事情是记得的。
他记得,那时自己指着一盏金鱼灯是兔子,被梅柳生指正错误后,还耍赖撒泼,非要梅柳生顺着自己才肯罢休。
犹记得那时,琉璃光转,挂满长街,某人护在他的身侧,神情淡漠,一本正经,却是溢满心怀的温柔。
习惯,当真是可怕的东西,他一个人孤独战斗了那么久,只是稍微依靠了一下,却贪恋这种安逸舍不得走。
他深知,对于梅柳生,自己并没有表面上那样绝情。
“公子,要买花灯么?”路边的贩,笑呵呵地向他招呼。
苏清朗移目过去,只见摊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灯笼,与宜州那里的很是相似,不过做工简单粗糙了一些。
其实他对灯笼并没有什么兴趣,而是被摊子上的面具吸引住了心神,还没走过去,就听一人道:“要两个……”
苏清朗一怔,僵了片刻,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梅柳生穿着一袭墨衣,站在他的不远处。
还未回过神来,便见梅柳生首先走来,付了钱,将灯笼拿在手中,才转过头向他道:“留在家里?”
苏清朗顿时很是窘迫,只能尴尬地解释道:“我……今日二娘同旁人解签去了,我见外面热闹,所以出来看看。”
梅柳生迈开几步,将其中一个灯笼递给他,苏清朗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梅柳生,所以一时间,还想不到对策脱身。
既然遇到了,又走不开,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与他并肩走在一起,默了片刻,才问:“梅兄今日怎会出来?”
梅柳生答:“刚从兵部回来,路过而已。”
苏清朗闻言,下意识地问:“你去兵部做什么?”
听此,梅柳生戏谑道:“苏大人如今不在朝堂,却还关心着朝堂之事,当真令人感动之至。”
自从秦翦倒了以后,苏清朗的处境愈加微妙,尤其谢玉他们案子的平反,令关于他的争议上升到极点。
毕竟单凭他扳倒了秦翦,不足以证明他当初作伪证,出卖好友是计划为之,更有甚者,几个朝中的大臣联名上奏,请求皇帝将苏清朗问罪,为谢玉他们沉冤报仇。
皇帝没有办法,只能暂时不让苏清朗上朝,所幸他现在身体不好,需在府中养病,便借着养病的由头,避开了风头。
听到梅柳生的讽刺,苏清朗淡淡道:“随口一问罢了,你不想,便算了。”
秦翦死后,剩下的,便只有一个李承嗣,他做梦都怕李承嗣倒戈一击,将皇帝和太子置于死地。
梅柳生答:“皇上降下旨意,让我去兵部做事,今日去,不过是先报个到罢了。”
苏清朗思虑万千,只在嘴上敷衍道:“是么……”
梅柳生曾经跟他过,想去兵部任事,他不相信,这仅是出于志向,而非其他特别的原因。
如今如愿以偿,他和裴延那边,便是如虎添翼,更加难以对付。
然而,真正让他为难的,不是李承嗣和裴延手中的权力,而是事到如今,他还未确立自己的位置。
是帮皇帝杀了李承嗣,继续拥护日渐倾颓的江山,还是背叛身为人臣的责任与尊严,对李承嗣的野心勃勃放任不管?
他正想着,却听梅柳生道:“清朗,你不必觉着为难……”
苏清朗抬头看向他,又听他道:“虽然之前很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可现在……我都明白的,我也不想令你为难。”
他顿了顿,低下头,接着道:“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我成功了,现在的你如何,以后还会如何,我的身边,会永远留你一个位置,没有人能伤你,也没有人能代替你,如果我失败了……”
梅柳生苦涩一笑,释然地感慨道:“便像对孙子仲那样,与我喝一杯水酒践行吧。”
苏清朗望着他,一时哑然:“你……”
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该些什么了。
“清朗……”
见他不开口,梅柳生又道:“其实我很高兴,你由始至终都没有劝过我放手,所以我确定,对你的喜欢没有错,你也值得我喜欢。”
他着,看向苏清朗,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今日有缘遇到,又适逢佳节,便只谈风月,不问朝政,你是苏清朗,我是梅柳生,还像从前那样,好么?”
苏清朗默然片刻,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