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父子和好
苏清朗久不回去,梅柳生不得不再去寻他。
国子监的紫藤花架下,草木郁郁青青,残阳似血,绯色的晚霞映照着天空。
他顿住脚步,见苏清朗坐在那里,便也走了过去。
苏清朗听到动静,转身看去,见到梅柳生时一怔,随后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
自从知道梅柳生的身份,他们两个就生分疏远的很,基本上梅柳生不话,他也不会主动跟梅柳生话。
梅柳生知道他的脾气和顾虑,于是主动走过去,道:“见你就不回家,我想,你应该在这里。”
「家」这个字,听得苏清朗心中微颤,他仅是借宿在梅柳生的府中罢了,他们两个,何曾有过所谓的家。
他含糊应了一声,转身低头将石桌上的东西收好。
以李承嗣的性情,若是让他得到了这样的东西,保不定又会借此威胁拉拢孙家,孙家经此一事,虽受到重创,但孙老太傅在朝中多年,门下弟子千百,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见到他的举动,梅柳生知道他的用意,于是顿住了脚步,站在他的不远处没有过去。
待苏清朗将东西收拾好,才道:“要回去了么?”
苏清朗收拾东西时手忙脚乱,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道:“好……”
他将东西拿起,抱在怀里,与梅柳生一起回去,夕阳西下,拉长了两道身影,虽是并肩,但中间始终隔着距离。
兴许是怕苏清朗误会他在着手中东西的主意,梅柳生由始至终都是目不斜视,望着前方的路途,并没有看他一眼,又怕些什么惹他伤心,甚至连话都不曾过一句。
现在的情景,令人充满希望而又绝望,希望的是,苏清朗终于不再回避拒绝他的靠近,两个人的关系。
与蔡钧不同,与陆逊不同,至少在情事之上处于平等,绝望的是,苏清朗虽不再拒绝他的接近,但却在他们之间横了一道鸿沟,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跨越过去,让他从心底里接受自己。
不过,梅柳生又想,反正他们住在一起,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改变苏清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现实的情景,终究不会让人如愿。
苏家这两父子在冷战对峙了数日后,苏浙善终于忍不住,向苏清朗抛出了求和的枝儿。
趁着寿辰的由头,在府中兴办酒宴,朝中大臣,几乎邀请了一遍。
苏浙善此人,向来低调朴素,红白喜事,从来都是草草带过,除了当年生了个聪明漂亮的儿子,摆了十几桌宴席外,从未有过这样大张旗鼓的时候,是以他的用意很是明显,想借着此次寿辰,让儿子苏清朗回来。
苏浙善的用意,苏清朗怎会不知。更何况,他家二娘在寿宴之前,就找到他,希望他回去主持大局。
因此,一场寿宴,从人员的布置安排,到食材的选取购买,表面上是梁氏在管,其实都是苏清朗在中间调停。
但,直到寿宴那天,他们父子两个,终究没有上一句话。
苏清朗长相偏似母亲,性情看上去与苏浙善天差地别。但其实,有一点与他爹极为相似。
在感情上,都是固执别扭,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那种。
苏浙善不话,他也不话,而他爹这边却在想,他都已经主动迈开一步了,这子竟还想得寸进尺。
于是,两个人又暂时僵持着了。
梁氏在中间干着急,但也清楚,这是他们父子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和好,就得他们自己考虑清楚。
其实苏清朗这边,倒也没什么顾虑,只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别扭在。
毕竟那日在天牢,他爹亲自带着毒酒,任凭他怎样乞求,都要置他于死地,这样的事情,想忘,却很难忘。
毁去的房屋可以重建,但一样东西摔碎了,即便再怎么修补,其中的裂痕还是有。
寿宴那日,梅柳生也去了,为了庆贺苏老大人的寿辰,也为了给苏家那两位留个好印象,还特意备了一份厚礼。
前去祝寿时,总觉着束手束脚,这样的情景,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
他和苏清朗,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却像个前来拜见岳父岳母的女婿,不过一个寿宴而已,他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梁氏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淡,甚至可以是看不顺眼,苏浙善倒还好,与他话时语气温和,更像一个官场前辈,对后辈的亲切和蔼,并没有因他对他家儿子的非分之想,而感到愤怒或是厌恶,这让梅柳生好受了许多。
不过,从梁氏他们的表现中,他已看出了苏家人的目的。
让苏清朗回到苏家,他是千百个不情愿。然而,父子和好,家人重聚,这是苏清朗的愿望吧。
那日在天牢,虽什么既然你弃之敝履,那以后他便是我的了,然而正要论起来,苏家人想要回苏清朗,他却是不能阻止,也没有资格阻止。
寿宴完毕,他留在最后才回去,苏清朗跟在他的身后,苏浙善与梁氏也送到门口。
见苏清朗出了大门,仍是跟着他走,苏浙善终于忍不住开口:“朗儿……”
他犹豫片刻,才道:“家里的残局尚未收拾,你留下来,帮帮你二娘吧。”
苏清朗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
其实他曾想过,自己终有一日回到苏家的场景,当时年轻气盛,赌着一口气,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有一日,爹和二娘知道了真相,定会轰轰烈烈地迎他回去,比当年他被赶出苏府时,动静还要大,影响还要远,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都误会他了,他苏清朗,从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早已没有了那样的想法。
自己委不委屈,还当另,但天下人知不知道他的委屈,都已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所以,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回来,也挺好。
他收敛住神情,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回苏府这件事。
对于苏清朗的决定,梅柳生不难受都是假的,但也不好些什么,只能故作高兴,与他们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
走在回程的路上,心中一片空荡荡地,总觉着好像少了点什么。
转过一个街巷时,却听到隐约的议论声——
“这个苏浙善,倒还好意思让他儿子出现在大家面前,不是,从此以后,都没有这个儿子了么?”
听到苏浙善的名字,梅柳生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又听一人酸溜溜地道:“那个苏清朗,可是诛杀秦氏逆贼的功臣,自然今时不同往日……”
梅柳生轻轻走出去几步,站在墙角边,只见几个朝中的官员,正坐在茶馆的桌边喝茶。
又一人道:“什么功臣,不过是个墙头草罢了,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苏清朗是个什么人,秦桓的一个男宠而已,也就苏浙善还把儿子当个宝,他诛杀秦氏逆贼,怎么诛杀,躺在床上杀么?”
闻言,其他人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又一人悄悄道:“哎,我听,那个苏清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温泉山庄,跟秦桓同吃同住,还睡一张床上,你们,便是再好看的人,也该玩腻了,那位秦公子倒是深情的很。”
梅柳生握紧了手指,从墙根边走出来,没有人,甚至都没有话,仅是默默站着。
茶馆内有人看到了他,立即作出噤声的神情,随后站起来,向梅柳生拱手笑道:“原来是梅大人,今日苏大人寿辰,梅大人应是贺寿去了吧?”
梅柳生没理会他,反而抬脚走进了茶馆,坐在中央最为显眼的位置上,吩咐厮上一壶酒。
茶馆的厮很是为难,向他道:“这位客官,店是茶馆,不是酒楼,客官想喝酒的话,不如去对面看看?”
然而,梅柳生仍是道:“我要一壶酒。”
着,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面无表情,气质却很冰冷。
喝酒,是因他心情不好,留在茶馆喝酒,重要的不是喝酒,而是为了膈应某些人。
梅柳生,厮是不认识的,不过他认识另外几位,都是朝中有些权势的大臣,由此推论,眼前这位客官,定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因此,为了不得罪这位不一般的人物,虽不情愿,但厮还是自认倒霉,拿了银子去对面的酒楼买酒,只求他们别闹出什么事情才好。
见到梅柳生如此,刚才招呼的人很是尴尬,梅柳生与苏清朗的关系。
他们不清楚,但从某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中,可知这两位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朋友。
于是,默了片刻,向他拱手道:“今日苏大人寿辰,我们几个皆在外院,不曾见到梅大人,也未跟梅大人喝杯水酒,实在可惜的很。”
见他不回答,反而对于他套近乎的言论,直接忽略无视,这人更加尴尬,只得道:“梅大人,方才我等多喝了些酒,胡言乱语,还请梅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梅柳生静静地听着,良久,在他们皆已尴尬到恨不能钻进地底时,才抬起头,对他们道:“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