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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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殿巍峨,檀香袅袅。

    太子江济泯端坐上首,江弦惊与之对弈。

    江弦惊坐没坐像,左手扶额,右手执子,长腿交叠,斜倚在榻上,正剑眉紧蹙,举棋不定,这一局他已经悔棋三次了。

    江济泯已经喝了一盏茶了,他忍不住轻叩桌面:“弦惊,落子无悔哦。”

    “兄长,别催,您让我再想会儿。”江弦惊嘟囔着。

    内侍悄无声息碎步上前。

    江弦惊刚落子,江济泯便将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江弦惊「哎呀」一声就要拾起,江济泯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掴。

    江弦惊吃痛,极不情愿收回爪子。

    “何事?”江济泯看了一眼冥思苦想的江弦惊,哑然失笑。

    内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渡亲王。”

    江济泯点了点头,江弦惊恍若未闻。

    内侍颔首:“圣雨国那边回信了。”

    江弦惊「咣当」一声将手里的棋子胡乱扔在茶盘上:“快快,是不是反悔和亲了?”

    内侍点了点头,江弦惊一拍手,忽地坐直了身体:“我就嘛,千雨后那个老妖婆,怎么舍得将嫡出女儿远嫁他国。她这次食言而肥,兄长您快给父王,让我带兵灭了那娘们兮兮的千雨国……”

    江济泯神情肃然地看了一眼江弦惊。

    江弦惊立即坐直了身体,声音渐渐低下去:“兄长,嘿嘿,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就随便。只是,我当真还,不着急议亲。”

    江济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想在下人面前给他立威风,当即放柔缓了声音:“你还?都及冠了,我像你这般年纪……”

    “知道,您像我这般年纪早入朝议政了,耳朵都起茧子了。”江弦惊显然不上道的,他不耐烦的揉了揉耳廓,断兄长的话。

    “你!”江济泯伸手作势要。

    江弦惊利索地翻身而起,还在江济泯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好吃!一会儿我就去找大嫂给我装一盒。”

    “你就知道吃!”江济泯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回来,又将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

    江弦惊嘿嘿笑着蹭回来:“哪里是我要吃,父王昨夜看折子到子时,嬷嬷送去了一盒糕点,他老人家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剩下的你全吃了吧?”江济泯哭笑不得。

    “我这是替父王分忧。”江弦惊又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你呀!”江济泯指尖点了点江弦惊,回头看向侍者,“怎么的?”

    渡亲王活泼顽劣,侍者想笑但又不敢出声,只一味地低头。

    这会子见主子问自己话,才稍稍抬起头来,恭恭敬敬的回答:“千雨后,公主身患顽疾,暂不宜成婚,但为表诚意,愿将王爷送来给渡亲王作个伴,还请渡亲王不要嫌弃他粗陋才好。”

    “男人?”江弦惊诧异。

    江济泯微微摇头示意江弦惊稍安勿躁:“哪个王爷?”

    “里王爷!”

    兄弟俩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江弦惊顿觉口中索然无味,拿着糕点的手也不自觉的垂了下去。

    半晌,他才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重新躺在靠枕上:“我不要!”

    “陛下怎么?”江济泯问。

    “陛下太子殿下拿主意就好,莫要……”

    见内侍犹豫,江弦惊直觉不是什么好话:“莫要什么?”

    果然,内侍清了清嗓子:“陛下圣谕,太子殿下莫要理会渡亲王胡诌,他要是质疑您的决定,就禁足三天。”

    “你!”

    江弦惊脸都气红了,“禁足……兄长……”

    江济泯扑哧一乐,挥手示意内侍退下,内侍如获大赦,忙行礼躬身退去。

    “谣传那里王爷十二岁彪了一箭,将生母射杀于城墙之下……”江弦惊嗤之以鼻,夸张地一挥手,“这等不孝之徒,肯定是个面目可憎的丑鬼罗刹,我才不要!”

    “两箭。”江济泯呷了口茶,伸出两根手指。

    “两箭?不是谣传?”江弦惊不明所以,撑着下巴看着兄长。

    “惊鸿两箭!”江济泯似笑非笑地看着胞弟。

    江弦惊:“……”

    桌上的水壶滚滚冒着热气,江弦惊抢先提起茶壶,手伸得太急,热气喷得他一个哆嗦。

    四体不勤的渡亲王,平常倒盏茶都要喊侍女,今天居然愿意亲手泡茶,当真是稀罕至极。

    江济泯看在眼里,哑然失笑。

    江弦惊对社稷全无兴趣,整日里在军营瞎晃,舞刀弄枪,对军事倒是颇有建树。

    不怪他好奇,这世上能称之为惊鸿箭的屈指可数。

    惊鸿箭,定国安邦谓之惊鸿。

    整个江陵国也只有一人配称惊鸿箭,江弦惊的老师——上将军墨庄。

    十二岁的黄口儿,何德何能,怎配称之为惊鸿箭?

    江弦惊手忙脚乱地摆弄茶台,茶香绕梁,江弦惊一脸期待地望着兄长。

    江济泯品了口茶:“茶叶太多。”

    江弦惊焦急:“兄长!”

    “你急什么?”江济泯将茶盏放下,娓娓道来。

    “当年千雨国大将军通敌高昌国,千雨国一朝国破,兵临城下,不得已向江陵国求援,父王下令我亲征,那时候你也不过才十三岁。”

    江济泯戏谑地看了眼胞弟,“父王不让你与我同去,你还差点烧了渡王殿。”

    江弦惊点头如捣蒜,破天荒没有争辩。

    江济泯接着道:“世人只知道那里王爷一箭射死了自己的生母。当时我带领前锋最先赶到,在城门口却看得真切,他其实是射了两箭。一箭射杀了生母,另一箭则是扯下城楼的国旗,裹住他母亲的遗体。”

    “国旗?”江弦惊愣住了。

    国旗是一个国家的象征,自古以来只有为国捐躯的武将才有此殊荣,就连文臣也望尘莫及,更何况她一个深宫妇人?

    江济泯点了点头:“我带领援军的消息传过去,高军见大势已去,便提出两国地结秦晋之好,要一位王孙贵女前去和亲。可不知怎的,送去和亲的居然是被毒哑了的恬妃,也就是里王爷的生母。”

    “歹毒不过妇人心。”江弦惊叹了口气。

    “高军立即就发现了恬妃并非完璧,我猜他们应该不知道恬妃的身份,误以为千雨国此举是为了羞辱高昌,否则不会那么残忍。”江济泯神情严肃。

    江弦惊在那目光下坐直了身体:“怎么个残忍法?”

    “千羽城门之前,千军万马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让最低贱的步兵与之媾和,再一步一鞭像牲口一样赶至千雨国城墙下。”

    江济泯一字一句,得很慢,江弦惊却倒吸一口凉气。

    “那箭实在太快,众人不及反应,里王爷已经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如鬼魅一般将欺辱他生母的士兵斩于马前。”

    江济泯将点心盘推至江弦惊面前,江弦惊却摇了摇头。

    “我想,他跳下去的时候是存了死志的吧!”江弦惊喃喃自语。

    气氛太沉闷,江济泯敲了敲江弦惊的额头:“谁不是呢!那么的孩子,不要命似的搏杀,好容易找到生母的遗体,却于万军中慨然跪下,掷地有声磕了三个响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千雨国幅员辽阔,但民风腐朽僵化,男权思想根深蒂固,平民百姓家的妇人尚且不能抛头露面。”

    江弦叹了口气,“即使她能平安归来,也是莫大的耻辱,怎么还活得下去。”

    江济泯没有话。

    江弦惊又道:“真是个可怜人!”

    “所以,你要对他好一点。”江济泯食指轻叩茶盏旁的桌面。

    江弦惊视而不见,托着下巴半晌才反应过来,兄长就是厉害,三言两语间就将他绕了进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西风怒吼,练兵场黄沙漫天,糊得人睁不开眼,“没啦?”雷毵将口罩撤下来一点,满眼期待的望着江弦惊。

    “没了!”江弦惊套上臂缚,拉弓上弦,百米之外正中靶心。

    “好箭!”

    雷毵适时拍了个马屁。

    显然,他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江弦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么远你那睁眼瞎,能看得见红心吗?”

    “怎么看不见?”雷毵手一指,“不就在那嘛!”

    江弦惊「啪」的一箭,将他手臂下五寸:“那儿呢!”

    雷毵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风沙太大了,眯眼睛。”

    江弦惊继续练箭,马屁精跟在后面絮叨:“我王爷,您怎么不问问太子殿下,那个里王爷到底丑不丑?”

    江弦惊瞄准:“当时太震惊忘记问了,不过听他的生母是千雨国的花魁,应该不会太难看。”

    “可是,听千雨帝身量矮,面容粗陋,你他要是随了那遭瘟的千雨帝……”

    “没有那种可能,他要是相貌粗陋,我就……”江弦惊眯起左眼。

    “就怎样?”

    利箭携起黄沙,呼啸而去,江弦惊朗声道:“就赏他一记惊鸿箭,送他回千雨国!”

    箭筒空了,参将恭敬奉上,江弦惊一扬手自己接过来背在肩上。

    “哎呀,王爷,这不对啊!”雷毵朝参将挥了挥手。“怎么不对?““既然他有那样的魄力的身手,又能射出惊鸿之箭,千雨国没道理藏着掖着啊。”

    江弦惊被他蠢得彻底没了脾气:“怎么?千羽宣告自己后宫干政霍乱朝纲,将妃嫔送往敌国和亲?高昌国当着天下人承认自己不讲武德,凌辱妇人?至于我大江就更不好了,太子亲征,不如他国黄口儿神勇?”

    “这于三国而言都是不甚不光彩的事,自然无人肯。「雷毵恍然大悟,简直被自己的机智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就嘛,那南蛮子千雨国怎么会那么大方,退敌后又是城池又是缔结连理的,敢情是心里有鬼啊。”

    “可是,「雷毵踢脚下无意识地碾着沙砾……」既然不能昭告天下,那雨帝老儿皇子生得这样出类拔萃,还不爱得死去活来,怎么舍得送到我们这里来吃糙米啊。”

    “又相府上养驴了?”江弦惊眯着眼睛瞄准。

    “没有啊!”雷毵一脸茫然。

    “那你脑子怎么坏的?给你了那是他生母,生母懂吗?”江弦惊手里的弓弦就差抽人脸上了,“他是庶出,庶出的凤凰不如鸡,懂吗你?”

    “庶出那也是皇子啊,再不济当个将军使使也成啊!”雷毵还在挣扎。

    “你懂个屁!”江弦惊一掌将人掀翻在地,抽身就走。

    “哎呀……”雷毵拍拍屁股爬起来,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黄沙,狂奔着跟上去:“王爷,您老实,您是不是恼羞成怒了?里王爷功夫卓绝,您肯定不是他对手,哈哈哈!

    王爷您就认怂吧,咱大江男儿能屈能伸,承认自己差劲不丢人……哎呀……瞧您那脸拉的,比驴脸还……”

    睁眼瞎「长」字还未出口,先摔了一个屁蹲。

    江弦惊突然回头:“他不日就要进都,今天的话,外面要是有一丁点谣传,心你肩上的西瓜。”

    雷毵立即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江弦惊抬起头,漫天霞光,泫然似血,他一扬手里的马鞭:“未必!”